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蒋大成第一次来到高家庄 三夏大忙周小华回娘家收小麦
高家庄人准备上原割麦的前一天，李建平父母在家里请执事厨师、搭棚、借清器桌椅板凳、大张旗鼓置办酒席给儿子订婚。因为李建平是家里的长子长孙，两口子很重视，花了钱大操大办。吃过订婚宴席，亲戚朋友都说李家的酒席办得丰盛。樊杜川过红白喜事待客是传统的“十二件子”，一般情况下耍的全是猪肉。李家也是十二道菜，但是上了一道鸡和一道鱼，鸡是全鸡鱼是全鱼。整个席面大鱼大肉，喝的白酒是咸宁县酒厂生产的粮食酒咸宁特曲，还上了西京啤酒，给乡党抽的烟是市面紧俏的窄版猴，档次很高。高家庄人喝不惯有些苦味的啤酒，说是“马尿”。过年才有时间做的鸡和鱼上了桌子，亲戚朋友乡党邻居品出了主家的寓意：吉庆有余。李建平上面是三个姐，也都结婚的结婚订婚的订婚，李建平订婚的酒席明显比前面三个姐的酒席铺张，乡党邻居纷纷学说李建平的父母重男轻女，偏心李建平。
高小兵把甄教授钟老师蒋大成给李家真的请来了，李建平父母高兴得眉开眼笑，他舅咸宁县公安局局长张家华更是待几位老师为上宾。李建平父亲在银行工作是个领导，星期天同事来了一大帮，还有和张家华要好的同事也来凑兴。李家门口空场上停了好几辆吉普车和三轮摩托车，自行车一大片，院里高朋满座衣服鲜亮，说着城乡里外各种新鲜的人和事，人人谈笑风生。眼看就要立夏了，主家担心天气热客人来了没地方待，担心是多余的。那一天天公作美，天空蔚蓝，太阳时而出来时而进去，气温凉爽舒适。帮忙的乡党有人因而说，李家有钱势大，老天爷都促催他，明明天晴着，太阳不出来晒人，咱帮忙也不热。
高小兵在李建平订婚的前一天黄昏回高家庄来了，白映雪和他一起骑着秦书桂的摩托车回来。这一段时间，除了各自在学校上课，晚上各自回学校休息，他俩已经形影不离了，高小兵去哪里，白映雪如影相随。时间还早，他们没急着去李建平家，先回了自家屋。一见刘淑贞，白映雪叫着“妈妈”，亲长得就不想去李建平家了。高小兵到老院子绞了一担水上来，白映雪还磨磨蹭蹭和刘淑贞亲亲热热的话说不完。母亲对儿子说：“她不想去李建平家吃饭，想吃我做的，你去吃，她留在家里看娃，你给你同学多张罗些，酒能喝，不能喝多了。”高小兵一个人去了李建平家，金杰和张文涛已经在现场了。
李建平高家庄小学初中和尹镇高中的男女同学来了两桌子，都认识高小兵且多一半和他熟，高小兵和他们坐在一起吃流水席晚饭。李建平酒桌子上给他安排任务，你负责招呼咱同学。高小兵陪着李建平给每一个同学敬酒，一个人最少敬一盅，李建平敬高小兵陪着喝，两桌子喝了几十盅，脸都喝红了，红得像一朵花。李建平手搭在高小兵肩膀上，对他的同学说：“我弟兄俩，一个宽版一个窄版，都是金丝猴。”有女生调侃说：“你膀大腰圆是宽版，“兵娃子”挺拔健美是窄版。”李建平故意问：“你爱抽宽版还是窄版？”那女生机灵地回答说：“我不抽烟，不过抽烟的人都知道，窄版金丝猴比宽版金丝猴好抽！”
李建平碰了个软钉子，不甘心地说：“你说得对，我爸我妈知道人都爱随大流，俺过事待客的香烟刚好是窄版金丝猴，吃烟吃烟。”说着，给喝过酒的同学让烟。高小兵抽起一支烟，另外一个女生惊异得说：“你斯斯文文的一个大学生，怎么还抽烟？”李建平说：“你别把他想得太单纯，他和我一样，我干的事情他也干。”一个男同学接话说：“你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他也一样？”高小兵笑着推开李建平，李建平说：“高小兵害羞了，我打拳他也打拳，他跟我学的！”
