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故剑情深少陵原葬许皇后 山雨欲来西京城一场暴风雨
天气突然变了,乌云从西面的神禾原的方向集结而来,在正前方的终南山上翻卷。黑云笼罩在山顶,不大一会儿就把终南山包围了。太阳在层层的云团中奋力抗争,它的光芒从厚厚的云层中透射出来,天空忽明忽暗,眼前的景象甚是壮观。风还没有起来,黑云堆积如山山雨欲来。刘淑贞看着天象说:“云朝南,水漂船,今个有大雨,不知道你大哥出车会不会淋雨?”高小兵白映雪不知如何应对,小学生高玉盈说:“奶,俺爸十二点就回来了,你看雨啥时候下?”刘淑贞说:“我说不准,反正今天有雨,还是大白雨,希望它后半天下。”高玉盈说:“后半天俺爸就回来了。”
山顶上的云团还在聚集,风云变幻雨就是下不起来。刘淑贞看白映雪心不在焉,知道她操心着去看大兆冢,对小儿子说:“看样子,雨一时半会儿下不了,白映雪想看大兆冢,你就带她去,她的心思早跑了。”高小兵知道要下雨想留在家里,但母亲发话了他也不能违背,于是把刚才推进屋子的摩托车推到院子里。刘淑贞跟着说:“你俩要去就快去,别磨磨蹭蹭的,把雨衣带上,上坡是土路,原上也是土路,从大兆进城是柏油路。要是下雨了,找个地方避一会儿雨,雨停了土路泥泞,不要回高家庄来了,直接进城去。”白映雪收拾利索,高小兵发动摩托车,告别母亲和侄子侄女,加大油门上了高家庄的少陵原,穿过原上遮天蔽日的玉米地,迅速地行驶到留村地段的柏油公路上,由南向北朝大兆方向风驰箭撤行驶。
突然之间起风了,电闪雷鸣,疾风骤雨伴随而来,密集的雨点像电影里的枪林弹雨,齐刷刷地射在公路上噼噼啪啪激起一朵朵跳跃的水花,地面上瞬间水流成河哗哗作响。高小兵急忙停车让白映雪穿上雨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迎着风雨谨慎地驾驶着摩托车向就近的村庄驶去,希望寻找一个避雨的地方。看见一个村子,他想起来了,进村的道路是土路,雨后的村道泥泞湿滑,摩托车无法行走。风还在刮,雨还在下,高小兵被狂风暴雨淋成落汤鸡,他调转车头,硬着头皮顺着公路向前行驶,路过大兆镇的时候,看见公路边有一个修自行车人搭的茅棚可以容身,毫不犹疑地把车停在路边,招呼白映雪下车避雨。
茅棚下已经有一个人躲进来避雨了,高小兵看此人身材魁梧膀大腰圆虎背熊腰,年龄在四十岁左右,一个人像一座铁塔占据了好大一块地方。修车人规整规整他的工具,好让高小兵白映雪也能站在四面漏风的茅棚下。高小兵接过白映雪从包里取出的毛巾擦了擦头发和脸面,白映雪问他抽不抽烟?高小兵说抽,把烟盒要过来,给修车人发,也让那个威风凛凛的避雨人。修车人接了香烟,避雨人摆摆手,说他不会。高小兵点燃一支烟,修车人说:“雨来得太急了,我几十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风和雨,你看那边风把树刮倒了,路上的水都成了河了。”避雨人说:“风雨交加电闪雷鸣,这不是咱这人说的白雨,是大雨,倾盆大雨,大得像暴雨。”
高小兵看此人不像是咸宁本地人,听他说话操的是西京城的味道。避雨人说:“这风雨来得突然,排山倒海一时半会儿又停不了,看来我去不成大兆冢了。”修车人叹口气说:“大兆冢在野地里,下了雨路滑进不了地,我看你还是改日再来吧。”避雨人未置可否,高小兵小声对白映雪说:“听见了没有?大兆冢今天去不成了。”白映雪问:“去不成了就不去了,那接下来咱们怎么办,回高家庄还是进西京城?”高小兵说:“高家庄是回不去了,下雨后路滑摩托车进不了村,你和我都淋湿了,咱回师大路换衣服,雨小一点就走。”
