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楚楚动人非动人
谁都看得出,这两位老者必是耳背,因而无心中生出笑话。伏平自然不笨,听得哭笑不得,点指那两位老者,半天无语。
众人见状更觉好笑。那小伙计便也放开了笑,不然非把自己憋出病来。
梁上蛛见伏平为了自己窘境,心中难免生气,但面对一众人皆是如此,一时又急又气,忽觉头晕目眩,气血瘀滞。眼见着摇摇晃晃,便要从凳子上跌落下来。
伏平时刻留意着师父,生怕师父再遭了暗算,突见师父身子不稳,道:“不妙”,情急下一个纵身越过众人头顶来寻师父。
却见人群中忽伸出两臂,将梁上蛛托住,原来是个年轻人,口中喊道:“这位老伯不好了,大家快扶他进去找大夫啊。”
左右几个中年汉子忙过来相帮,伏平轻轻落地,从众人手中接过师父,背在身上,问道:“该找谁?”
一个大哥道:“跟我来,小秦大夫,要善牌……”说话间,众人纷纷让出路来,只见那汉子迳往西面一个诊室跑去。
伏平起身就跟,忽停下脚步扫视人群,意在寻那年轻人道谢,却早不见其踪影。
众人道:“你还愣着干什么,看你爹都不省人事了,快去进医馆呀。”观其二者年纪,都认作是父子。
伏平点头,转过身刚要抬脚,听得远处一句话:“站住,把病人放下来。”声音洪亮清澈,语气坚决。伏平道:“谁敢拦,我就不客气了。”理也不理就要走。
听声音仿佛五十岁左右年纪,见止不住伏平,又道:“你背上之人不宜再动,赶快放下平躺,不然恐怕就晚了。”
这声音自院门口响起,众人闻之望去,见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步履急快,随着最后一个字出口,神仙一般飘了过来,不由面面相觑,道:“这人怕须七旬有余,然精神矍铄,目光炯炯,定是善养生的,绝非凡人。”
伏平闻言怒气顿消,忙小心放平师父在地上,抬头看那老者,宽袍大袖,头戴皂巾帻,系一根粗布腰带,足蹬棉靴,面目和善,神采斐然。
左手里一方白色帕子,叠的整整齐齐,右手掐着拇指与食指,伏平看的仔细,见日光下隐约闪动,便知是针灸用的银针了。立起身恭敬施礼。
那老者近前,边上下打量一下伏平,道:“帮忙解开他的衣裳,露出胸口来。”伏平依言照做,忽的刮起一阵风来,老者道了个‘好’字,只见右手一晃,针已刺入,慢慢捻动几下,那梁上蛛猛地坐起,紧跟着喉咙响动,像是要吐但又吐不出来的样子。
老者一步挪至其后,一掌狠狠拍下去,再见梁上蛛哇的一口吐出,地上黑紫色一片血迹。老者递过帕子来,伏平当即接住为师父擦拭嘴角。
那老者又过来收了针,顺手为梁上蛛裹紧了衣服,低着头,面色不悦道:“你怎么如今越发没有顾忌,竟然连病人都敢捉弄。还不快过来道歉。”
这带着分明怒色的语气一时惊着了伏平,令他十分不解,正要询问,却见本在阁内坐诊的秦大夫们纷纷来至院中,叫道:“父亲,叔父,伯父。”,五个人互相望了一眼,立时心照不宣,但不敢多言,只是向着东边药房门口偷偷瞧去。
众人这才明白,这位老者便是秦慕华秦神医,只是不明他在责备于谁,一个中年人劝道:“秦神医,多亏你来的及时,但病人既然脱险了,你还生什么气呀,我看就算了吧。”
秦慕华无奈摇摇头,冲着那边门口正声道:“你是打算让我把你揪过来吗?磨蹭什么,还不快些?”毋庸置疑,这老头儿也是火爆脾气,眼见就要发作了。
伏平这才知道秦神医并非在与自己对话,此时早为师父整理好衣裳,抱着师父脑袋,以胳膊作枕,跟着众人抬头觑向东面。
见那门后终于露出一个头来,没戴帽子,半白的头发,眉心一颗黑痣,络腮胡须,厚厚的嘴唇,少说四十岁样子。伏平心道:“这大哥做了什么,竟惹的秦神医动怒,跟三岁孩子似的,如此没品。莫非他头脑不灵,是个傻子不成?”
再见那人望这里一眼便皱了眉,撅起嘴,低下头去。这一举动让伏平看着有些反胃,试想,一个孩子作如此态便可称可爱,顽皮等。一个中年大汉强学孩童扭捏简直让人如吃了一口菜,咽下去才知道是马粪一样难受。
秦慕华目光似一根绳子,将那人缚住,那汉子不得逃,便一步步挪了过来。
越近时,众人看的仔细了,越发狐疑,私下议论道:“这人到底闯了什么祸事,竟让秦神医如此动怒?”
“我看他怕不是被妖邪附了体,秦神医有双神目,把他看穿了,要收拾他,所以他不敢不出来。”那人听在耳内,心中骂道:“你们才是妖怪,净在那里胡说八道。”但慑于秦慕华的威严,不敢说出来罢了。
终于到了面前,秦慕华拱手对伏平道:“小兄弟,这是秦谋小孙孙,方才我在林中早已看的清楚,他一直尾随地上这位病人。”转头望着那人道:“你来说,到底自己做过什么,还不向人谢罪?”
