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绿水青山养育一方咸宁人 高小军近乡情怯周小华使性子
秋收冬播之后，高小民每天天不亮起来，开手扶拖拉机进西京城搞运输。他的任务是把高家庄公社农场清理出来的大峪河的沙子和石子送到公家联系好的国营企业单位，再把县上分给公社修大峪水库需要的水泥拉回来运送工地。高杨二坡清晨起来最早的还是那几个人，一队队长李富裕，二队队长杨振新，他俩都要安排各自生产队每一天的生产劳动，刘淑贞起来的也早，她要给大儿子高小民做早饭吃。刘淑贞给高小民做早饭很简单，通常单独擀一大碗方方面片，铁勺烂葱调油泼辣子醋和盐。大哥一个人独享早饭，出门去发动手扶拖拉机，高小军也随后起来，他和母亲及三弟的早饭要等到早上放工以后才吃，这是农村人当年吃早饭的规律，出门进城搞运输的大哥例外。
洗漱之后，高小军来到街门外，这时队长李富裕从东头习惯性地走到西头来，像当初给早起的高小民安排活路一样，首先给高小军安排活路。高小军领了任务，羡慕地看着大哥开着拖拉机下了坡，他才回到家里绞水扫院子，等着队长李富裕打饲养室门口的铁铃，喊上工后和其他社员一块下地干活。最后起来的高小兵则背着书包，和一群大小不一的学生娃，雀跃着跑下坡去上学。
那个时候，杨振新还不是高二大队书记，书记是批资反修先进分子，大跃进时期的青年突击手徐慧兰。高家庄公社把一百亩川道水地交给她做实验田，她带领一群年轻人深耕细作，产量明显高于其他地亩。亩产虽然一直没有过万，但上级领导很认可她的雄心壮志，提拔她当了高二大队书记，其他队长也无话可说。女劳模徐慧兰当姑娘时说过一句豪言壮语：“亩产不过一万斤，徐慧兰三年不结婚。”当了书记不忘当初立下的誓言，同村的女婿参军入伍，她更是把全部的心思全放在了农业生产上，年龄一年一年扛大了。婆家一直催着结婚，因为她的女婿在部队提了干，希望她生下一儿半女延续香火。徐慧兰结婚后两地分居压力山大，拗不过婆家和丈夫的催逼，经过艰难的抉择随军上了部队，大队书记空缺下来了。公社领导有意提拔二队队长杨振新，杨振新在社教时期犯过错误挨过整，不想冒头，推荐头脑灵活的年轻的团支部大队长梁清明当书记，他做梁清明的副手当大队长，李富裕也被选进了大队委员。
心高气傲的徐慧兰远走高飞，新一届高二大队党支部的成员梁清明杨振新李富裕都是务实的人，他们脚踏实地抓革命促生产，想方设法搞起多种经营。高二大队凡有一技之长的人被他们分头发动起来了，与农业生产相关的铁匠铺皮坊首先办了起来。驻高家庄公社的知识青年领队齐继民看高二大队一班新人手都是有胆量干实事的，就把他们单位干不过来的一些活路介绍给高二大队。梁清明杨振新开支部会，大伙认为不违反政策，不是资本主义尾巴，一致同意把活接了，组织社员农闲时候干，高二大队的集体经济初见成效，逐渐有了积累。
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咸宁县农业学大寨，因地制宜依托终南山峪口兴修水库，全县各个公社都派出了人手参战。高二大队新上任的党支部书记梁清明政治觉悟高，亲自带队上工地参与劳动。那一年冬天的腊月二十几，眼看就要过年了，付家洼隧道发生意外塌方。一看不好，其他人都赶紧朝外跑，书记梁清明殿后，被埋在了坑道内。逃出坑道的人发现跑出来的人数不够，不见了书记和二队的杨青山，赶紧组织施救，等把俩人挖出来，已经奄奄一息。
