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江月明
本月廿七日，乃本地名士陈年六十大寿之日。
文人雅士，江湖豪客。就连县太爷也要派人送来贺礼，更不乏慕名而来的年轻后辈。
后辈给晚辈贺寿，自然无可厚非。但是他们真是为了贺寿吗？好像不是的。
陈年膝下只有一女，名唤陈怜儿，乳名小小，年芳二八，出落的清水芙蓉，自是陈年掌上明珠。
陈府早一月前便着手张罗，管家陈荣安排众人分别采办花灯，彩带，还从永州城各大酒楼定下十位名厨，约定了西城教坊的乐师、城南的幻术师。
还请来外号’小鲁班‘的吴守拙，要赶制一套’莲花掌‘，据说为陈小小所用。
莲花掌，顾名思义，中心一个圆盘，径三尺，四周立有花瓣，其数为七七四十九，围起来形若一朵莲花。圆盘底下撑一柱，高一丈半，取材木质坚硬的红豆杉。
吴守拙连连赞叹，陈老爷爱女如斯，自己更要拿出好手艺，到时候也好多讨一些赏钱，或许小发一笔。
于是精心设计好了图纸，拿给陈老爷。陈年又叫女儿细审。陈小小拿至闺房，细细看罢，动起笔来，三日后改罢红着脸交与爹爹。
陈老爷看过，会心一笑，叫吴守拙来看。
吴守拙看完连连称妙，又道：“不过这可要大费手脚，还要加紧赶工才行。”陈老爷笑道：“吴师傅放心，只管赶将出来，我自重重赏你。”
吴守拙大喜，亲自打了线，定了样式，弟子们各持锛凿斧锯热火朝天干起来。
谁料这图纸经陈小姐更改后，复杂程度远超预期，因此大小木件都是一修再修，一改再改，眼见赶不上工期，弟子中又有几个累到。
吴手拙告知管家陈荣，陈荣严厉道：“吴守拙，你不会想延迟交货吧，这是给老爷大寿时用的，过了日子就不用造了。不管你想什么法子，必须按时完工，不然别怪我翻脸。再说，你在行内是鼎鼎大名的小鲁班，这事要是办砸了，你的名头怕是要改一改了吧。”说完拂袖而走。
吴守拙决计不肯坏了自己名头，立刻找了牙行，要寻几个结实有木匠手艺的帮工，不怕花钱。
那牙行见他情急，当天便送来一个年轻汉子。吴守拙看时，只见他粗眉大眼，身材壮硕，一脸络腮胡须，目射精光，一看便是能干的。
点头说道：“很好，但需再有两个才够。”谁知那汉子道：“吴师傅，不用找他人了，我一个人顶三五个不成问题。”
吴守拙上下打量，问道：“你确定？”
后来小江出手便确定了。那根用来当立柱的圆木碍了事，被他毫不费力一脚踢过，稳稳落在一丈之外。
花瓣上的纹饰，他只随意几下便雕出了轮廓，再几下便越发清晰，不用补刀悔刀，每一次都恰到好处，其刀功之精，手法之巧，俨然一个内中高手。他一边干还一边哼着曲儿，十分悠闲的样子。
吴守拙舒展了眉，拍了拍他肩膀，笑问：“小江兄弟，手艺真棒，我现在是信了你了，你师傅是谁？” 一旁的众徒弟都看得眼直了，望着他饶有兴致听他说。
小江停下手，道：“吴师傅，我的木匠手艺是常年干活练出来的，并没有拜师。包括其他活计，都是眼看着别人照猫画虎得来，你只要看的上眼就行。”众徒弟听罢皆投来狐疑的目光。
吴守拙听他无师自通，先是一惊，后又一喜，忙说道：“我收你做徒弟如何？”心想：这么一个好苗子，一定能尽数学得好我的本事，更有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可能，万万不能错过。
但见那小江拱了拱手，认真道：“多谢吴师傅的好意，我听说过您的大名，能入您的法眼实在是小子我的荣幸，但我是过路之人，身上没了盘缠困住了，所以出来做工，等攒够了路费就要离去的，不能在这里常住。所以没时间好好学习。还请吴师傅您见谅。”
吴守拙闻言不由得叹息：真是有缘无份啊。又说：“如此那真可惜了，你好好干，有不会的随时问我，起码这几天我都能教你，等完了工，我会多帮你一些银钱。”
小江口中称谢又干起来。吴守拙犹自不舍离去，围着他尽心指点，比教自己徒弟客还要尽心。好一会儿才抽空去给牙行结了谢钱。
如此几日，莲花掌竟提前一日造好。吴守拙自然高兴，要给小江五份儿工钱，可小江只收三份儿。
管家陈荣仔细检查过，亦是连连称赞。笑道：“老吴，原来你是在诓我，前几日故意作出一副愁眉苦脸给我看，是怕我不给工钱不成？”
吴守拙尴尬一笑，道：“实不敢糊弄陈管家，那时累倒了几个徒弟是真，人手短缺，我也是如实禀报的，多亏天上掉下个救星来，一人当五，这才没有耽误。”
陈荣奇道“哦？你老吴的徒弟随便一个放出去，都是个中的好手，竟都累趴下了。这个人让你夸成这样，真想见他一见，以后或用得着。”
吴守拙忙为他引荐道：“陈管家，便是这位小江兄弟，他不是我们本地人，乃是路过，所以你之前不曾知道。牙行介绍来的，样样活计都会。本来我也不信，一试方知不假。您看府上还有哪里短帮手的，尽可以让他去做。”
