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兵女子”刘翔音信杳无，“兵娃子”高小兵心藏小秘密
过了正月十五，传统意义上的年才过完了，西京城所有区县的小学中学大专院校陆续开学了，时间进入到了一九八四年的春天。
早春二月，兴庆公园里的腊梅还没有开败，沉香亭北的牡丹却已经萌芽了，天气一天天变暖。高小兵早晚运动，有时从交大跑步到兴庆公园，不经意地看到，校园和兴庆湖边的柳树“碧玉妆成一树高”了。吹面不寒杨柳风，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他人在交大，心却飞到了咸宁一中。开学之初，作为班干部团支部书记，学校和班级的事情很多，以及同学间的应酬缠身，高小兵想抽空去一趟咸宁一中看铁哥们徐武和张小梅，一连几天事情太多脱不开身。
黄昏，一轮明月早早地从乐游原的东面升起;清晨，它还高高地挂在兴庆公园西边的明代城墙上。皎洁的月光，像一面明亮的镜子，让高小兵不由得想起一些咸宁往事，回忆他的中学时光，一个英姿飒爽女兵的影子忽地跳出来，浮现在他的眼前，时远时近挥之不去。不思量，自难忘。没有人知道，高小兵心中这个影子是谁，金杰不知道，张小梅不知道，白映雪更不可能知道，只有高小兵自己明明白白。李红樱和张文涛知道一点影影。高小兵从来没有跟谁说过，李红樱和张文涛也是偶尔地发现了一点端倪，但他俩也各自守口如瓶，从未在包括高小兵在内的任何一个同学面前提说过。这是“兵娃子”高小兵深藏在心底的秘密。
正月十五，从高家庄坐59路公交车到了师大路，高小兵金杰白映雪各回各的学校。一个星期，高小兵没有给白映雪打过一个电话;高小兵不打电话，白映雪知道他忙，也不好意思给他打电话约他出来。外院和师大近，白映雪去师大找过金杰几次，和秦书桂请金杰吃饭。金杰推辞不过，只吃了一次，说起高小兵，金杰说他也没有给她打过电话。
金杰一眼看穿了白映雪的司马昭之心，问无关紧要的事情她说，关乎是非的事她不说。高小兵在咸宁一中租房给徐武张小梅补课非常敏感她不说，这件事情她是参与者，她不想招惹白映雪怨恨她。正月十四李红樱去她家借自行车，要她和白映雪一块去兴教寺，张小梅在场，李红樱没说高小兵一同去，她婉言谢绝了。李红樱推着自行车走后，张小梅问白映雪是谁，她回答是外院的大学生，还说了和秦书桂一起来了高小兵家，张小梅并没有多心。还有一件事她更不会说，因为她自己也搞不清具体怎么回事，只是耳闻没有目睹，说出来是非就大了。
白映雪从金杰的嘴里知道了高小兵咸宁一中的绰号“兵娃子”，但金杰并没有告诉她与“兵娃子”对应的还有“兵女子”。“兵娃子”和“兵女子”的传说，金杰也只是耳闻，实际情况她也不清楚，认为这是咸宁一中学生的瞎起哄无中生有。因为当时高小兵与她和张小梅走得最近，对他的邻家女孩李红樱虚与委蛇敷衍应付。
高二第二学期开学不久，李红樱从尹镇的咸宁六中转学到了咸宁一中，插班和高小兵一个班。一个星期不到，一天早上，高二一班班主任陈老师带着一个女兵模样的女生来到了教室，未等陈老师说话，同学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到讲台上。陈老师和蔼地告诉他的学生们，高二一班继插班生李红樱之后又多了一名新同学，就是他身边的这个女学生。穿着一身绿军装的女生用标准动听的普通话落落大方地做自我介绍说：“同学们好，我叫刘翔，刘备的刘，飞翔的翔，今年十七岁。”
高小兵一抬头，看到他的这个新同学刘翔面容俊秀，身材高挑齐耳短发，背着一个绿色的军用书包，一身合体的绿军装，整个装束如果用一个词语来形容，“英姿飒爽”再恰当不过。“英姿飒爽”是新同学刘翔留给高小兵的第一印象，深入高小兵的内心。没有人知道，高小兵看见刘翔的第一眼，他的心竟然咚咚咚地跳了起来。他对初来乍到英姿飒爽的女同学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感觉。其他同学没有注意，只有座位和他相邻的李红樱发现了，高小兵看新同学的眼神不对，和看她的目光不一样。