那一天，高小民刚好和大队长杨振新给工地上送材料，手扶拖拉机拉着米面菜油肉来了。杨振新一看出了伤员，书记梁清明被困赶紧组织抢救，高小民手脚利索地卸了车上的东西，有人在冰冷的车厢铺上被褥，拉着昏迷不醒的梁清明杨青山直奔尹镇卫生院。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共产党员梁清明为兴修水利献出了年轻的生命，牺牲那一年还不满三十八岁。他的妻子抱着刚上小学的儿子梁卫国哭得死去活来。哀乐低回，咸宁县东水南调指挥部、高家庄公社、高二大队联合在高二大队筹建的高二剧场为梁清明举行简朴的追悼会。梁清明上了年纪的父母失去了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深明大义没有向组织提任何条件。高庄公社除了给梁家一笔为数不多的丧葬费外，还承诺按国家政策每月发补助给梁清明的遗孀，由她负责把梁清明未成年的儿子梁卫国抚养到成人十八岁，仅此而已。
高二大队党支部书记再次空缺下来，公社领导还是有意提拔杨振新，他有群众基础又年富力强，想要推辞推辞不掉，正式就任高二大队党支部书记，李富裕接替他当了大队长。发展经济保障供给，国家大政方针拨乱反正，咸宁县的农村政策放得很活了，那几年，风调雨顺各行各业的形势继续向好的方向发展。李富裕当了大队长，大力配合杨振新书记发展集体经济，在各个生产队实行劳动生产包干制，社员不再挣日工分，锄地插秧割麦犁地播种论干活多少瞎好记工分，干多干少干瞎干好有了明确的标准和计量。起到了奖勤罚懒的作用，勤快认真的人挣得工分多了，耍滑偷懒的人挣工分少了，大大地调动了广大社员的生产积极性。李富裕在长期的生产劳动中，摸索出来的这套管理办法，社员们很认同。包干制是公社新来的副主任刘成仁总结时官方的管理术语，上学不多的李富裕有他自己的土叫法“奖勤罚懒”。刘成仁认为，李富裕的“奖勤罚懒”其实就是包干制的雏形。包干制继承并发展了互助组的一些优良的特点，三五个男老或者妇女亦或是男女自愿组合，承担某个生产任务相互协作，不用干部监督，保质保量按时就把生产任务完成了。它适应集体活动，克服了人民公社吃大锅饭的弊端，某种意义上为后来的家庭联产承包制的实行提供了良好的参照和借鉴，真正意义上体现了社会主义“多劳多得，按劳分配”的性质和原则。
秀水镇五十年代涌现了以蒲忠智为首的劳动模范，率先在咸宁县搞互助组，成立合作社组织联社，带头走社会主义道路。秀水镇的工作因得到伟大领袖的肯定并于1955年9月给《长安县西王莽村四个合作社组织联社的经验》一文加了按语,编入《中国农村社会主义高潮》一书。西王莽村的联社经验,在全国广大农村推广。秀水人走社会主义道路，打破陈规陋习，试行稻麦两熟，开拓了粮食增产的路子。蒲忠智带领乡亲奔集体化道路，受到各级党组织的高度评价。1954年9月他被选为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1955年8月，“七一”社的经验被编入《中国农村的社会主义高潮》一书，伟大领袖亲自撰写按语，高度评价王莽村“七一”联社“这个经验有用，各地可以仿办”。1956年4月他光荣地出席了中国共产党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受到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中央领导的亲切接见。1957年荣获全国劳动模范称号。