李建平说的是真话，高小兵高中时代，咸宁一中“痛打赖皮狗”，在咸宁县名噪一时，谁都知道他能打，却不知道他的师傅是李建平。有人要高小兵露一手，同学们都赞同，高小兵红着脸说：“我这两下子，确实是跟“茁壮成长”学的，他比我厉害，我不如他，让他表演。”大家很失望，起哄还是请他表演一下。李建平喝过酒不上脸，他说：“信了吧，我不胡吹冒料，门口那个碌碡，我能抱起来，从东边抱到西边！”众人起哄叫他抱，李建平拿起酒瓶子，扬起脖子“咚咚咚”喝了一口，丢在桌子上，甩开膀子出了院门，众人跟了出去看热闹。门口的碌碡看上去最少也在二百斤，李建平来到近前，蹲了一个马步，撸起袖子运了一口气、一伸手真的把碌碡抱在了怀里，三步两步从门东边抱到了西边，丢在了地上，在场的人无不佩服他的力气大。有人说了一句：“抱碌碡这么容易，抱个女人还不跟抱个鸡娃子一样，怪不得女娃子喜欢你，你是家里有钱人也有劲！”围观的人哈哈大笑。
星期天是李建平黄静订婚的正日子，一大早，他舅咸宁县公安局长张家华开着一辆吉普车，把从西京城坐公交车到了咸宁镇的甄教授钟老师蒋大成接到了高家庄，董健夫赖文彬秦书桂开着面包车也来了。李家安排高小兵早饭午餐陪他们坐在一桌子。白映雪不想到李建平家去，早饭和刘淑贞自己做饭吃，赖文彬开着面包车和秦书桂张文涛金杰来叫，刘淑贞说：“你不去坐席我去？”她乖乖地跟着众人去了李建平家。
吃罢酒席，高小兵和李建平送他们的同学，拉拉扯扯说不完的絮叨话。张家华请甄教授三位现场写字，留下墨宝。蒋大成说带着写好的作品。悄悄地给了，悄悄地收了，没有声张。张家华说：“坐到屋里喝茶，等一会儿我送你们回西京城。”蒋大成要去高小兵家看看，甄教授钟老师董健夫同意一块去，李建平父亲和公安局长张家华送出门外，互相说着感谢不尽的话。李建平母亲瞅准了鹤立鸡群的高干子弟白映雪，拉着她的手说：“女子你能来，我太高兴了，黄静以后就有伴了。你妈妈忙没来，今天菜剩得多，你给她带只鸡和几个热馍回去。”白映雪不想拿又不敢不要，怕事后谁说起来，刘淑贞知道不好解释。黄静嫌少又给拿了一个蒸碗，一起装在一个布袋子。白映雪看着秦书桂，秦书桂赶忙接过来，要交给了赖文彬。赖文彬没接说：“你挂在摩托车车头上，赶紧给妈妈送回去不就对了，肉还热着呢，拿回去了就能吃！”秦书桂又要了过去，立马出门发动摩托车，带着白映雪急着回了高杨坡，给刘淑贞妈妈送鸡和蒸碗。
大晌午，明晃晃的太阳照在少陵原畔，高杨坡静悄悄的。高家院门大开着，秦书桂把摩托车停在崖头的树荫下，和白映雪进院子。刘淑贞闻声行了出来，后头跟着歇调休假回来支援三夏大忙的高勤俭。白映雪秦书桂叫了“妈妈”赶紧叫“伯伯”，把带回来的鸡和蒸碗交给刘淑贞。刘淑贞说：“你俩干啥都想着我，在李建平家坐席，回来还给我带吃的。“白映雪说：“李建平他妈和他媳妇给你带的，还是热的，红樱女婿说带回去就能吃，秦书桂赶紧就跑回来了。”刘淑贞把吃食放在堂屋的桌子上，对丈夫说：“你趁热加一个馍吃。”高勤俭说：“刚才吃了一大老碗你擀的面，喝了一碗汤，现在饱得很，吃不进去，等晚上了和娃们的一块吃。”白映雪对高勤俭夫妇说了西京城市公安局蒋大成收高小兵为徒的经过。补充说：“他今天和甄教授鈡老师一块来高家庄了，要来家里看看，随后就到。”