……风雨渐渐地小了,像一个撒酒疯的人张狂累了,跌倒在地无人理睬,静静地睡着了。云还在头顶翻卷,太阳从云层里挣脱出来,照着公路两旁的玉米地,道路蜿蜒,玉米湿漉漉的,阳光也是湿漉漉的,公路上水流成河。高小兵看天色放晴,对白映雪说:“走。”两个人刚要出茅棚,避雨人说:“你们朝哪里去?”高小兵说:“进城,要不要捎你一段路?”避雨人笑笑说:“我太重了,和你年轻人一路走不方便。你俩走在路上要小心,速度不要太快了。我在此避雨,一个小时没有过来一辆公交车,估计哪里水把路吹断了。”陌生人好言相劝,高小兵连忙说:“谢谢。”
暴雨刚刚过去,四周八下的雨水还来不及消退,村道土路不能走,高小兵顺着柏油公路由南向北骑行。白映雪说:“你这个见面熟,认识不认识和谁都能搭上话。”高小兵说:“那个人是个练家身手不凡,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白映雪搂着他的腰说:“会不会你和他也会成为朋友?”高小兵说:“这要看老天爷的安排。”白映雪说:“老天爷是怎样安排咱俩的?”高小兵说:“你要看大兆冢,妈明知会下雨,还要我和你来,下大暴雨,咱俩冒雨赶路,这叫风雨同舟肝胆相照。”这番话虽然答非所问,白映雪听了受用,她心悦口服地说:“妈妈有些事上比我们高明。”高小兵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现在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了吧!”
下了鲍北坡,绕过了汉宣帝的杜陵,却来到了王宝钏的&34;寒窑&34;。公路上的雨水还在横流,高小兵见白映雪没有反应,一把油门摩托车就来到了大雁塔。城市里到处都是积水,大慈恩寺游客寥寥无几,那座七级浮屠矗立在雨后彩虹之下。景色虽美白映雪还没有反应,高小兵便直接向西拐回了师大路咸宁饭馆。
咸宁路南高北低,天晴了,太阳当空照耀,大雁塔上空的彩虹师大路也能看见。雨水从三爻坡的方向源源不断地奔流下来,师大路排水不畅,淤积的雨水漫过了道沿,公路变成了一条湍急的河流,公交车在河水里行驶,冲击形成波浪。水太深,公路两边的人穿着鞋无法过到对面,人力三轮车的生意来了,摆渡一次收每人五毛钱,有人舍不得五角钱一手提着鞋一手提着裤子或裙子,淌水过河。大多数人隔&34;河&34;相望,望&34;洋&34;兴叹,无奈地守在高处等待公路上雨水的逐渐消退。咸宁饭馆地势高,门前屋后都是避雨人,黑压压的一片。快到饭点了,雷小荣安排厨师和服务员做饭,有些避雨的人回不了家,索性就在咸宁饭馆要饭吃。高小兵白映雪进到店里,雷小荣看见了,停下手里忙的活关切地问:“你俩这个时候来,路上淋雨了没有?”白映雪脱掉身上的雨衣回答:“我穿着雨衣没淋雨,高小兵骑摩托浑身湿透了。”