时间到了1964年，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蒲忠智因所谓蜕化变质问题被开除出党，撤销了党内外一切职务。从那个时候，高家庄公社的生产和经济超过了秀水镇。高家庄超过秀水镇在很多人的意料之中，因为蒲忠智本来就是高家庄人，家境贫苦，实在生活不下去投奔了秀水镇的他舅家。俗话说，青出于蓝胜于蓝，高家庄的杨振新李富裕和蒲忠智从小就相识很熟，从他身上学了很多经验。减租、减息和土地改革运动中，蒲忠智表现非常积极，1949年11月加入中国共产党。不久即担任秀水村第一任农会主任。抗美援朝中，他拿出白米、现金，带动群众捐钱捐物，受到西北军政委员会奖励。1951年，他带领互助组艰苦创业夺得大丰收，受到中央农业部的奖励。1953年，他团结14户群众组建“七一”农业生产合作社。短短一年时间，“七一”社猛增至158户。柳青从北京回到陕西，第一站到的就是秀水镇，他把蒲忠智带领群众走社会主义的成功经验推广到黄埔村，指导王嘉宾和群众劳动生产，潜心写作长篇小说《稻地风波》。
这一方水土养育了这一方人，高家三兄弟就是在这样的时代大背景下出生成长起来的。
从西京火车站朝城南咸宁县方向去的公交车有两条线路，一条是3路公交车，线路短，终点站是南郊的三秦师范大学，坐这条线路的人多是在南郊上学的大学生;一条是39路公交车，线路长，终点站是咸宁县的红旗手表厂，坐这条线路的多是红旗手表厂的家属和子弟。两条公交线路都能到达师大路咸宁饭馆。高小军不愿坐39路公交车，害怕碰见咸宁县的熟人，红旗手表厂的知识青年当年在高二大队插队上山下乡，他和许多知识青年熟悉。他坐的是3路公交车，车上没有一个他认识的人。公交车出了火车站，走繁华的解放路向西过更繁华的新城广场，再向南过西京城的地标钟楼，出南门这些西京城最显著的地带，沿着笔直的咸宁路，过了南郊的商业中心小寨，省军区的南面就是城市和农村的分界线了。当年三秦师范大学、西京外国语学院、西北政法学院、西京邮电学院等一批大专院校建设在南郊的农村开阔地带，建设在一片田野之上。
从三秦师范大学的一片田野上向南望去，咸宁县境内的巍巍终南山和莽莽少陵原清晰可见。3路公交车到达终点站吴家坟，去掉领徽一身军装的高小军两手提着提包下了车，没走几步一眼看见师大路边的咸宁饭馆。上午九点多，明晃晃的太阳从咸宁县方向笔直地照过来，照在面南背北的一排师大路门面房的上空，道路上高大的法国梧桐树树影婆娑，咸宁饭馆门前有些许荫凉，荫凉下还有顾客在吃早餐。马上就要见到妻子和弟弟了，高小军激动不已。
周小华一直上早班，天不明起来蒸包子卖稀饭，此刻饭点过了，她和接班来的雷小荣忙着交接。雷小荣看见一个年轻英俊的军人推门进了饭馆，两手提着提包，他的神情那么的像当年咸宁一中的高小兵。她没有认出高小民，惊讶地对忙着给她交钱的周小华说：“小华姐，你快看，饭馆来了一个和高小兵长得一模一样的兵娃子。”周小华一回头，看见了她朝思暮想的丈夫。
高小军提着提包三步并做两步来到柜台前，嘴里说着：“我回来了。”周小华从他的手里接过提包说：“坐了三天三夜火车，还没有吃早饭吧，我给你留着包子和稀饭。”说着接过提包，放进雷小荣执掌的柜台里边。雷小荣知道这个穿军装的男人是谁了，她笑盈盈地叫着“二哥”，招呼高小军坐在吊扇底下的桌子上，打开调节器问他：“风速合适不合适？”高小军说：“风不要开得太大了，柔和一点就行了，天不太热。”