班主任陈老师重点把高二一班班长周继开、副班长高小兵、文体委员张文涛等几个班干部向新同学刘翔做了介绍。在李红樱看来，班主任陈老师特意把刘翔的座位安排在了高小兵的前面。陈老师对全班学生说，刘翔同学从外地来到咸宁县，插班咱们高二一班，人生地不熟，大家要从学习生活多方面帮助她。
来了一位新同学，一位漂亮的女同学，高二一班的早读顿时显得不安静不认真了。刘翔的同桌近水楼台先得月，小声地和刘翔说着话，其他的同学也窃窃私语议论纷纷。高小兵感觉身后有同学对他的方位指指点点，问他的同桌怎么了？同桌神神秘秘地指了指他的衣服，高小兵这才发现这一天，他穿着他平时舍不得穿的，只有学校有重大活动了，他才穿的二哥高小军从部队给他邮递回来的那套半新不旧两个兜的士兵服装，竟然和新同学刘翔的着装一样，都是一身绿色的军装。无巧不成书，高小兵在一瞬间竟然有些脸红。
高二一班一个星期内来了两个插班生，一个是高小兵高家庄的邻家女孩李红樱，一个便是高小兵心目中的“英姿飒爽”的刘翔。李红樱和刘翔都是靓丽的风景，像一阵清新的春风，带给高二一班一股崭新的变化。两个活泼开朗的女生，一个青春靓丽一个英姿飒爽。刘翔讲一口标准动听的普通话，很具亲和力，同学们都爱和她说话，很快就和同学们熟悉了。女同学都喜欢接近她，男同学也爱和他说话，刘翔无形之中在高二一班掀起了一股说普通话的风潮。
班长周继开和刘翔说话时带头讲普通话，宣传委员张文涛也和刘翔讲普通话；李红樱和高小兵在一块时说方言，和家在县城的同学交流时讲普通话，自然和刘翔说话时也讲普通话，她的普通话没有刘翔标准。刘翔的普通话很标准也很动听，像泉水流过石头叮咚叮咚非常悦耳。高小兵在和他师范的少同学金杰学说普通话，这一段时间由于受沈阳“二王”事件的影响，学校把控校门，他晚自习后出不了学校，就暂时中断了。高小兵出生在农村，成长在农村，接触的人大多说咸宁方言，虽然他有金杰教他的普通话基础，但是没有说普通话的环境，所以他在学校除了和金杰的表妹张小梅见了面讲普通话，和其他人包括陈老师班长周继承张文涛李红樱等一批讲普通话的老师和学生一律说他们的咸宁方言。
陈老师也曾建议高小兵平时学说普通话;要求学校有什么活动了班集体集会发言了大家都讲普通话，讲普通话文明。新同学刘翔的到来，使高二一班学生讲普通话蔚然成风。
高小兵和刘翔的座位是前后排，下了早读课间休息，刘翔回过头来问高小兵一些班集体的事情，高小兵“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地回答她。刘翔回过头来和高小兵说话时，都会引起身后李红樱的高度注意。高小兵问刘翔：“你住校还是住在家里？”刘翔回答说：“我暂时先住家里，过一个星期等申请了宿舍，学校的事情安排好了就住学校宿舍。”高小兵说：“你下了晚自习回家的时候不要单独行动，要和班长周继开张文涛他们结伴一起走，相互照应注意安全。“说着，他把坐在旁边的李红樱介绍给刘翔：“这是李红樱同学，她也住在县城，你们俩认识一下，晚上回家是个伴。”李红樱热情地对刘翔说：“下了晚自习等着我，咱俩一块走！”
李红樱发现高小兵和刘翔说话的时候讲的也是普通话，而且发音标准语句流畅通顺，看来他和师范的金杰学说普通话大有进步。高小兵平时和她见面说话用的是他们高家庄的家乡话。李红樱知道高小兵和金杰偷偷摸摸学说普通话，在她面前藏着掖着深藏不露，关键时刻在刘翔面前就暴露了。高小兵看人下面，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令李红樱心里蛮不是滋味。李红樱明显感觉高小兵对待刘翔与对待她和其他女同学的态度截然不同，高小兵在高二一班和女生说话时，从来没有向对待刘翔这样认真耐心过。