雷小荣殷勤地取了一条干净的毛巾过来给高小兵擦潮湿的头发,白映雪默认她好心的越界也没有阻止。雷小荣说:“我给你找一身衣服赶紧换了,湿衣服穿在身上时间长了小心感冒。”高小兵夺过毛巾说:“不用了,雨停了太阳出来了天气热,衣服过一会身体就暖干了。”白映雪说:“你别逞强。外院宿舍里有我给你从秦书桂手里新买的一身衣服,咱一块去换。”高小兵说:“我饿了,吃完饭再去不迟。”雷小荣说:“那我给你俩一人下碗饺子,喝点热汤去去潮气发发汗。”说着就进厨房张罗去了,白映雪只好暂时顶替了她叫饭收钱的岗位。热腾腾的酸汤水饺端了出来,高小兵的碗大白映雪的碗小。高小兵吃了一个饺子,又尝了一口汤,酸辣适中香气扑鼻,他对白映雪说:“快吃,雷小荣的手艺就是好,饺子和汤都很香,吃了饭,咱进外院换衣服。”站在他们身边的雷小荣说:“你俩从啥地方来的?今天师大路雨大得很,你看到了,不知道咸宁镇雨的大小?”高小兵说:“你是不是放心不下你屋?”雷小荣乖巧地说:“是的,我屋地势低,不知道院子进水了没有?”高小兵说:“饭点过了,给你放半天假回去看看。”雷小荣笑而不语。白映雪说:“你嫌坐车不方便,等我俩换了衣服,让高小兵骑摩托车送你回去。”雷小荣喜上眉梢还是笑而不语。
吃了饺子喝了汤,高小兵发动摩托车带着白映雪进外院去换衣服,公路上的雨水还在横流不息。雷小荣暗中计算着时间,半个小时后,高小兵白映雪焕然一新情投意合地回来了。白映雪对等待中的雷小荣说:“饭馆的事情交给我,你和他回咸宁镇看看。”雷小荣推辞说:“不用高小兵送,我坐公交车回去。”白映雪说:“坐公交车哪有骑摩托快?让高小兵送你,你回去看了,忙完了赶紧回来,晚上我和他进城还有事情。”雷小荣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白映雪不可能无缘无故地给她行方便。但是和高小兵名正言顺地单独出去,也是她求之不得。她心里喜欢,表面上还是故意装作不情愿,磨磨蹭蹭了半天,才和高小兵一前一后出了饭馆。
师大路公路上雨水横流,地势低洼的咸宁镇街道上也是水流成河。黄泥水从高处的少陵原上哗哗地流经下来,到了县委十字,浑浊得像黄河之水。路滑,高小兵的摩托车不敢骑得太快,他让雷小荣扶好抓牢,雷小荣干脆就搂着他的腰,丰满的胸脯紧紧地贴着他的脊背。高小兵委婉地说:“你不着急,咱俩到镇政府去一下,我问成仁哥一句话?“雷小荣明白高小兵害怕别人看见她挨他太紧,装傻充愣说:“你有事,那就去吧!”高小兵只好把摩托车拐向镇政府那条路,咸宁老街也到处是水。
咸宁镇街道上到处都是流不及得雨水,横流的雨水灌进了村子,好几个村子低洼的地方被水淹了。高小兵带着雷小荣骑着摩托车淌水去找刘成仁,他小心翼翼地驾驶到咸宁镇政府门口,看见雨水流进了镇政府院子,刘成仁带领着一群人忙着给门口堆沙袋堵水。高小兵一看这阵势,远远的用手指着刘成仁对雷小荣说:“你看他这会儿忙着呢,咱先去你屋,回来时我再寻他。”雷小荣嗫嚅地说:“你有眼色,到了我家要是有活可得帮着干。”高小兵回答道:“你晌午饭给我吃的饱吃的好有点撑,现在我浑身的劲没地方使,正想找点活干。”雷小荣明知道高小兵故意逗她,她也和他开玩笑打趣说:“你吃撑了,饭后和白映雪去外院换衣服,怎么不趁机消化消化?”高小兵说:“白映雪不会做饭,我过早消化,饿了还得找你要吃的。”雷小荣一语双关说:“我比白映雪会做饭,你饿了,想吃啥我给你做啥,保管你吃好喝好还想吃下一顿。”
来到雷小荣家所在的新竹村村口,道路湿滑泥泞摩托车进不了村。高小兵想把摩托车就近寄存在咸宁一中隔壁的咸宁师范院子里,停在公路上可能一转眼就不见了。盘踞在咸宁一中一带的大小闲人认识他“兵娃子”,可不认识秦书桂的摩托车,大水吹了龙王庙是经常的事情。咸宁师范看门的老师认识“大名鼎鼎”的好学生高小兵,以为他来找金杰,说:“金杰不在学校,人在村子里的辅导班。”高小兵顺着他的话说:“我到村子里去找她。”看门老师说:“刚下过雨,村子里的道路是泥的,你把摩托车放在师范院子里人朝进走,我给你看着车,小心贼娃子偷。”高小兵说着麻烦了感谢一类的话,给看门老师发了一支烟,看门老师受了尊敬高兴得眉飞色舞。