周小华把一盘子包子和一大碗稀饭端到桌子上，对高小军说：“你先吃一点垫个饥，等一会儿，你兄弟和他女朋友来了，晌午好好吃一顿。”她只顾说话了，忘了给丈夫准备就饭的菜和吃包子的调和水，等她想起来，雷小荣已经端着一碟小菜和一碗水水走了过来。周小华不好意思地笑了，雷小荣说：“二哥，你爱吃啥饭和啥菜给我说，我早早给咱准备着，过一会儿高小兵白映雪来了，就不忙乱了！”高小军说：“吃了包子喝了稀饭，我和周小华回高家庄了，我想吃俺妈擀的方方面片，你不用准备了。”雷小荣说：“那不行，你大老远从新疆回来，不好好吃顿饭走了，高小兵来了会责备我们对你招待不周的！”
高小军看着妻子征求她的意见，周小华说：“小荣不仅人长得好，饭也做得好，她擀出来的面，你能吃出咱妈做的味道。”高小军说：“不知道高小兵啥时候来，我急着回高家庄见咱妈！”周小华说：“再着急也要一个见了再见下一个吧，我给高小兵学校打过电话了，他已经在来咸宁饭馆的路上了。”高小军也感觉妻子说得对，听她的话等弟弟和他女朋友的到来。几天舟车劳顿饥餐渴饮饥一顿饱一顿，他吃了四个包子，喝了一碗稀饭，吃完了打了一个饱嗝，夸说包子好吃稀饭熬得好。雷小荣凑过来说：“二哥，包子是嫂子包的，稀饭也是嫂子熬的，她知道你要回来，前几天晚上睡不着，今天早上起来得特别早。”高小军深情地看着身怀六甲的妻子，周小华含情脉脉地说：“好吃，你不弹嫌，我就给你做一辈子饭，天天给你做好吃的，也给你娃做好吃的！”两个人的手情不自禁地拉在了一起。高小军说：“你的肚子特别大，估计能生一个男娃，预产期在啥时候？”周小华娇羞地说：“还有一个多月，大概在中秋节前后。”高小军还想问什么，周小华见饭馆的人多，示意他有些话回高家庄了，人少了说。
两口子说着家常，坐在吊扇底下等高小兵，雷小荣开始忙乱做晌午饭。一身军装的高小军让雷小荣仿佛看到了，咸宁一中时期的“兵娃子”高小兵，格外兴奋。他们弟兄俩长得太像了，面容和神态都像，若是两个人穿着同样的服饰同时出现在同一个场合，很难分辨出谁是谁了，恐怕要当成同一个人了。高小兵是雷小荣心目中的偶像，她从高小军身上似乎可以窥探出当年兵娃子的一些线索，因而她对高小军的到来特别重视。她安排好了厨师服务员的工作，来到高小军周小华夫妇跟前，亲切地叫着“二哥”，问他：“想好了没有，晌午吃啥饭？”高小军不习惯一个漂亮的少妇和他这么亲近，腼腆地说：“有啥吃啥！”雷小荣说：“有饺子也有面条，也能蒸米饭，你爱吃啥，我给你做啥？”周小华说：“做其他饭麻烦，你二哥和他兄弟一样，从小到大妈妈天天给他们擀面吃，他俩都爱吃面，你擀一案子面准没错。”
雷小荣应了一声便要进厨房和面，周小华从后面叫住她说：“你把面和硬，一会儿我来擀面，你给咱准备菜。”雷小荣说：“他俩爱吃啥菜？”周小华说：“西红柿炒鸡蛋，油泼辣子烂葱面锅里下一把人苋。”雷小荣说：“这简单，二哥和高小兵的口味一样？”周小华说：“一样，咸宁县的传统口味，辣子要辣醋要酸。”高小兵来了，和白映雪一块来的，两只手都没有闲着，每只手托着一个大西瓜。人到饭馆门口，白映雪在前面揭门帘，高小兵平稳地把西瓜托进饭馆。高小军看见了，起身上去接过一个西瓜放在饭桌上，高小兵把另一个西瓜也放在同一个饭桌上。俩兄弟顾不上洗手，张开怀抱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一直抱着。
高小兵埋怨地说：“二哥，你回来也不事先说一声，我和白映雪好到火车站去接你？”高小军解释说：“我行李不多，想你一天学习紧张还要忙其他事情，加之天热就没有给你说，也没有让你嫂子到火车站接站。我认识路，一个人坐3路公交车到咸宁饭馆来很方便。”周小华在一旁说：“你俩坐下来说话，一直抱着不嫌天热。”弟兄俩不情愿地松开了拥抱，但手还紧紧地拉着坐在吊扇下。白映雪大大方方地叫了高小军一声“二哥！”高小军愉快地答应着说：“你好，坐下说话。”周小华白映雪分别挨着他们弟兄两个坐下。雷小荣跑出厨房笑盈盈地问高小兵白映雪：“你俩吃过早饭没有，还有早上的包子和稀饭？”白映雪说：“我俩在东关正街吃过早饭了。”雷小荣说：“高小兵买的西瓜啥时候吃？”高小兵说：“现在就杀了吃，先杀一个，大伙一块吃。这是大荔县黄河边的西瓜，我和白映雪刚才尝了味道才买的，新鲜的沙瓤西瓜，甜的很。”一个厨师抱着一个西瓜进厨房去切，随即雷小荣用一个托盘把切成牙的西瓜端了出来。