下了晚自习，高小兵给家住县城的同学开了一个简短的例会，他重点提到新同学刘翔刚刚入校人生地不熟，大家都要关心帮助她，不能让刘翔单独行动。还特意叮嘱李红樱当好刘翔的向导，让她尽快地熟悉情况。高小兵特别关心刘翔，大家都看出来了，自从刘翔来了以后，高小兵发生了一些细小但很明显的变化。他开始主动和女生说话了，和大家说话时、上课发言时开始讲普通话了。头发梳理的光光的，衣服穿得整整齐齐，他的绿军装和刘翔的绿军装相映成趣，同学们就私下拿他俩的装束开玩笑，给他俩取绰号。高小兵原来穿军装就有“兵娃子”的绰号，这是几个女生私下里对他的叫法，在小范围使用。现在刘翔来了也穿军装，而且高小兵一反不关心女生的常态，对刘翔的事情很关心，他俩走得也比较近，明眼的女学生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自然而然地就给刘翔取了“兵女子”的绰号。
“兵娃子”“兵女子”的绰号一经传出，开始只在几个始作俑者之间使用，很快就在全班叫开了，而且迅速的传到了学校其他班级，传播速度之快只是一个晚上的事情。对于“兵娃子”这个绰号，高小兵起初并不在意，刘翔没来的时候，班级就有少数的几个女生这样叫他，不褒不贬不疼不痒，他能接受。他不知道同学们也给刘翔取了“兵女子”的绰号，直到一个星期之后，刘翔搬来学校住学生宿舍，他帮忙拿铺盖行李的时候，刘翔问他“兵女子”是什么意思？他才知道同学们已经把他和刘翔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兵娃子”“兵女子”，多么形象生动的绰号，高小兵心里乐开花，他乐于接受咸宁一中的学生背地后这样称呼他和刘翔。高小兵说：“咸宁人把女孩叫做女子，兵女子就是女兵的意思。”他说这句话故意用了当地方言，问刘翔能不能听懂？刘翔也学着他的腔调说：“可以听懂，本地话很好听。你能帮我学说此地话吗？”高小兵愉快地点了点头表示乐意。于是他们就用当地方言交谈起来，刘翔问：“你为什么上学穿军装？”高小兵回答：“我二哥是现役军人，这是他的旧衣服。”刘翔说：“我父亲也是现役军人，我从小在部队长大，部队上的人都叫我女兵。现在学校里同学们把我叫做兵女子，女兵和兵女子一个意思，我喜欢这个绰号。他们为什么把你叫做兵娃子？”高小兵说：“娃子是咸宁人对男孩的叫法，兵娃子三个字连在一起，是年轻的士兵的意思，也就是男兵。”刘翔恍然大悟说：“我知道兵娃子兵女子的意思了，因为我们俩在学校穿军装，所以同学们就把我们俩分别称做男兵女兵。”高小兵说：“兵女子是个灵灵娃。”刘翔学着他的样子跟着说：“兵娃子也是一个灵灵娃！”“兵娃子”和“兵女子”相视一笑，高小兵不敢直视刘翔的眼睛，她的眼神明亮得像夜晚闪烁的星星。
“兵女子”爱和“兵娃子”说话，高小兵心里的感觉朦朦胧胧。高二学习紧张，随后发生了震动咸宁一中的“兵娃子痛打癞皮狗”事件，初恋的种子埋在心里，一直没有机会萌芽。高小兵还瓜着呢，他还啥都不懂，李建平经常在熟悉的同学面前这样评论高小兵面对女同学热情时的木讷。
刘翔住进了咸宁一中的学生宿舍，李红樱晚上回家就少了一个亲密的伙伴。高小兵发现她的情绪最近发生了波动，显得很低落，打不起精神，上课的时候都有些萎靡不振。出于对邻居女孩的关心，他利用课间休息时间主动和李红樱谈了一次话。高小兵问：“你是不是熬夜了，晚上没有休息好，上课的时候精神不集中？”李红樱看着高小兵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昨天晚上回家的时候，有一个黑影把我吓了一大跳，好长时间没睡着！今天白天有点困。”高小兵说：“什么情况？你要提高警惕注意安全，发现可疑人物及时上报不可掉以轻心，不能单独行动！”李红樱想了一下才回答：“没有什么可疑人物，是路灯下树的影子，风一吹发出沙沙的声音，挺吓人的。”高小兵说：“原来你是自己吓自己。上初中在高家庄，冬季里每天早上，天不亮你在我家院门外等我起床，农村没有路灯黑漆漆的，你的胆子不是挺大的吗？”李红樱委屈地说：“你还好意思说，那个时候你每天比我起来的迟，让我在你家院门外等你，天虽黑上学放学路上有你作伴壮胆我心里踏实。现在我一个人回家孤孤单单地，胡同口黑灯瞎火我能不怕吗？”
