第15章 初闻不知其中意
接上文，伏平与酒坊内吃喝正香，见店伙计听到一个孩童声音便如此惶恐，连买卖都丢开不管了，不由诧异。
顺着望过去，那店伙计过了街，停在一个身量不高的小孩子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那孩童约莫十二三岁，向伏平看了一眼，嘴角微扬，似乎在笑。
伏平不解‘他认识我么？怎么可能，我在此地可没有熟人的。’，礼曰：来而不往，亦非礼也。于是也点了一下头。
再看见那孩童轻轻咳了一声，那店伙计便忙弯腰将耳朵贴上。
不多时，那孩童说完话转身走开。店伙计手中多了一块碎银，面色古怪的看那孩童拐入一个巷子不见了，这才回转酒坊，见桌上碗中酒已干，眼神在伏平脸上觑了觑，忙又收回，一副怕被发现的样子。
伏平正大嚼着烧鸡，见店伙计神情猥琐偷看自己，便生警觉。‘且做不知，看他要如何？’心中计定，假装不知，而是冲店伙计一笑。
“店伙计，你来的什么亲戚？那么要紧？怎么扔下客人就走？好不懂买卖规矩。”店伙计尴尬一笑，附和道：“大哥教训的是，方才来的是还酒钱的，因之前赊账，小弟怕他再走了，这才赶紧迎上去，耽搁了伺候大哥，告罪告罪。”
上前打开酒壶，向内看了一眼，手向怀里一塞，拿出来抓起酒壶，另手抓起酒杯，笑道：“顺便给大哥换新的酒壶酒杯来，我店中有一套新置办的好瓷器，今日特给大哥使用。”
伏平肚里思忖，‘果然来了，这么明显的伎俩如何瞒得过我，方才回来神情不定，又突然殷勤换家什，定是打算暗中做手脚，岂能让你得逞。’站起身一把按住店伙计手臂，摇摇头笑道：“店伙计不必，我不爱那些无用的客套，你只要不耽误我吃酒便算赔礼了。”
那店伙计似被戳中的心事般，苦笑着点点头，道：“好，就依大哥吩咐，不换不换了。”松开手，向门外瞟去，在寻什么的样子。
伏平亦当做没看见，只催筛酒。那店伙计便又筛来。伏平端起碗，递到店伙计嘴边，一手按住其肩头，道：“方才你说这壶好酒是送我的，我也是知好歹的，特敬你一碗，还望不要推辞。”
那店伙计一脸惊慌，道：“万万使不……”然而刚一张嘴就被伏平捏着鼻子灌下肚去，那店伙计连咳嗽几下，委屈道：“大哥这是作甚，小店规矩，经营时不准饮酒，更不能与客人对饮的。你可害苦了我。这一天算是白干了，店主人定要罚我的。”
伏平笑道：“这个好说，店主问起就说我硬要你喝的。”
“便是如此，看大哥面上免了责罚，但这一日工钱却是没了的。”
伏平道：“一会儿我赏给你，快来筛酒就是。”原来，这伏平方想起江湖上有一种高超手段，便在眼前也能下药得手，虽然看这店伙计不像有什么本事的，但疑心既生，便轻易不信。所以让他先来试喝，果见他依旧言语清醒，并无异常，这才放心，遂敢再喝。
那店伙计见他又要酒，立时住了嘴又筛起酒来。
伏平又饮两碗，吃完了烧鸡，肚中已饱。问道：“哪里有马？”店伙计道：“大哥好运气，一般小一些的集镇都不会有马市的，而本庄因秦神医缘故，来往求医者络绎不绝，便有了一家马棚。”
“那太好了，请问该怎么走？”伏平看着店伙计问道。
店伙计答：“大哥尽管稍作，我再为大哥满一壶好酒，只是要你自己筛着喝，我代为大哥赁一匹好马来。”
伏平同意，那店伙计转身去后堂取酒。眼见着那店伙计掀开帘子闪了进去，伏平悄悄起身，尾随上去，脚步无声。那店伙计自入了帘子，躲在门口立住。
耳听得座中无状，蹑手蹑脚来到一口酒缸前，自怀中掏出那块碎银，在左手勺子里轻轻磕了几下，收起来，右手另拿一个勺子，舀满了酒，倒入左手勺子里，再用左手勺子灌入酒壶。
伏平清楚看在眼中，心道：“果然有诈。”心中火起，待要上前拿问，转念又想：‘这里是秦庄地面，我不好发作，待临走时再收拾他不迟。’
但全然不管又意难平，于是悄悄退出来，跺了一脚，故作高声喊道：“店伙计，不用盛酒了，我这便走？”说着掀起帘子进来。
那店伙计闻声手一抖，酒壶差点掉落，见伏平进来，结巴道：“大大大哥，别别别别急着走。”伏平心中好笑，可见这店伙计不是惯犯，竟然如此不镇定。
上前抢过酒壶，闻了闻，道：“好是好，但是不宜多喝。”店伙计额头冒汗，伏平一翻手，酒往缸里倒去。店伙计上前阻止，被伏平一把抓住，道一句：“剩下的你就替我喝掉吧。”
强倒入口中，扔掉酒壶，道：“这是第一次，我就放过你。告诉那个孩子，再有下次我就不客气了。”转身离了酒坊，打听着来到马棚，赁了一匹黄色高头大马并马鞍，绝尘而去。