围着桌子吃西瓜，高小军咬了一口说西瓜味道甜，众人吃了纷纷说西瓜味道甜。高小兵笑着说：“大家都说这西瓜好，还剩一个，二哥，吃了中午饭，你和二嫂回高家庄，给咱妈和咱大哥大嫂带回去。”高小军说：“西瓜沉腾腾的，坐车带着不方便，你留着给大伙吃，我回去了给咱妈重买。”周小华抢过话说：“老三买了，咱就带上，西瓜放在公交车上又不让你背着，有啥不方便的。再说咱妈舍不得乱花钱，回到了高家庄，你能买到这么好的西瓜？”高小军看着周小华不满地说：“你说带上，咱就带上。”
白映雪悄悄地打量着身着军装的高小军，她知道眼前的这个退伍军人，对她的男朋友高小兵有些深刻的影响力。他们不仅仅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更重要的是，高小军是高小兵人生道路的良师益友。这是她第二次见高小兵的二哥，第一次是一年前他探亲回来，她和高小兵秦书桂去火车站接他。高小军高小兵弟兄俩虽然年龄相差好几岁，但他俩长得很像。同样浓眉大眼，同样五官端正。只是高小兵个头要比高小军高一些，高小军比高小兵稍微胖一点。此刻，高小军的军人形象，让白映雪想起她和高小兵的美丽初遇。高小军人很精神，但白映雪感觉他似乎比他兄弟缺少一点什么。同样是穿军装，高小兵英姿勃发，比高小军的英俊更有气质，思想更深邃。
厨房做好了四个家常菜，两荤两素，雷小荣端出来，周小华白映雪收拾饭桌，布置碗筷凳子。高小兵说：“二哥，为你接风，虽然是家常便饭，咱弟兄俩喝一盅家乡的酒？”雷小荣眼尖腿勤上了一瓶咸宁特曲。高小军说：“下午回高家庄，回去见咱妈，也没有别的啥事，喝一盅就喝一盅。我从乌鲁木齐买了几瓶伊力特曲，咱喝新疆酒。”说着去到柜台从他的提包取出两瓶伊力特曲来，高小兵想拦没拦住。周小华说：“天这么热的，喝啥白酒呢，再说你弟兄俩，一顿能喝了两瓶白酒？”白映雪暗自好笑周小华的爱管闲事，她是嫂子又不方便说啥。果然高小军说：“喝酒的事你别管，我和老三有分寸，不会喝醉的！”周小华有些不高兴了，高小兵圆场说：“天热，咱喝啤酒怎么样？”高小军说：“喝啥都行！”雷小荣随即上了几瓶啤酒。
白映雪虽然第二次见高小军，但她深知二哥在高小兵心目中的位置，爱屋及乌，落落大方地和高小兵一起给高小军敬酒。大家都把杯子端了起来，周小华却坐着不动。高小军对妻子说：“小华，你也喝点啤酒，咱们一起碰个杯。”周小华慢吞吞地说：“我怀着娃，不敢喝酒。”高小军说：“酒已经倒上了，你抿一口意思意思，少喝一点不要紧。”周小华说：“为了娃的健康，我不喝酒。这杯酒让雷小荣替我喝。”雷小荣在一旁说：“二哥回来了，你一家人喝酒，我还要擀面呢！”谁知周小华站起身，拉住雷小荣，把她推到酒桌前说：“高小军一进门，你不是对高小兵他哥挺感兴趣的吗？今天我不能喝酒，你替我喝。刚才咱俩不是说过了，你和面我擀面，我要让他弟兄俩、大家伙也吃一回我擀的面，手艺不会比你的手艺差。”话里有话阴阳怪气，其他人听了面面相觑，高小兵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白映雪装作若无其事。