高小兵说：“你晚上一个人回家挺独自的，要是害怕就住到学校来。”李红樱说：“我不住宿舍，宿舍里人多嘈杂我不习惯。不用你担心，晚上我爸到时候在胡同口接我。”高小兵说：“这个礼拜天回高家庄吗？我和金杰在师范学校门口等你，咱们一块走，回去了我给你教几招擒拿女子防身术？”李红樱低着头回答说：“到时候再说吧，看我爸回去不，他回我也回，他不回我要留在咸宁镇给他做饭。”
咸宁一中学校本来只有农村娃高小兵穿军装上学，他的士兵服是他当兵的二哥的旧军装，半新不旧两个兜的士兵军装穿在健美的高小兵身上非常合身，他像一棵挺拔的松树一样在校园里四季常青。现在班里转来了一个穿女兵军装上学的女生刘翔，她的父亲是当地驻军一名军官，刘翔穿的军装是正儿八经部队文工团女兵的新军装。穿文工团女兵新军装的刘翔英姿飒爽青春逼人，英姿飒爽的刘翔一见如故把挺拔英俊的高小兵叫“班长”，经常落落大方地与腼腆的高小兵在一起探讨学习，商量班集体的事情，课后在操场打篮球，不可避免地招来女同学嫉妒男同学羡慕的目光。
嫉妒的女生和羡慕的男生纠集在背后窃窃私语，给高小兵和刘翔造谣，说他们俩恋爱，可是学校的领导和班主任看见了听到了却不闻不问，高小兵和刘翔也我行我素毫不在乎。愤愤不平的同学中就有人用陕西方言给他们起绰号，穿士兵旧军装的高小兵美其名曰是“兵娃子”，穿文工团女兵新军装的刘翔美其名曰是“兵女子”。
“兵娃子”和“兵女子”少不更事井水不犯河水，同学们私下议论高小兵学习上老师一点就通，打拳无师自通，在女孩面前木讷得像个榆木疙瘩不开窍。消息传到他的铁哥们徐武耳朵里，徐武和高小兵开玩笑说，兵女子想和兵娃子那个啥！高小兵一本正经地说徐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徐武说：“难怪李建平说你还瓜着呢，还啥都不懂。哥们，饭不吃就凉了，馍不吃就霉了。夜长梦多，树上的桃子等熟透了，也许就被别人偷着摘了。”高小兵执迷不悟，与刘翔平行线似的保持着纯洁的友谊相安无事。果然一年以后，徐武的话一言成谶，到了高三第二学期，离高考还有几个月，学习特别紧张，“兵女子”突然转学离开了咸宁一中，与“兵娃子”不辞而别。
刘翔一连几天没有来学校上课，高小兵沉不住气问班长周继成什么情况？周继成说他也不知道，你问陈老师怎么回事？高小兵不好意思问陈老师，怕陈老师要是说他眼看高考了，还不专心学习，他没有办法回答。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高小兵心里有事，星期天回到高家庄，刘淑贞发现儿子心不在焉，她多给了他一个礼拜的生活费说：“下个礼拜你不要回来了，屋里没有啥农活，你在学校好好学习，争取考个好大学，给你爷你奶争光，让你爸和我走到人前头有面子。”高小兵信心满满地回答母亲：“妈，你放心，以我现在的学习成绩，考不上清华北大，上西京交通大学没问题。“刘淑贞听了喜眉笑眼，她听着收音机里的秦腔和面择菜烧水。高小兵挑着水担去老院子绞水，连续挑了三担，把水瓮装得满满的，水桶里也满满的。母亲饭做好了，他美美的吃了晌午饭，脱了脏衣服，换上半新不旧两个兜的士兵服装，一个人坐59路公交车早早地进了咸宁镇。李建平上午来，委托他帮忙在咸宁县新华书店买一本高考辅导书，星期天捎回来，他去新华书店给李建平买。
高小兵提前这一走，与一个人在高家庄擦肩而过。时隔多年，李红樱和白映雪认了刘淑贞当干妈后，白映雪看上高小兵卧室墙上一幅字，说了一大堆好话，三番五次，干妈帮着腔，高小兵也舍不得送给她。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且说59路公交车到了咸宁镇，高小兵在新华书店找到李建平要的高考辅导资料，看了一个多小时书，返校时间差不多了，他交了钱出了新华书店径直朝学校方向走去。咸宁一中在咸宁县新华书店的南边，出了县城步行二三里路，走快点需要走十五分钟到二十分钟。他沿着马路右边的街道大步流星地朝前走，一边走一边观察着街道两边的建筑物路标，留心有没有和他要好的同学骑自行车，他也好搭他们的便车返校，这样能节约时间。