刘淑贞收了鸡和蒸碗，叫高勤俭和她去了厨房，给大铁锅添了水，让他烧水，她拿了抹布返回堂屋，取出甄教授上一次带来的那一套精致的景德镇茶具，高勤俭带回来的单位刚发的消暑茶叶和白糖，擦桌子板凳做好招待客人的准备。白映雪眼里有火，刘淑贞擦桌子秦书桂扫地，她去厨房换高勤俭烧火。高勤俭拉着风箱不松手说：“烧火柴上有土，你衣服净净的，弄脏了划不来。“白映雪没办法，站在一边和高勤俭说话，等着水开了灌保温瓶。
门外响起汽车的声音，赖文彬开着面包车把一帮人一下子都拉来了，座位不够坐，高小兵蹲在了后备箱里。下了车，众人进了屋围着桌子坐下，茶都泡好了，白映雪端茶倒水，高小兵向父母介绍客人。刘淑贞热情地说：“天热地方小，大家喝水。”高勤俭掏出他的大雁塔牌香烟给客人让，甄教授钟老师说不抽烟，蒋大成董健夫接了。刘淑贞说：“给红樱女婿秦书桂也发烟，高小兵你想抽也抽一支。”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抽烟的抽烟，喝茶的喝茶，无拘无束。高勤俭夫妇给蒋大成留下的印象，一个老实本分，一个贤惠能干。
蒋大成看高家的院子和房子都没有李家的大，屋里的家具摆设也没有李家时兴，却干净整洁。一点也不惊异这样简单朴素的环境培养出了人才出众的高小兵？寒门出贵子，深山里出凤凰他是能理解的，因为他也是这样的家庭出身，没有炫耀的家世，出身一般，父亲老实巴交，母亲贤惠勤俭，兄弟姐妹好几个一大家子，这在某种意义增进了他和高小兵的感情。高小兵像他，家庭性格长相都有相似之处，这娃聪明沉着稳重诚实，他很喜欢。高小兵的房间和许多农家的房子一样，家具简单摆设单一，唯独迎面墙上有一副字“恰同学少年”，特别引起了蒋大成的关注。那应该是高小兵的手书，用笔激昂饱满充盈流畅一气呵成。白映雪用迷离的眼神看着“恰同学少年”条幅，问蒋大成和书法教授：“高小兵的字怎么样？“两位老师都说：“有功底，有待进一步提高。“白映雪说：“他把他的这副字当宝贝，舍不得送人，谁要都不给。“蒋大成说：“他可能敝帚自珍，也可能还不满意。你喜欢书法，我给你送一副字。”
白映雪高兴得连忙给两位书法家老师的茶杯蓄水。蒋大成喝了一口茶，从他的提包里取出一个大牛皮纸信封，展现了一幅字，白生生的宣纸上写着四个刚劲流畅的黑色大字“慢行致远”。高勤俭站起来挑起大拇指说：“好字！”刘淑贞问：“好在哪里？”高勤俭说：“颜筋柳骨，行云流水。”甄教授仔细看了说：“字好意思也好，蒋老师对高小兵敦敦教导殷殷期望都在其中。”蒋大成说：“多谢甄老夸奖。”钟老师说：“教授说到点子上了，你服不服？”蒋大成说：“服，心服口服，心悦诚服。”高小兵把字收了，装进信封交给白映雪。白映雪说：“蒋老师给你写的，我不夺人之爱。”蒋大成说：“送给你和送给高小兵有啥区别？”白映雪说：“我更喜欢高小兵写的“恰同学少年！”刘淑贞说：“这好办，你喜欢我给你从墙上取下来，你拿走！”白映雪说：“妈妈你愿意，不知道高小兵同意不？”刘淑贞说：“管他同意不同意，我说了算！”白映雪开心地笑了，要不要蒋大成写给高小兵的“慢行致远”无所谓，能得到高小兵多少年舍不得送人的“恰同学少年”难能可贵、弥足珍贵！