高小军急忙圆场说：“小华，咱先喝酒吃菜，过一会儿再擀面。”周小华依然对丈夫的话置若罔闻，径自走进了厨房去擀面。雷小荣后面去追，高小兵叫住了她说：“小荣你坐下来喝酒，嫂子要擀面就让她露一手。”雷小荣折返身坐在饭桌上，端起周小华原来的酒杯，四个人碰了杯。高小军说：“咱不比喝酒，我和小兵过半，你俩个随意。”白映雪微笑着呷了一口，雷小荣学着她优雅的样子也呷了一口，高家两兄弟同时一饮而尽。
雷小荣感觉周小华变了，突然之间变得人来疯，让人不认识了。高小军退伍之前，她在咸宁饭馆夹着尾巴，说话谦虚谨慎，不是今天这个有恃无恐的样子，大家都很尊重她。因为她是高小兵的二嫂子，身份特殊年龄又长，高小兵有交代，平时白映雪秦书桂尊重她，因而她也尊重她，店里的厨师、服务员都很尊重她。人和人之间是相互尊重的，周小华一反常态出言不逊，雷小荣心里反感，碍于高小兵还有二哥高小军的面子，她把她的刻薄言语当成了耳旁风，头顶上的乌云。
高小兵白映雪默默地看出了雷小荣对周小华的隐忍。白映雪给两兄弟的酒杯里倒酒，也把自己的酒杯和雷小荣的酒杯续满。四个人再次碰杯，白映雪说：“二哥，我敬你一杯。今天这桌菜是小荣准备的，平时高小兵和我上课，她在店里管事，人很经心了，不仅饭菜做得好，也能喝酒。“高小军说：“看得出，她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子。”雷小荣听了说：“小华姐让我替她喝酒，我今就和二哥好好喝几杯。二哥，你今天穿军装的形象，让我想起高中时代的高小兵。他那个时候在咸宁一中经常穿军装独树一帜英俊潇洒，同学们给他起了一个响当当的绰号“兵娃子”，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别提有多招人喜欢。”白映雪抿嘴一笑，高小兵也微微一笑。高小军说：“谢谢小荣妹子，我知道我兄弟当年在咸宁县人缘好风生水起，如今在西京城也一样龙腾虎跃，喝酒喝酒。”
周小华挺着大肚子端出两碗面，一碗给了高小军一碗给高小兵。高小兵把面碗放到周小华面前说：“嫂子，你和俺哥先吃，我进去给咱再端。”周小华也没有客气，坐下来径直就调上面了。白映雪雷小荣跟着高小兵进厨房给自己端面，厨师给每个碗里浇上刚出锅的西红柿炒鸡蛋，端上饭桌香气扑鼻。周小华得意地说：“尝尝我擀的面，吃了再说好。“高小兵吃了一口后故意说：“嫂子比雷小荣擀的面好吃！”雷小荣忍不住笑出声来说：“自愧不如，小华姐就是比我的手艺好！”
一顿饭，周小华粉墨登场硬是把配角唱成了主角，高小军心里跟明镜一样，他看得出其他人的忍让，尤其是弟弟的隐忍。如果他不带头，白映雪雷小荣会让她妄自尊大，甘愿吃哑巴亏吗？妻子在信里说过，弟弟的女朋友白映雪是高干子弟，眼前的她一看也就是一个内心傲慢表面谦和，眼里不揉沙子的主。两瓶伊力特曲没有喝，原封未动，吃完饭，周小华要把它收起来装进高小军的提包。高小军开导说：“你别动，这两瓶伊力特曲给小兵留着，他交际广泛朋友来了好招待。“高小兵推辞说：“二哥，你把酒带走，我平时不喝白酒。”高小军说：“专门给你的，拿来了还能拿走？你不喝放在饭馆，有空了我再来和你喝。”高小兵笑着说：“那就放着吧。”雷小荣眼尖手快，麻利地把酒摆上了柜台，笑盈盈地对高小军说：“二哥，我给你兄弟俩看着酒，别人谁也别想喝。”全然不看周小华的脸色。