突然，高小兵远远的发现街道左边的人行道上出现了一个穿绿色军装的女兵，正从县城南边部队营房的方向朝县城这边轻盈地走过来。距离太远隔着一条马路，他看不清楚她的模样，但是她那英姿飒爽的形象吸引了他的眼球，远远的望过去那个女兵走路的神态很像失踪了好几天的刘翔。女兵带着墨镜，她是不是刘翔，因为隔着一条车水马龙的马路，高小兵不敢肯定。马路对面的女兵轻盈地走在南来北往的人群中，从南到北从部队营房的方向向县城走过来。
正是咸宁一中学生返校的时间，咸宁镇街道两边的学生越来越多。高小兵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街道左边人行道上女兵的动向，他好像听见他的身后有同学在叫他的名字，他顾不上回过头看是谁，而是迅速地穿过了车水马龙的马路，来到了左边的人行道。那个穿绿色军装的女生这时已经走到了他的前头去了，他尾随她绿色的背影向咸宁县城方向走去。随着南来北往的人流，高小兵不敢肯定这个女兵就是刘翔，虽然背影很像。他想喊一声刘翔的名字，但是街道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说不定他认识或不认识的同学就隐身其中，怪难为情的他喊不出口。
高小兵加快步伐，想从后面超过女兵的背影，再折过头走回来面对面看个仔细，看看她到底是不是刘翔？他这样想着就这样做了，加大步伐向前冲，很快就要追上女兵了。人群中有同学和他打招呼，由于走得快他根本没有看清他的同学的脸，也没有顾得上和他说话。但在那一刻的同时，高小兵脸红了，他意识到他是故意在回避和叫他的同学说话。此时此刻，他害怕同学发现光天化日之下，他像一个小偷一样尾随在一个女兵的后面。
有了这种感觉，高小兵犹豫了，要知道高中学生除了学习之外，最喜欢传播的就是道听途说扑风捉影男同学和女生之间莫须有的事情。高中这个年龄段的学生都很敏感，人群中有多少眼睛注视着他，要是今天下午他的行为被哪个同学发现了传回了学校，到时候他有口难辩就有好戏看了，女生男生不知道背地后怎么议论他。就在高小兵一愣神的时间，前面是咸宁县委十字路口，他跟踪的女兵不见人影了。
咸宁县委十字路口是咸宁县的繁华地段，路东是咸宁镇东村，路西是咸宁镇西村文化街。这个路口人很多，星期天经常人挤人。穿绿色军装的女兵的背影就是在这里消失的。高小兵站在人群中分析不出女兵到底是向东走了还是向西走了，内心充满了懊恼，他责备自己刚才的优柔寡断。刘翔已经失踪一个星期了，班长周继成悄悄地告诉高小兵，听说刘翔转学了，不知道是真是假。如果周继成的话是真的，今天就是他最后一次和刘翔见面的机会了。错过这次会面，他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就在高小兵东张西望寻找女兵身影的时候，“嘎”的一声，一辆自行车急刹车停在了他的身边。高小兵回头一看，骑自行车的人是他的好朋友李建平的表弟县公安局局长张家华的儿子他的同班同学张文涛。张文涛骑的是一辆崭新的刚上市的最新款的26型飞鸽牌自行车，一身时髦全新的衣服，肩上斜背着一个印有红色&34;为人民服务&34;&34;的军绿色书包，他跨骑在自行车上看着神情焦急的高小兵。
“原来是你，把我吓了一跳，”高小兵说。张文涛并没有道歉的意思，他反问高小兵：“你在这里干啥呢？是不是把东西让人偷了，要不要我帮忙？”高小兵笑着说：“我在找……“他本来要说，我在找人，意识到如果这样说了会让张文涛发现他的秘密，于是改口说：“我找一家店铺。”张文涛根本不相信他的话，他对高小兵说：“别装算了，你是不是在找人，找一个和你一样穿军装的女兵？”高小兵的脸一下子红了，这一细小的变化张文涛看在眼里，他说：“你要找的人朝电影院那边走了，别不好意思赶紧去追，还能跟上。”