蒋大成第一次到高小兵家，朴实好客的高勤俭夫妇和他很对路，也和所有的来客打成一片。高勤俭比他年长，他亲切地把他叫“哥”说：“你儿子高小兵是一个可塑之才，我收他做徒弟，咱们以后就是亲戚了。”高勤俭说：“我家小门小户，你们这些西京城里的领导干部看得起他，他娃算是遇见贵人了。老人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不懂礼道的地方，你该说就说，该打就打。”刘淑贞也说：“他爸说的对，树要长端，就要经常敲打。你是他师父咱现在就是亲戚，过年过会要追往。高小兵逢年过节要给你出门。当家，你陪着亲戚坐，我给咱张罗晚饭。”蒋大成说：“嫂子，我第一次到你屋来，你给我吃啥饭？”刘淑贞说：“你们来，高小兵事先没有给我说，我没有准备。农村不比城市，除了米就是面，你爱吃啥我给你做啥？”蒋大成说：“我想吃一碗刺蓟面。”刘淑贞闻听愣了一下，追问道；“你要吃啥？”蒋大成大声地说：“刺蓟面。”刘淑贞听准了，为难地说：“要求不高，没有办法实现。面粉有刺蓟没有，现在的刺蓟老的吃不成了！”
书法教授疑惑地问：“刺蓟还能擀面吃？”蒋大成肯定地说：“能。”钟老师半信半疑地说：“我听说过菠菜面，从来还没有听说过刺蓟面。刺蓟是草，浑身长着毛毛刺，到底能吃不能吃？”高勤俭和甄教授正说着夏收的事，回过头插话说：“秦地无闲草，我碎着在我大的义善堂听黄叔说，刺蓟是一味中药，味苦性平,有一定凉血、利水、祛风、补虚之功效。开春的嫩刺蓟能擀面，五月的刺蓟老成柴吃不成了。”蒋大成说：“那就让嫂子给咱一人擀一碗面，用铁勺烂些葱，我爱吃面大家看怎样？”不等大伙表态，刘淑贞说：“这好办，你们坐，我去先把面和上。”说着就要去厨房，谁知甄教授把她叫住了说：“大妹子，不用麻烦了，我们歇一会儿就走了，眼看要割麦了，你和勤俭提前做好准备。”钟老师和蒋大成见甄教授这样说了，也急忙说：“割麦要紧，不吃饭不给你添麻烦了，我们这就走。”刘淑贞说：“着急走啥呢，割麦还得一两天，擀面不费时间，一会儿就好了，吃了饭再走。”
甄教授站起身微笑着说：“今天不吃了，等到三夏大忙结束了，你高家庄过会我们来出门吃，到时候你多张罗几个菜。”董健夫一直坐着抽烟，见状把桌子上车钥匙递给赖文彬，赖文彬会意出门去发动车。钟老师蒋大成也站起来提包在手，高勤俭夫妇想挡拦不住，只好送客出门，嘴里连连说着：“慢待了、慢待了。”一边叮嘱高小兵跟着一块进城，在咸宁饭馆招待几位老师吃饭，要吃饱也要吃好。梁利民的面包车只有五个座位，刚够司机和四位年长的人坐，高小兵要坐只能坐在后备箱。高小兵不讲究愿意坐，让秦书桂骑摩托车带着白映雪。话一出口，白映雪听了直摇头说：“我和高小兵坐在面包车后备箱，体验一下生活。”秦书桂把高小兵从后备箱拉了下来，自己坐了上去，把摩托车钥匙扔给高小兵。赖文彬关了后门，面包车一溜烟下了高杨坡。