新竹村是咸宁一中的所在地,高小兵对这个村子还是比较熟悉的。三年高中,每逢下雨,黄泥雨水从原上顺着坡向下流,从坡上新竹老村流经樊川路,流向咸宁一中西侧的新竹新村,最后流入了皂河。雷小荣家院子果然进了水,她公公婆婆穿着胶鞋各执工具正在疏通水道排水。看见雷小荣带着高小兵回来了,公公主动说:“你来了,我正忙着呢,你到屋里坐,娃他妈你进去烧水给人泡茶。”婆婆迟疑着不肯放下手里的工具,雷小荣说:“他不是来做客的,是我叫来给咱帮忙的,你有啥活让他和你一起干。”公公手上活不停,嘴里说:“不用了,院子里到处都是泥水,他穿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懂脏了不好。”高小兵微笑着说:“没关系,我在家里经常干活。”说着挽起袖子和裤腿,雷小荣的公公急忙制止他,坚决不让他动手。
高小兵掏出香烟两个人抽,公公说:“新竹老村傍坡依原,地势高易于排水,下大雨没有后顾之忧。俺屋是新庄基地新盖的房子,一下雨老村的雨水淌过樊川路,刚好流到这里。新庄子地势低靠近公路,平时雨小还可以,雨稍微大一点,坡上的水飚过公路,溢出水渠就涌进院子来了。高小兵说:“你给村干部说了没有?”公公说:“以前生产队时大队还有人管,现在包产到户村上领导顾不上。我和你婶一到七八月汛期就发熬煎。”高小兵问:“你村现在谁是村长?”公公说:“还是原来的老书记,他如今书记村长一肩挑。”高小兵不了解情况,雷小荣解释说:“他说的是成安他爸。”高小兵说:“成安他爸是老党员了,村民的困难他竟然不管?”公公欲言又止,雷小荣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成安现在抽大烟,他爸哪有心思管俺屋的事情?”公公训斥雷小荣说:“就你嘴长,隔墙有耳祸从口出你知道不?”雷小荣不以为然地说:“就你胆小怕事,成安他寻事也要看是谁,“兵娃子”他不敢惹也惹不起。“高小兵笑笑说:“叔叔,村上顾不上,你去找镇上,多联系几家子,我和雷小荣来时看见党工委书记刘成仁在镇政府门口抗洪抢险呢。”公公好奇地问:“你认识刘书记?”高小兵说:“认识,他是我舅家老表,你只管去镇政府反映问题,遇到困难了给我说。”公公苦笑着说:“我去不成镇上,成安他爸知道了还以为我告他状呢,他爷俩我得罪不起。你要是方便,让雷小荣和你一块去反映问题。”高小兵说:“也行,我刚好要问成仁哥一句好,给你打不上手,我这会就去镇政府找他。”雷小荣公公婆婆喜出望外,婆婆对高小兵的敌意也不明显了,脸上堆着笑和老汉欢欢喜喜地送高小兵雷小荣出了门。临走之前还不忘小声地叮嘱雷小荣说:“你和你老板去镇政府,他认识刘书记,人熟好办事。”