高小兵听张文涛这么一说，判断张文涛不是和他开玩笑想捉弄他、而是帮助他。他从张文涛的话也分析出，他跟踪的人就是他想要见到的刘翔。张文涛对他的提示很明显，高小兵走上前冲着他的当胸就是一拳，当然并不是真打。张文涛没有躲避，当高小兵的拳头快到他的胸前时，他抓住了高小兵的手。
两个人相视一笑，然后高小兵离开张文涛向西走了。谁知张文涛从后面又叫住了他说：“把我的自行车留给你，错过了公交车，你骑自行车返回学校快些方便。”高小兵一点也不客气，他知道张文涛好心好意在帮助他，从张文涛的手里接过自行车，他毫无顾忌地骑上去，驶向文化街纵深街区。他只顾向前冲，也没有留心街道两边的行人，快到电影院门口的时候，他听见身后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兵娃子”，这是一个女生甜美的声音，用的是普通话，字正腔圆的普通话，那音调就像电视里新闻联播女播音员。她的声音既不同于他所熟悉的金杰的声音，也不同于张小梅的声音。金杰虽然每次叫高小兵的名字是全称，连名带姓称呼他的学名，人多的时候讲咸宁方言。张小梅和高小兵说话也用咸宁方言，她习惯叫他‘小兵哥’。只有&34;兵女子&34;刘翔人前人后叫他&34;兵娃子&34;，而不叫他的学名。
&34;兵娃子&34;，女生的呼唤再次响起，高小兵慢慢的回过头，他惊喜地看见身后的人群中站立着一个穿绿色军装的女生，她正是他要寻找的&34;兵女子&34;，失踪了一个星期的刘翔。高小兵又惊又喜，他从张文涛的自行车上跳下来，刘翔已经轻盈地来到了他的跟前。“果真是你！”高小兵激动地说，如果不是推着张文涛崭新的自行车，他可能会冲动地伸手拉住刘翔的手。
刘翔微笑着说：“不是我能是谁？你怎么在这里？”高小兵直截了当地说：“在学校好几天看不见你，听班长周继承说你转学了，临走之前也不打招呼？我刚才看见有个人的背影很像你，就跟踪来了，果真是你啊！”看到刘翔大大方方地跟他说话，高小兵之前的顾虑迟疑顿时消失了。刘翔看着高小兵难为情地说：“我父亲工作有所调动，我和母亲都要跟着他随军调动。前几天我们回了趟老家，安排我爷爷奶奶的生活，还没有顾得上给你说，这不，今天在这里就见到你了！”说着她从书包里取出一样东西递给高小兵，接着说：“我要走了，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本小说，留给你做个纪念吧！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高小兵喜出望外，他把张文涛崭新的自行车撑在路边上了锁，小心翼翼打开刘翔送给他礼物的包装，发现这是一本著名作家张扬的小说《第二次握手》，小说的扉页上刘翔用她娟秀的笔迹写着：&34;兵娃子&34;高小兵同学留念。一时间激动万分，他喃喃地说：“这本小说我很喜欢。不知道你要转学，事先也没有准备，只好把我的钢笔送给你了。”看着高小兵窘迫的样子，刘翔微笑着说：“你把钢笔送给我，你用什么写字啊？你的心意我领了，我不要你的钢笔。”
高小兵顿时为难了，此刻他唯一能拿出手的就是这支钢笔，他身上没有多余的钱给刘翔买一个像样的礼物，这支钢笔还是元旦他和刘翔表演合唱歌曲“在希望的田野上”，获奖后学校奖励给他的奖品，把钢笔送给她做纪念再合适不过。刘翔仿佛看出来了高小兵的心思，她笑盈盈地说：“钢笔你留着自己用，如果你一定要送我礼物，前面有个照相馆，我们去照张合影以做留念，你看好不好？“刘翔的提议给高小兵解了围，他说：“那太好了！”
两个穿绿军装的学生向咸宁照相馆走去，刘翔说：“你在学校经常给班级办板报，你的钢笔字粉笔字写的都很好我很欣赏。我听同学们说，你私下还坚持写毛笔字，写的也不错很有功底。今天你给我用毛笔写幅字留作纪念，让我也见识见识一下你的墨宝！”高小兵愉快地答应了刘翔的要求，他说：“你不嫌弃我就给你写，可是到哪里去找笔墨纸张呢？”刘翔说：“这你不用担心，文化馆就在前面，照了像我们去文化馆借纸和笔。”