刘淑贞催促高小兵说：“你和白映雪别磨蹭了，追上他们，晚上一定要请你师父和几个老师吃饭！”高勤俭从裤子口袋掏出一把人民币递给儿子说：“给你一点钱，请人吃饭要舍得。”高小兵把钱塞到母亲手里说：“我知道，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请客吃饭也不能少。”刘淑贞笑着说：“甭耍嘴皮子了，快走再迟就撵不上他们了！”白映雪其实不想走，想和高小兵晚上住在高家庄，黄昏上原到即将收割的麦地里去浪漫，第二天一大早直接回学校上课。干妈干爸安排高小兵晚上在咸宁饭馆请甄教授蒋大成他们吃饭，催促高小兵快走，她只好跟着走。他俩在兴教寺路口追上了甄教授他们，面包车停在路边树荫下，甄教授蒋大成下了车。高小兵问：“咋不走了？”甄教授说：“时间还早，你师父说忙里偷闲来一趟樊杜川，路过玄奘的兴教寺不能不进去看看！”蒋大成看着甄教授说：“兴教寺想去，还想吃咸宁县的手擀面。”甄教授微笑着说：“没吃上高小兵母亲擀的面你很遗憾，马上要夏收了，你不看人家的忙和闲？从兴教寺参观出来，咱到高小兵的咸宁饭馆去吃面，一样满足你的愿望。“这时高小兵说了临走之前他父母的叮嘱，蒋大成难为情地笑着。高小兵手指着少陵原畔的一抹红墙说：“那就是兴教寺，寺院古木参天太阳晒不透，去了也不热，师父要看咱就走，我在前面带路。”
少陵原和樊杜川的麦子黄了，布谷鸟在树荫下叫着“算黄算割、算黄算割”，从早叫到晚，从西京城叫到咸宁县，咸宁县三夏大忙开始了。麦黄一晌，远山近原一片金黄丰收在望的景象，樊杜川从东到西，千家万户男女老少提着镰刀拉着架子车走向田野，顶着火辣辣的太阳龙口夺食抢收小麦，人们的劳动起早贪黑夜以继日。麦子是天上太阳的颜色，也是脚下土地的颜色，还是身上皮肤的颜色。每一年六月初，头一个星期，既要割麦又要插秧，川里新绿原上黄，是少陵原樊杜川三夏大忙最紧张的日子，咸宁县的小学初中高中都放了一个星期的夏收假，在校学生纷纷回家帮助大人夏收。
高小兵不知道咸宁饭馆厨师和服务员的家庭状况，三夏大忙是否谁要请假？咸宁镇是西京城近郊，离西京城近的村庄因地制宜早都种菜不种庄稼了。高小兵私下问雷小荣：“你割不割麦，请不请假？”雷小荣明白他的意思说：“我屋的地我公公全部务了菜，我不割麦也不请假。“高小兵吃了定心丸，从秦书桂他家的批发站拉回一袋白糖，晚上打烊前给厨师和服务员开了一个会，询问各自家里的夏收，都说屋里有劳力，只要把钱拿回去就行了。高小兵叫厨师把拉回来的白糖分了一人五斤，大伙都很高兴，唯独二嫂子周小华坐着没吭气。高小兵说：“小华姐，你有啥想法？”周小华说：“咱屋割麦，你是大学生不回去能行，我结婚第一年，割麦不回在乡党邻居面前说不下去，不知道咱爸咱妈怎想？”高小兵笑着说：“那就给你放几天假，从明天开始，你想回去几天就几天。晚上发的白糖，你五斤我五斤你都拿回去！”周小华说：“咱屋白糖多着呢，大哥从秦书桂他妈的批发站进了几袋子，咱妈在高家庄卖，我想先回一趟我娘家，天热没啥买，现成的白糖带回去刚好！”高小兵说：“再给你一份白糖，你给你娘家拿十斤，给咱屋拿五斤。”雷小荣听见了，又给周小华拿了一袋白糖。周小华笑眯眯地说：“你到底是大学生，想得比我周全！”
周小华是家里的长女，她娘家爷爷奶奶上了年纪，父亲在西京城工作，母亲在村里小学教学，哥哥弟弟妹妹在西京城做合同工，家里的农活没有人张罗，她放心不下。她虽然有了几个月的身孕，已经显怀了。第二天天一亮，她就早早起床收拾回家。坐头班车直接坐到了尹镇，把五斤白糖放在熟人的街面商店处，提着十斤白糖回了娘家。她奶在厨房里烧水做饭，看见她回来了，拉着风箱问：“吃了没有？”周小华把白糖放在案板上说：“没顾得吃，俺爷俺妈咋不见？”她奶回答说：“你爷你妈到地里割麦去了。”周小华问：“奶，镰刀在哪放着，我也要去割麦。“她奶说：“你怀了几个月的娃，现在是人家高家的媳妇，叫你割麦不是给俺惹乱子吗？你老老实实在屋里做饭，甭胡缭乱，我去割麦！”说着，利索地从灶火里起来，看了一眼案板上周小华带回来的白糖，掂量了掂量，出门在廊沿下拿了镰刀，迈着一双小脚迎着渐渐升高的阳光朝村外快步走去。