高小兵从咸宁师范院子推出摩托车,给看门老师又发了一支烟,带着雷小荣再次来到了咸宁镇政府。这时咸宁老街的雨水已经慢慢地消退了,刘成仁和镇政府的工作人员在门口歇火说事,看见高小兵雷小荣,热情地接待了这位“表弟”,让到办公室倒水泡茶。问他:“小兵你到咸宁镇来有什么事?”高小兵顺势说了去雷小荣家的经过。刘成仁说:“这场雨下的大,镇上好几个村都被水淹了。下午镇上开了一个会,决定对这几个村子的受损情况逐个登记汇总,下来集中解决问题。新竹村的事情很典型,我会派人督促村上尽快拿出方案解决让群众放心满意。”雷小荣听了感觉有趣,示意高小兵请刘成仁吃饭。高小兵说了,刘成仁回答:“到咸宁镇来了,还是我请你吃饭的好,你和你朋友等一会儿,等我下班了,咱们到西街去吃葫芦头,新开的馆子,味道好也实惠。“高小兵说:“那就客随主便。”刘成仁端着电壶给玻璃杯子续水,问高小兵:“你啥时候毕业?”高小兵说:“还有一年,开学就实习了。”刘成仁说:“想在哪实习,城里还是县上?”高小兵说:“没有想过,听从学校安排。”刘成仁说:“白副省长主管全省经济,肯定给你安排好了。”高小兵说:“可能吧,其实我想下基层来。”刘成仁说:“白副省长要是同意,你来找我,县上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在西街吃了葫芦头,太阳已经落山了,刘成仁邀请高小兵到家里坐坐,说:“认个门,以后到咸宁镇来了,你到家里去。”高小兵说:“白映雪在饭馆看着店,我和雷小荣出来久了,她会着急的。”刘成仁会意地说:“那你俩就回吧,有啥事情直接到办公室来找我,或者打电话,新竹村的问题我明天就安排人去查看解决。”看着高小兵和刘成仁相互留了电话号码,雷小荣喜眉笑眼,由衷地佩服高小兵人缘好,他不光长了一张人见人爱的面孔,目光真诚让男女老少都信任。回咸宁饭馆的路上,她偎依着他的脊背,许诺会经常给他变着花样做好吃的。高小兵说:“你可不敢把我吃胖了。”雷小荣轻轻地拧了一下他的腰,以埋怨地口吻说:“给你骚情还骚情不上?你比你同学李建平秦书桂张文涛他们都瘦。”高小兵警告说:“路上车水马龙,我骑着车,危险的事情不要做,出了事你就不张了。”雷小荣反问:“以你骑车的技术,能出个啥事?”高小兵说:“小心一点还是好,出了事我无法给你父母交代。”雷小荣说:“谁要你承担责任了?高中三年,好多青睐你的女生求之不得都背后议论说你傲慢目中无人。没想到无所畏惧的“兵娃子”没有结婚就得了怕老婆的病,白映雪她爸是省长把你看得再紧,她也不可能啥时候都盯着你,难道你就一棵树上吊死了?”高小兵说:“饭要一口一口吃,话不可信口乱说。”
回到咸宁饭馆,白映雪看高小兵衣服还是干干净净的,就是鞋上有一点泥巴,不放心地说:“我等着你们回来一块吃饭,左等不回来,右等不回来。你俩干活去了还是约会去了?”高小兵说:“吃过饭了!”白映雪问雷小荣:“在你家给他做饭吃了?做的啥饭,也不给我带点回来?”雷小荣一边接手干活,一边详详细细学了刘成仁请吃葫芦头的前后经过,白映雪说:“高小兵是个外交家。”
赤兰桥过会在即,高小兵做好了正式拜师学系统红拳的一切准备,白映雪要陪着他去,出门的礼兴买好了,德懋恭水晶饼长脖子西凤酒紫阳富硒茶还有金丝猴香烟。蒋大成来电话说:“可能去不成了。”高小兵问:“有啥变化?”蒋大成回答说:“没啥变化。一场暴风雨,西京城好几个区县都发大水了,市委市政府紧急通知各机关单位动员起来,领导干部切实负责妥善排除隐患,做好受灾企业和群众的善后工作。甄教授和我各有各的任务,都要深入基层忙了起来,脱不开身,这个时候是不能请假的。”高小兵说:“我明白了。”蒋大成说:“你明白啥?我和甄教授、你师叔商量一下,到了日子如果上午去不成,咱们晚一点等我下班了去。夏天天气长,下午五六点天刚凉下来,咱们去了还不热,你等我的电话。”高小兵说:“一切听师父安排,我在咸宁饭馆等着您和甄教授。”