一路来到城里，寻到东城浴所，把马交给伙计，抬腿进去，将一应衣裳鞋帽脱光放入柜内，跳入池中，美美泡了起来。‘好久没有这么放松了，松松皮肉。入了腊月便是年，师父得遇秦神医，这年便能好好过了，只是师兄弟要是还在就好了，过几天见到秦神医问个明白，如果真的定好了方子，我便可以去找一找他们。’。
伏平正盘算着，忽听池内一人道：“听说了吗？莲花庄陈府一夜之间被屠杀干净了！”。伏平躺在池边，歪着头循声望去，只见是个光头胖汉。
“什么？就是出了一个王妃的陈家吗？何时的事情？”。一个瘦子，左边脸上三个大痦子，显得十分滑稽，声音尖细。
“正是正是，四日前，简直惨不忍睹，尸横满地，血腥气飘满庄子了都。”。第三个人回答道，这人浑身黝黑，肩臂上的肉疙疙瘩瘩，俨然十分健壮。
“是谁干的？抓住了没有，先不说那王妃的势力，便单是陈家也是武术世家，那陈员外亦是剑术高超，成名已久，更听说那陈员外江湖朋友甚多，谁能轻易能动得了他？”，瘦子追问。
“不提还好，那一日陈员外六十大寿，江湖朋友都在场的，结果一并都被杀了，据说只有陈家小女受了重伤，暂时不知死活。”，胖子道。
“还有那些朋友的女眷，说是被一个少年保护了一夜，但不知是谁。”
“到底是谁做的？”
“来者都黑衣打扮，大都也死了，现在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历。”
伏平心中暗暗吃惊，莲花庄陈年在永州地界名头甚响，早听说他为人侠义多仁，这几日在秦庄还听说他曾不止一次捐助过那个‘小杏林’的。如何竟遭此难？
那胖汉子叹了口气，又道：“此事总之透着古怪，据说当日宴会上，不少都是当年的天行之徒，莫非这事跟天行大侠有什么关联不成？”
“别胡说了，这么说我也该死不成？再说天行大侠早死多年了，又如何勾连得上。”
“你别扯臊了，你今年才几岁，天行大侠去世的时候你还穿着开裆裤呢。再说想当天行之徒也需要一个比试才能得到认可。你以为动动嘴就是了？”
“天行大侠这么大规矩么？我怎么听说他最平易近人，莫非都是假的？”
“你又扯淡，天行大侠自是不会给别人立规矩，全是仰慕者自觉所为，为的也是避免那些武力不够者徒有虚名，却又逞强斗狠，白白误了自家性命，那岂不是辜负了天行大侠本意么？因此众追随者便设了擂台来筛选武功，还要考察其德行，最后才会承认其资格。”
伏平心道：‘原来天行大侠如此威风，幸好我出生时他便死了，不然我连贼都做不成了。’。
“这么说来，或许真的跟他有关联也不一定。”
“说来听听，怎么个不一定？”
“你想，天行大侠当年杀了不知多少人，终于死在仇人手里；天行之徒又除恶无算，那些人难道就没有后人么？所以长大后再来报仇也是自然道理。”
此言一出，三者皆忽然闭了嘴，仿佛一下被说中了心事。
因为这句话简直就是江湖上的真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上一辈的事情未了，下一辈的人必然要找。如果真是寻仇，那么这黑衣者为了防止再留尾巴，干脆选择了斩草除根。
但是老天好像不同意，让人不能轻易得逞，总会在关键时候留下一个种子，让他慢慢长大，长成一棵参天大树，上面结满仇恨，反过头再去报仇，如此往复。
陈怜儿现在就成了那颗种子。这三者呢，会不会也是种子？或者曾经以前留下过种子？
伏平认为自己不是种子，今生不去杀人，也就没有后患。他秉着既不行善也不作恶的规矩，来保自己全生。
有人会说这样自私，但谁又不自私呢？自私应该也是天道的一部分。因为公的目的就是为了成就一个个的私，不然意义何在。
不止他三个，池子里的所有人仿佛都陷入了沉思，这个道理通于江湖，市井，父子，相邻。小至一家，大至天下，千百年间都难逃此道。
忽然听得一阵‘咕噜噜’之声，无人在意，跟着有人道：“这水怎么变色了？”“好臭，怎么回事？”。
人人都喊，唯有伏平最是安静。因为他在池子里偷偷出恭了。
他都不明白到底为什么？是那烧鸡？还是那酒？对了，烧鸡应该没事，那个时候那孩子还没来。
定是那孩子来了之后才伙同酒坊伙计的。但是明明自己没上当呀，从来也没有闹过肚子的。幸好是在池子里，干脆一次拉完，正好混乱，谁也不知道是我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