周小华烧了一锅开水，把屋里所有的电壶都灌满，又烧了一锅稀饭，把奶奶起好的面烙了一个锅盔，炒了一个酸辣土豆丝，收拾停当锁了门，用扁担挑着去地里送饭。太阳已经升高了，明晃晃地照在家家户户割麦的田野上，气温还没有升起来，人们乘凉抓紧割麦。周小华带着一顶草帽，担着送饭担子来到自家麦地，她爷她奶她妈三个人把一亩自留地快要割完了。邻家地里的大人称赞说：“你们干的美，一亩地眼看割完了！”周小华母亲说：“我屋没劳力，指望不上谁，我大天不明就起来，俺三个人一早上割了一亩地，不算啥！”周小华舀饭盛汤，一手端着一碗稀饭，一手拿着一块锅盔来到爷爷跟前，叫着：“爷，吃饭！”，她爷放下镰刀，把稀饭和锅盔接在手里笑呵呵地说：“俺娃回来支援她爷三夏大忙来了。”周小华也笑容满面地说：“我一大早就回来了，我要来割麦，俺奶不叫来，叫我在屋里做饭。”她爷笑着说：“奶奶知道你做的饭好吃，香。”她妈说：“你奶让你做饭是对的，你现在是高家媳妇，怀有身孕不方便割麦。”周小华说：“那好，你三个割麦，我在屋做饭，把饭做的香香的！”她妈说：“俺不叫你做饭，你吃完早饭回高家庄去，给你婆婆大哥大嫂做饭，他们割麦也需要帮手。”周小华面有不悦，她奶说：“你妈说的对，你现在是高家媳妇，干啥事情得先想着你婆家！”
樊杜川三夏大忙不光是上原割麦，还要下河插秧。近百年来，樊杜川各社各村通常川道水地里种大麦，坡上原上旱地种小麦。由于水地相对比旱地少，大麦比小麦早黄一个星期。咸宁人割了水地的大麦，泡地、犁地、拔秧、插秧，水地里的活还在收尾，原上的小麦跟着尻子就黄了。川里新绿原上黄是樊杜川农家最辛忙的日子，插秧和上原割麦时间连得很紧迫。小麦和水稻是樊杜川的农业主产，而小麦的比重大于水稻，天气热割麦比插秧动静更大。家庭联产承包制实行之后，不比生产队可以耍奸溜滑，自家给自家干活，哪一户不是全家出动夜以继日。割麦是个技术活，有经验的美劳力一个人一天才能割一亩麦，学生和小孩掀车子给父母当帮手。樊杜川人均土地一亩多一点，一家几口人就有几亩地，有几亩地种几亩地的麦子。
那个时候，少陵原樊杜川没有闲置的一点点土地，靠近谁家地的沟沟渠渠都种了粮食。夏收最紧张的头一个星期，高勤俭夫妇高小民夫妇合力把麦子割了，坡上自留地的麦捆随即用架子车推车拉回农场集成基子。原上的坡陡路远，汽车司机高小民要用高二村的汽车朝回拉。吃过晚饭，周小华在家照看高玉盈和高玉柱，高勤俭夫妇李红梅跟着高小民上原装车。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气温也在渐渐地下降，一轮明亮的月亮挂在天空照在田野上。高家庄的少陵原上，割了麦的人家趁着天凉运输麦捆，路上架子车多拖拉机少，匆匆忙忙。高小民的汽车是独一份，有人羡慕有人嫉妒，开玩笑说他假公济私。高小民不管那么多，把麦子拉回麦场是正道，他给书记杨振新说过了，杨书记说：“你拉，把麦子拉回来才能安心干你进城出车的事。”