伏平听到‘尾随’二字,便知秦神医所指必是师父被打一桩事情,然知下手者定是方才那个小伙计,绝不会是眼前满脸胡须的汉子所为,但见秦神声音下沉,料其必定认准了此人,估计就要收拾他。
伏平虽然心恨那小伙计,可最见不得人受冤枉的,于是忙道:“秦神医,你看差了,打我师父的是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小伙计,不会是这位糙汉子的。”话到此忽然收住,感觉自己有些失礼,哪能随便说人是粗糙的。
秦慕华道:“小兄弟,我不会看错,”指着那汉子道:“你还不快说?”
伏平见秦神医如此说,莫名其妙的近前来上下打量那汉子,当对上眼睛时,心头一震,‘这眼睛似乎是他,但模样偏差太大了,对了秦神医说这是他小孙孙,但那边的几位年纪与他相仿,却如何又作他爹爹或叔伯来?’
正自纳闷,忽听那汉子道:“看什么看,就是我,怎么了,偷偷跟在后面打了地上那人。”一听这声音,伏平便信了五分。道:“声音没错,只是怎么眨眼间变丑了。”
那人听闻连连跺脚,骂道:“你才丑,你爹爹妈妈姐姐妹妹都丑。”可能气过了,一时变作了女声,还掐着腰,怒视伏平。
伏平最怕与妇女斗口,突见此状,又惊又惧,身上汗毛都要竖起来,牙齿发酸,指着那人挤出几个字,“不男不女?”
那人一听眉毛立起,伸手就向伏平脸上打来。只听‘啪’的一声。秦慕华宽袖挥动,迎面一阵风吹来,伏平忙后退几步,摸摸脸,‘打的不是我,看来是那汉……’
抬头再看,面前哪里还有中年汉子,只见一个娇美的脸蛋儿,泪眼汪汪,瞪着自己,眉目甚是熟悉。伏平这才明白没有小伙计,更没有糙汉子,原只是一个漂亮姑娘,怪不得那时骂我流氓,因为我说了句‘扒光衣服’。
从头到尾都是这姑娘化了妆扮作两人一直在打师父……,伏平心道:‘这是什么高明手法,竟一时让人分辨不出来!’
“放肆,这小妮子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快快认错!”秦慕华不顾她满脸委屈,兀自发令。
那姑娘哼了一声,冲着秦慕华仰着脸道:“偏不,是他先绊我一跤,我才还手的,难不成让我白白吃亏么?要道歉也得他先给我道歉。”说罢手指着伏平。
秦慕华怒道:“你还敢顶嘴了?”手便又要抬起。
伏平见状,心道‘不好,虽然这姑娘无礼于师父,但毕竟人家是爷孙二人,若是因为这件事真让秦家不宁,一定会影响秦神医为师父诊治。
另外,这姑娘说的也确有道理,换成自己只怕报复的更加出格。
再说她是个姑娘家,小心眼儿,最好记仇,如果今后不依不饶那怎么得了,这里是她家,她还不处处找我麻烦。不如趁此机会救她一次,正好扯平。’
于是忙上前拦在姑娘面前,道:“秦神医且慢,她说的对,是我先犯的她,要打也该先打我,我皮糙肉厚,又生的丑,就是打完了落下伤疤也不要紧的。”
他话语中故意夹杂方才那姑娘骂自己的话,为的疏通她心中怨气。谁知不提还好,越提越坏事。那姑娘竟哇的哭起鼻子,照着伏平屁股狠踹一脚,扭头捂着脸就跑了。
这姑娘于气头上,力道便没了分寸,饶是伏平摔打惯了,仍觉得十分疼痛。
捂着臀部,怕秦慕华再生气,强忍着笑道:“呵呵,这就对了,我没事的。秦神医,你消消气,都是我有错在先,令孙女这才来教训我,她做的对。”他说的‘对’单指那姑娘踢他一脚,却不是打师父。
秦神医见果然孙女被欺负在先,才打人在后,不由懊悔起来。
不过她拿着药杵去砸一个老者脑袋,既失轻重,又不依不饶,真不知道药杵竟是用来伤人的,简直胡闹至极;是以合该趁机管教一下,否则日后不知会再闯出什么祸来。
她这孙女双名楚楚,长大后果出落的十分动人,因孙辈只有一个女孩,是以得秦慕华格外宠爱,便也因爱生溺,溺久了自然养出十分个性。
就连父辈忌惮于老头子的专宠而不敢轻易约束她。往日里只有别人躲着她,不料想今日竟被伏平主动招惹,虽然报复过了,仍觉得自己愤意难平,直到秦慕华见她失了分寸,若非自己及时赶到,只怕那梁上蛛性命不保,这才决定当场梳理她一番。
眼望着秦楚楚离去,伏平忽的扑倒在地,借机拿起腔来说道:“师父,你好些了么?到底有没有大碍?”很明显,这话是故意给秦慕华听的,生怕秦慕华就此又因为其他事情放下师父不管。
秦慕华被称为神医,并非但是医术高超,更为人称道的乃是一颗仁心,而之所以不长坐馆。
一来是因为子侄辈在他严格有求及精心培养下都已过关,二来他近年着手著书立作,将一生之医术所悟编纂成册,以备后人参详。
余闲之时精研药草培育之方,若无疑难之症便不来,若真遇上也不打紧,这杏林乃是往日富户捐造的一个别院,他一家老小乃安宅于秦庄之内,两厢所隔便是那一从杏林而已,所以只消随便打发一个伙计片刻钟即能报于他知。
熟料他今日正于书房静坐,忽觉心头一动,便觉医馆有事,是以匆忙从家中赶来。
现听伏平如此呼唤师父,心下便笃定心动正应在他师徒身上,于是开口道:“小兄弟莫要惊慌,让老朽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