周小华想拦雷小荣已经拦不住了，想给雷小荣发作大家都在看着她。丈夫人面前说过话了，为了两瓶伊力特曲拂他的面子，势必落个吝啬鬼的名声，划不来。吃过饭，两兄弟又坐着喝茶说话，有周小华在一旁虎视眈眈，高小军感觉高小兵说话遮遮掩掩，气氛不活跃。于是，他站起身对弟弟说：“吃过饭了，我着急回高家庄见咱妈，你回不回？”高小兵说：“我学校有事回不了，过几天咱高家庄过会我回去。”他转过身对周小华说：“嫂子，给你放几天假，你和俺哥在家好好聚聚，过了七月初上的会，天凉快了把家里事情安排好了你再来上班！”周小华说：“看来你和咱妈一样，啥都给你哥和我想好了？”高小军高小兵不知周小华所言是何意思。说走就走，一个提起提包，一个抱着西瓜，兄弟把哥送出门，送到咸宁路边的车站上，师大路有直达高家庄的59路公交车。
大晌午，火辣辣的太阳直射过来，强烈的阳光照得人眼花缭乱。白映雪手里拿着遮阳伞，却没有打开，她不知道该给高小军打伞还是给周小华打伞。一辆从西京城南门行驶过来的59路公交车快速地停在站牌下，车上乘客不多，座位空荡荡的，高小兵眼疾手快抱着西瓜上了车。等高小军提着提包，周小华挺着大肚子也上了车，他已经把西瓜放在一个座位底下，掏出钱买了两张到高家庄的车票，指着高小军夫妇对售票员说：“他两个人的。”说完快速地下了车，59路公交车车门一关，向咸宁镇方向驶去。白映雪来到高小兵身边，啪的一声打开遮阳伞，给他挡住明晃晃的太阳。
59路公交车向南行驶，热风吹进车厢，在耳边呼呼地响，高小军闭着眼睛打瞌睡。周小华在他耳边说：“我在你身边，你怎么还迷瞪起来了？”高小军拉住她的手说：“坐了三天三夜火车，我乏得很，你让我迷瞪一会儿。”周小华说：“有多乏，天黑了再睡，眼睛睁开和我说会话！”高小军说：“我眼睛睁不开了！”周小华拧着高小军的耳朵说：“再乏，你也要听我把话说完！”高小军说：“你要说啥，你赶快说，我受不了了。”周小华说：“你听好了，回去了你妈要是不让咱俩住在坡上怎么办？”高小军依然闭着眼睛说：“那咱俩就住在老院子的两间厦子里。”周小华用劲拧高小军的耳朵说：“你还没从新疆回来我就担心你在这件事上犯浑，回来了果不其然是个软怂，一点也不为我和你快出生的娃着想。”高小军疼得睁开眼睛，呲牙咧嘴说：“我知道你今天在小兵小荣他们面前言语刻薄的病根在哪里了！不是我不为你和娃着想，当初我家只有四间厦子，俺奶老了，我爸我妈请人把这四间厦子先分给了俺大哥和我，后申请装基地给他俩和俺兄弟盖了坡上的房，白纸黑字写有分书，满高杨二坡的人都知道。我高中毕业参军四年对家里啥啥贡献都没有，不像俺大哥初中毕业就回家挣工分补贴家用，也不像俺弟弟开饭馆自己供给自己上大学，我刚退伍回来，你让我怎么有脸在俺妈面前提出无理取闹的要求？”
眼泪夺眶而出，周小华忍不住委屈嘤嘤嗡嗡地哭泣起来，泪水顺着她的脸颊长长地流下。高小军吃了一惊说：“你哭啥呢，有啥委屈回去了说不行，在外面哭哭啼啼地不嫌丢人现眼？”周小华眼泪汪汪地说：“盼星星盼月亮，把你从新疆盼回来，指望你回高家庄掫杆子，谁知你怂都不顶！“一句话把高小军说糙了，他万万没想到妻子会如此胡搅蛮缠，想说说不下想打打不成，心里瞀乱起来。
59路公交车到达高家庄站，高小军提着提包下了车，售票员把西瓜给他递下车，周小华坐着不下车。售票员催促她下车，她说：“给你补一站票，我坐到尹镇。”售票员坐着不动，看着车下的高小军。高小军央告周小华说：“快点下车，别耽搁别人时间。“周小华倔强地说：“我不下车。”高小军反问到：“你不下车，你要干啥？”周小华说：“你妈不让我在坡上住，我就不回去了。你回你家我回我家，省得你当不成孝顺的孩子！”高小军一下子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