汽车进了地，高小民在车厢装，高勤俭夫妇李红梅在车底下递麦捆。一道摩托车的灯光由远及近照过来，不一会儿摩托车来到了汽车旁，高小兵和秦书桂下了车。刘淑贞说：“你俩回来了，谁给你说今黑拉麦子？”高小兵说：“小华姐给我在隔壁李红樱家打了电话，秦书桂要来体验生活，我俩就一块回来了。”高小民说：“有了援兵，今晚早早就能收工。”秦书桂学着高小兵干活的样子，用叉把一个麦捆扔上车厢，对高小民说：“大哥，我来和你说件事！”高小民边干活边说：“你说。”秦书桂说：“我看咸宁县人割麦都是人工，我想买一台收割机，你看怎么样？”高小民说：“好是好能挣钱，今年跟不上了。”秦书桂手里不停活说：“我说的是明年！”高小民说：“那最迟开春就要实施，买车挂牌请司机同时进行才不耽搁夏收挣钱。”
高勤俭在一旁对秦书桂说：“你上学好好的，学校给你安排工作，买啥收割机，有没有生意？”秦书桂回答说：“伯伯，你高小兵是交大本科生学制四年，出来国家包分配;我是外院走读生学制两年，马上就毕业了，要自谋出路。”刘淑贞说：“他花钱你挣钱，你比他有出息。”秦书桂是一个生意经，到高家庄来了总想方设法给高家带来一些生意，让刘淑贞高小民有钱赚，高家母子对他一直颇有好感。高小民是高二村农机组组长，受培训有农业机械这一方面的知识，秦书桂说买收割机，他很感兴趣。
汽车装到一半，又来了两个人帮忙，一个是高小民的丈人李满仓、高家庄最早的汽车司机，一个是李红梅他兄弟李建华。亲家来支援，高勤俭夫妇高小民夫妇都大受鼓舞。高勤俭对李满仓说：“亲家，你别动手，你在一边指挥就行了。”李满仓说：“你闲不住我也闲不住，现在不比当年给公社开汽车那阵麻辣了，地里的活得给娃们帮着干。”高勤俭知道亲家话里的意思，李满仓来帮忙，是要高小民随后给他家也用汽车拉麦。汽车是村上的，其他人要拉麦不好开口，李满仓家拉麦名正言顺。一来李满仓是高小民丈人，二来当初村上把李满仓从公社请回来，他的职务就是汽车司机。杨振新书记在群众大会上说过，李满仓对高二村有功，可以另眼相待。还有重要的一点，高小民的汽车司机是李满仓禅让给他的，丈人偏向女婿，反而没有让他儿子李建华接手。
李建华和高小军是同学，高中毕业后，高小军当兵去了新疆，李建华在西京城当合同工。分田到户李满仓干不动地里的活，李建华回来务农，还第一个在高家庄大规模养鸡，卖鸡蛋挣了钱，娶了本村皮匠张三宝家的大女子做媳妇，日子过得浑实。别人家养牛养马，李建华想买一台拖拉机，既能犁地又能拉货。他看电视上农垦用收割机割麦收玉米，更手割不动麦了。来给高家装车，干着活说的还是拖拉机和收割机，三言两语和秦书桂对上话了。高小民见状说：“你俩不妨合伙买一台收割机。”李满仓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不急，咱悠悠地干，收工的早了，小民的新活和事就来了！”高小民甩绳捆车，众人使劲地拉。车绑了绳，高小民对李满仓和高勤俭夫妇说，：“爸，你和俺爸俺妈朝回走，你三个在麦场集基子，下一车就不用上原来了，红梅建华他四个装车人够了。”李满仓高勤俭夫妇踏着月色从麦地里朝路上走，高小民让李红梅李建华姐弟俩在麦地里等，高小兵秦书桂跟他回去卸车……