八十年代,咸宁县各村镇过会的待客习俗还是传统的一天两顿饭,早上一顿臊子面,晌午一顿炒菜吃馍喝酒。过会在三夏大忙快要结束的时候,家家户户提前生豆芽做肆酒,到了日子蒸馍压面买菜割肉,婆媳女子在家里下厨做饭,很少有人在外面饭馆吃。那个年代的传统是做饭待客,天气再热也自己做饭,亲戚朋友来了,大人小孩聚在一起品味收获后的丰衣足食,其乐融融热闹朴实。
王印武家过会待客是三顿饭,早上一顿晌午一顿黑了还有一顿。他家客人多,不光亲戚朋友,咸宁县他的师兄弟徒弟娃无一不来给他出门。王印武家媳妇女子做饭根本忙不过来,要好的村里过事掌勺的厨师街坊邻居的媳妇女子自觉地前来帮忙。王家老宅院子前一日后半天就在众徒弟的张罗下搭棚张灯结彩,宽大的堂屋里供奉着他父亲红拳名师王万喜的牌位,来客不断香火不断屋子里香烟缭绕。与其说是过会,不如说是过事。一大早客人源源不断地来,咸宁县和西京城武术界的同道来了,郑重其事地给万喜师父排位上过香磕了头,然后在院子里就餐。四个菜喝酒臊子面,流水席满八个人开一桌,开了一拨再开一拨。吃过饭的来客便到院外的麦场上看王印武的师兄弟徒弟娃操练,切磋技艺。麦场变成了练武场,刀枪棍棒十八般器械应有尽有,徒弟演练师父指导,那场面和电影《少林寺》《功夫小子》一个阵仗。
郭镇之所以能成为西京城南的武术之乡,得益于王印武的父亲王万喜解放前年轻时行走江湖奔走多地拜师学艺,最后请来了民国时期陕西赫赫有名的红拳大家三原县“鹞子高三”的高徒“黄毛”在家里“坐堆子”,教十里八乡的郭镇人正宗的红拳强身健体防御土匪,咸宁县自此学习红拳的人很多。解放后,“黄毛”师父回了三原,王万喜继续发扬光大红拳,几十年收了大大小小几十徒弟,其中就有蒋大成。他七十年代末去世后,从小习武学有所成的儿子王印武继承了他的衣钵,成为咸宁县郭镇一带新一代的红拳领袖。
郭镇过会是咸宁县红拳的节日,蒋大成惦记着这个日子,带徒弟高小兵到王印武家认祖归宗,其目的是让高小兵见识一下真正的红拳文化。甄尚贤教授文人尚武,非常赞成蒋大成把有一定武术基础的高小兵带入正宗的红拳之门,表示他到时候也要一起去开眼界见证高小兵的这一历史时刻。蒋大成亲自上门给师弟王印武郑重其事地说了过会正式收高小兵为徒的事情。王印武听说交大的教授要陪师兄蒋大成徒侄高小兵一起来,知道其中的分量,他煞有其事地说:“你徒弟高小兵我听我儿子说过,说他在咸宁一中上高中时是个好学生,穿一身半新不旧两个兜的士兵服装,人送绰号“兵娃子”。为保护邻家女孩不受欺负,把咸宁镇的地痞流氓“癞皮狗”打了一个半死,高中毕业被学校保送上了西京交大。他符合咱红拳收徒的标准,交大的甄教授和他啥关系,有啥背景?”蒋大成喝了一口茶说:“我是干公安的,收徒肯定看人品,高小兵品学兼优人才出众,甄教授很器重他,我认识甄教授还是通过高小兵认识的。甄教授不仅仅是交大的教授,还是省政协副主席,一生高风亮节桃李满天下,听说政治局的谁是他在上海交大的学生。”王印武说:“你结交的都是些高门楼子,我给咱好好准备一下,好茶好烟好酒好菜招待。”蒋大成说:“那倒不必搞特殊,别人吃啥他们来了也吃啥。甄教授精神矍铄平易近人,不重视吃喝也不讲排场,高小兵来拜师他女朋友给你把四样礼兴都买好了。”王印武说:“他一个学生来就来了,还让娃买东西花家里的钱干啥?”蒋大成说:“我没让他买,他自己买的,这娃懂礼道,人缘好的很,保证你见了也喜欢。”王印武说:“你喜欢我就喜欢,过会你们来早些,别像往年吃过晌午饭了你才来!”蒋大成说:“想来早,公安局有事走不了,我有啥办法?