小江道：“陈管家，我有的是使不完的力气，只要给钱，我啥活都能干。”
陈荣见小伙子穿着简朴，便料想他是穷苦家里的孩子，定是为了讨生活，练就一身手艺。回想自己少年时，不亦是如此么？心中同情，便道：“正好缺一个杂工，又脏又累，不知你愿不愿意。”
小江道：“多谢陈管家照顾，我跟你走。”
“那便好”二人来到柴房门外，陈荣指着地上，道：“交给你一项重活计，劈出三百斤木柴，明天日落前，一定要干完。”
小江挠挠头，道：“这个活计您给我多少工钱。”
陈荣呵呵一笑，道：“按时完成的话，三钱银子。”
小江称谢抡斧。
陈荣自往马厩查看草料，那伙计皱眉道：“管家大人，能不能给我添个人手？”
陈荣摇头道：“现在哪里还有闲人？抓紧就是。”
陈荣吩咐完，忽听人道：“陈管家，柴已经劈完，请您过目。”
陈荣忙过来检查，只见柴房内已堆满木柴，根根长短一般，就连粗细简直都一样。既惊又喜，问道：“小江兄弟，你是怎么做到的？”
小江道：“这些都是普通木头，斧子又快，我干的熟练了，不值什么。管家，那我的钱……”
陈荣痛快拿出一块碎银递来。
小江接在手中，觉出是五钱，只一捏便掰开，还给陈荣一块，道：“给多了，这二钱银子还你。”
陈荣道：“小江兄弟，我们说好的，明日完成是三钱银子，不想你出手如此的快，所以这二钱银子便是赏的，你拿着吧。”
小江道：“不必了，说好的是三钱，那自然不能多要。”
陈管家哈哈一笑，道：“小江兄弟，马厩那边还需一人扎草，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力气？”
这个自然有。
很快，草料堆满了屋，还码的整整齐齐。
“陈管家，所有的草都铡完。”
“陈管家，您是从哪里捡到这位兄弟的，让他留在府里吧，大家一定都会喜欢的。”那伙计满脸期许望着陈管家。
“嗯，你说的对，但是小江兄弟留不下的，你们先去洗洗手，马上要吃饭了。”
陈荣看着一屋子的成果，立时结了银子，这次没有多给，知道小江不会多要。
但小江会多吃，他一个人能吃下七个人的饭量：大饼一张一张，熬菜一碗一碗。旁边的人早吃饱了，放下碗筷，静静的看着他在表演，有人甚至抽起了旱烟。
小江停下时，面前站着洗碗的伙计，拿起他手中的碗，玩笑道：“这位大哥，你是真能吃，我等不及把锅都洗干净了，就差你的碗筷了。不过你吃的也够干净的，跟洗过的也差不多。”引得众人轰地一笑。
小江却认真道：“抱歉让您久等了，饭一定要吃干净，不能浪费粮食。”
小江吃罢要走，众人竟有些不舍，看他吃饭简直是一种享受，还没看够。陈荣更是不舍，这么一个得力干将目前正是需要。道：“你明天还来，直接找我便是，我正需要人手。” 小江自然同意。
小江名叫江月明，上了街，给师父买了烧鸡，酱肉，花生米，二斤烧酒，一路回到小店里。
师父正躺在暖炕上，抽着旱烟，见他回来，骂道：“小兔崽子，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我的饭呢？”
小江忙放下桌子，摆上吃食，烧水汤酒，一边如实回答道：“莲花掌打好之后，我又多在陈府干了两份儿活，挣了八钱银子，吃了饭，所以才晚了些。”
师父道：“我看你不是因为干活，而是因为吃饭才耽误回来的吧。好小子，自己在外面吃独食，让我老头子在店里饿着。你这是要造反呀。”
小江无语摇摇头，兀自烫酒，片刻把酒端来，道：“师父，酒热了，您先吃一杯。”
师父灭了烟锅子，坐来桌前，先饮一杯酒，左手拿起烧鸡，右手抓起酱肉便吃起来，口中还说道：“算你小子有良心，味道还凑合，这是哪家店里的熟货，记得下次还去他家。”
“是城东赵记熟货店，离这里只有一刻钟功夫的脚程，师父你的话只需要半刻钟就能来回……”
“小兔崽子，你说这么细干什么，是要让我亲自跑腿吗？”师父嚼着一口酱肉骂道。
“我是怕白天我不在家，你要馋了怎么办？”小江一脸认真。
“那你不能过一会儿就回来看看我，正好顺手给我买回来？”师父说着翻了个白眼儿。
“我还要干活儿挣钱，怎么能一会儿一回来？”小江皱起眉头。
话音未落，只听一阵破空之声，师父一脚已经踹向小江屁股，小江坐在炕沿儿也不惊慌，提一口气将身腾起两尺多高，恰恰避过下面扫来的一腿。
师父腿也跟着抬起，小江空中旋转两圈翻出去几尺躲开，稳稳落回炕上，冲着师父一笑。
师父收了腿，瞪了他一眼道：“倒酒。”
小江忙取过锡制酒壶为师父斟满一杯，那老头儿也不端起，只努努嘴，便龙吸水般将酒吸入口中咕咚咽下。
小江虽已见多了，但师父这口内力仍是让他叹服。那老头儿喝完酒又咬一口鸡腿大嚼起来。小江仔细盯着，看那吃相心中不禁闪过一个词‘饿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