高家庄夏收秋播从六月初忙到六月下旬，才算缓了口气。赶下雨天种玉米，天晴碾场，又抓紧时间晒麦子，粮食晒干了上公粮。坡上的玉米出了苗，川道水地里的水稻缓过苗了，下一步的农活就是锄玉米捞稻子，桃熟瓜甜，一个村子下来轮到下一个村子过会。过了夏至，六月底西京城和咸宁县一样热，每一天骄阳似火烈日炎炎。天热，雷小荣和周小华给咸宁饭馆增加了凉皮。西京啤酒和冰峰汽水很畅销，大荔的西瓜上市了，大街小巷的瓜摊比比皆是。
期终考试后，快要放暑假了，高小兵迎来了一个光荣庄重的日子，西京交通大学举行庆祝建党专题纪念活动，他庄严地举起了拳头，面对鲜红的党旗，宣誓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学校党委书记亲手把党员证交给他和一批新学生党员代表手里，甄教授见证了这一历史时刻。高小兵看见，甄教授笑得很欣慰。
七月初，大学放了暑假，高三学生迎来了高考，那时的高考在天气炎热的七月初。西京城的大学中小学陆续放了暑假，酷暑来袭，剩下了高三的学生&34;孤军奋战艰苦度日。&34;离高考还有两天，西北政法学院的张文涛上午来咸宁饭馆找高小兵，交给他一封信。信是他的女朋友、高小兵的少同学金杰写的，内容很简洁，全文如下：
高小兵同学：
我在咸宁一中办了一个补习班，平时星期天给在校学生辅导，暑假收学生补课。高考在即，应辅导学生和家长要求，请你来做一场考前心理辅导，给他们讲一讲高考实战经验，事关重大，请千万不要推脱，信由张文涛转交，见字如面！
你的同学金杰
一九八六年七月
看完信，高小兵问：“时间定在啥时候？”张文涛回答：“今天下午，你若不忙，咱这会儿就走。”高小兵把信收起来说：“这会是饭点，咱吃了饭再走，去了还得吃饭，等一会儿白映雪。”正说着，白映雪来了，穿了一件白色连衣裙，白皮凉鞋。张文涛说她像一朵白莲花，亭亭玉立气质不凡，和高小兵男才女貌，璧连珠合。白映雪听了很受用，高小兵咸宁县的同学中，男生他最欣赏张文涛，他和高小兵的发小李建平是两老表。李建平俗气爱和女生说话，讲坊间一些有色彩的段子。张文涛家庭出身好，有教养城府深，话语不多骨子里有一点傲气，对高小兵心悦诚服。雷小荣拼了两个凉菜，下面喝啤酒一块吃饭，高小兵给白映雪看了金杰的信，邀请她一块去咸宁一中。白映雪表情很高兴，嘴里却说：“我去了能干啥？”张文涛说：“给学生讲英语，结束了和高小兵进咸宁一中看看我们的母校。”白映雪说，：“也好，我非常想和高小兵看一看咸宁一中逛一逛红旗手表厂，每次回高家庄，匆匆忙忙地路过，道听途说吊人胃口，这回终于要到此一游了！”雷小荣端饭上桌，插了一句话说：“&34;兵娃子&34;在咸宁县大名鼎鼎，咸宁一中有他许多的崇拜者，男生女生一大帮。”白映雪听出来了她话里话外的意思，笑着问：“雷小荣说实话，你也是高小兵的粉丝？”雷小荣把一碗面递给白映雪手里，毫不保留地说：“那当然了，我崇拜高小兵，你和他到我屋去叫，我二话不说来咸宁饭馆干，换了别人我才信不过呢！”吃完饭，张文涛问雷小荣多钱，要付三个人的饭钱。雷小荣看着高小兵不收，高小兵笑而不语。白映雪见状说：“在俺饭馆咱三个吃一顿便饭你付啥钱呀，你又不经常来，一个月偶尔来一两次，今天算我请客，雷小荣记在我账上。”张文涛坚持要付钱，理由充足地说：“金杰请你俩去给学生讲课，安排我办这件事，我要是办不好，岂不是坏了大事。”高小兵哈哈大笑说话了：“晌午吃我的，黑了吃你的。你看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