你知道前几天下了暴雨,几个区县都受灾了,市委市政府分配有工作,不在礼拜天不知道我到时候能不能请利假?“王印武说:“照你说的单位事多,过会你还来不了了?”蒋大成说:“来,肯定给你来出门。白天要是来不了,我下班以后来,甄教授和高小兵一起来。”王印武说:“那我吃饭不等你们了。”蒋大成说:“对,你吃你的,谁来的早谁先吃,我和甄教授高小兵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不搞特殊化,免得其他师兄弟说你厚此薄彼看客下面。”王印武说:“就按你说的来。”
担心啥事,就有啥事。果然到了郭镇过会这一天,公安局有事蒋大成请不了假,甄教授上午也有会议。他们电话约定甄教授开完会先到西京公安局,蒋大成把领导交派的工作早早做完后去王印武家,让高小兵在咸宁饭馆等,时刻准备着出发。前一天晚上,高小兵理发洗澡,早上起来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吃早饭的时候,和白映雪双双出现在咸宁饭馆。雷小荣眼前的他,留着小平头,上身穿一件浅色体恤,下身穿一条运动裤,脚上是一双运动鞋,整个人一副运动员的着装,利索精干之外英武挺拔,目光炯炯活脱脱一个电影里的李连杰。再看那白映雪,一身素色连衣裙,穿着一双半高跟凉皮鞋,飒爽英姿中透露着妩媚动人。雷小荣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嫉妒,脸上笑意盈盈,口是心非地说:“金童玉女,天造的一双,地设的一对。”白映雪听了心里美滋滋地说:“我总感觉高小兵更像打虎的武松。”雷小荣说:“武松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不过对女人太冷酷,不比西门庆怜香惜玉。”话说到白映雪心里了,回答道:“你是过来人,他不开窍,替我开导开导他。”雷小荣继续说:“高小兵已经够厉害了,几个人都近不了他的身,还拜师学红拳干啥?练武容易走火入魔,武功太好了,就成了不近女色的梁山好汉。”白映雪悠悠地叹口气说:“我也不想他太厉害了。蒋大成主任收他为徒,他要学红拳,甄教授鼓励他学,我管不了他。”此话一出,不仅仅雷小荣吃了一惊,高小兵也暗暗吃惊,若无其事地和服务员收拾顾客用过的碗筷,假装没有听见。
红彤彤的太阳升起来了,虽然立秋了,天气依然炎热如旧。咸宁饭馆门朝南,一大早阳光照进屋子,就有个别顾客嚷着说热,服务员开了吊扇,风叶发出哗哗的声音,高小兵听着像山洪奔流。他和雷小荣坐在一起一边择菜一边说:“我二嫂子周小华眼看生娃坐月子了;秦书桂大专毕业开始找工作了。店里一下子少了两个人,人手不够把你忙的,你看着给咱招人。”雷小荣问:“要年轻娃还是年龄大一点的?”高小兵说:“要结过婚会做饭的中年妇女,和你对脾气,来了是你一个帮手。交大和外院就要开学了,我和白映雪开学之后,咸宁饭馆交给你管理。”雷小荣说:“你就这样信任我?”高小兵说:“不信任你我信任谁?”雷小荣说:“你信任我,我也信任你。咱俩去了一趟镇政府,没过几天村上组织人手整修了家家户户的水道,我公公婆婆熬煎了几年的困难解决了,我也没有了后顾之忧,肯定好好给你干。”高小兵说:“从下月起,干的好了收入增加了,每个人都有奖金。”雷小荣厨师服务员听了都面露喜色。
等了一个上午,等到中午十二点,不见师父蒋大成和甄教授来,也没有一个电话,高小兵知道他们中午来不了了,和白映雪吃了午饭,又等到太阳偏西,终于来了。蒋大成开着一辆吉普车,停在咸宁饭馆门口按喇叭,高小兵听见声音出门去看,看见甄教授隔着车窗向他招手,不慌不忙地回到店里提起装有四样礼兴的提包,招呼白映雪出门。上了三爻坡,车过咸宁镇,沿着公路一直向西而去,过了好几个村庄,还在初秋一片绿色的田野上行驶,窗外刮着凉爽的微风。太阳快要落山了,西边的天空彩霞满天。白映雪第一次到这些地方来,不停地说:“咸宁县真大。“蒋大成说:“解放前咸宁县还大,县衙在城里头,西京城的城六区都归咸宁县管。”甄教授问:“快到了吧?”蒋大成说:“快了,看见前头那个高耸入云的古塔了吧,那是香积寺。郭镇在香积寺村的西面,过了河车再走五分钟就到了。”高小兵果然听见哗哗的流水声,继而看见一条从东向西而流的河。他问蒋大成:“师父,这是什么河?”蒋大成回答说:“潏河,从樊杜川流下来的潏河。你高家庄在上游,郭镇在中游,继续向下游沣东流去,与沣河相汇,最后汇入渭河。眼前这一片子高高低低的地方人们统一叫作毕原。”
郭镇到了,吉普车行驶进村,停在村中一个高门大屋的院子门前,高大的街门,宽大的房屋,让甄教授高小兵白映雪三人感觉和普通人家很不一样。蒋大成熄了火,跳下吉普车,早有人进去通报,随即王印武快步出院门来迎接。迎接进屋,分宾主落座,蒋大成给彼此做了介绍。王印武热情地对甄教授说:“师兄说您和他徒弟要来,我等了一天,天都快黑了,你们才来。先喝茶,厨房正在准备饭菜。”甄教授说:“工作忙,抽不开身,来晚了给你添麻烦了!”王印武说,哪里哪里,像您这样的大知识分子能到我们农村来,我屋简直是蓬荜生辉了。”甄教授说:“你师兄和我给你带来一个徒弟,他是交大的学生,家在你咸宁县少陵原上。”王印武爽快地说:“好呀,师兄收大学学历的徒弟很好,父亲在天之灵知道了了也会高兴的。”
蒋大成这时叫高小兵上前与王印武见礼。高小兵恭恭敬敬地叫了王印武一声“师叔”,王印武愉快地应了一声说:“好一个英俊的后生。”王印武看着漂亮优雅的白映雪,白映雪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说:“王叔叔好,我是高小兵大学同学,跟他一块来长个见识。”王印武说:“大学生就是不一样。”蒋大成悄声地说了白映雪的身份,王印武暗暗点头。
喝了茶,来到堂屋,王印武亲自点燃蜡烛,依次蒋大成给师父王万喜的牌位上香,高小兵上香磕头,又给蒋大成王印武行跪拜礼,正式成为了红拳的门徒。天黑了,王印武张灯结彩在院子里摆了一桌子饭菜招待甄教授蒋大成师徒。陪客是他的儿子和从西京城来的一位武术界朋友。高小兵认出来了,西京城朋友是下暴雨那一天,他和白映雪在少陵原上大兆避雨时邂逅的那一个相貌堂堂虎背熊腰的中年男子。两个人都吃了一惊,那中年男子说:“在少陵原上匆匆一见,想不到在郭镇又见面了。”高小兵说:“人生何处不相逢,再次相逢说明我们有缘。”蒋大成惊讶地问:“你俩认识?”高小兵说:“见过一面。”中年男子说了少陵原上邂逅的经过,大家都笑了。王印武介绍说:“高小兵是蒋大成师兄新收的徒弟,交大的学生。朱老师是明太祖朱元璋的第十八代孙,分封镇守西北的秦王朱爽的后人,少陵原上有朱爽家族的墓地“九井十八寨”。”甄教授高小兵白映雪都很惊喜,想不到在郭镇见到了教科书中的王子龙孙,仔细再看那朱姓中年男子,确实有明成祖朱棣的强壮体魄和威风凛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