一九八一年阳春三月下旬，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天下午，成为青少年时代高小兵人生中最难忘的日子。第一次和女同学合影，第一次和一个让自己心跳的女生合影，高小兵内心紧张表现得却很镇定。&34;兵女子&34;和&34;兵娃子&34;并排站在一起，肩并肩手几乎挨着手，但是高小兵没有勇气拉住刘翔的手，他的心跳加速腿微微地颤抖。
照过相，出了照相馆，高小兵推着张文涛的飞鸽牌自行车跟着刘翔进了文化馆院子，他把自行车锁好，两个学生上了办公楼。这是一座两层高苏式的建筑，由于是星期天，办公楼里静悄悄的，只有二楼的一间办公室亮着灯光，好像里面有人。刘翔上前轻轻地敲门，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干部模样的男人从里面开了办公室的门，看到两个穿军装的学生，用诧异的目光打量着他们说：“解放军同志，你们找谁，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助吗？”
刘翔笑盈盈地说：“叔叔你好，能不能借您的笔墨纸砚给我们用一下？”中年男子说可以啊。说着把两个穿军装的学生让进了屋子问：“你们部队有什么活动，写标语吗？我给你们写还是你们自己写？用什么纸张？”高小兵上前一步说：“我们自己写，写一个条幅，最好用宣纸！“中年文化干部取出笔墨纸砚和一张宣纸放在书案上，高小兵看了看刘翔一眼，她正用鼓励的目光看着他。于是高小兵熟练地把一张四尺宣纸对折裁开，铺在书案上用镇压住，然后仔细地从笔筒里挑选了一支毛笔，认真地蘸上浓墨润笔，像一个行家里手不慌不忙胸有成竹地开始写字。只见他在宣纸的右上角用中楷写到：&34;兵女子&34;刘翔同学转学留念。中间从右到左是五个大字‘恰同学少年’，左下角继续用中楷写到：&34;兵娃子&34;高小兵书赠。整个书写过程一气呵成干净利落。写完了，他放下毛笔，谦逊地对中年男子和刘翔说：“献丑了，请指正。”
中年男子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高小兵，严肃地说：“小伙子不是我夸你。你的字骨肉相连布局规范工整，既写出了唐楷的筋骨又写出了青少年的鲜活，有继承有突破，像你这个年龄能把字写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刘翔也由衷的说：“我觉得也挺好的，好的超出我的想象！”
受到了中年男子的夸奖，尤其是刘翔的肯定，高小兵忐忑不安的心情渐渐地平静下来。中年男子招呼两个年轻人坐下，找杯子给他们倒水，询问他们的姓名和年龄以及家庭成员。刘翔先做了自我介绍：刘翔，十八岁，我父亲是个军人，我们老家在陕北。高小兵接着说：我叫高小兵，今年十八岁，家在终南山下高家庄农村。
中年男子听了说：“高家庄有个高克己老人，他是我小学的启蒙老师，你认识不？”高小兵说：“认识，他是我三爷，我们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中年男子闻听一下子激动起来说：“多少年没有高老师的音讯，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情况怎么样？”高小兵说：“我三爷早都不教书了，他一直在公社工作，给各个村子写标语。公社所有的大队小队的标语都是他写的，他是我们公社公认的名声最大的书法家。高家庄不论哪个大队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都请他写对子，当帐房先生司仪看客。我写毛笔字受我三爷影响的。”中年男子说：“太好了，小伙子你这个礼拜回家给高老师捎个话，就说他的学生董健夫问他好呢。”高小兵说：“董老师，我一定把你的问候捎话给我三爷。”
等到墨干好了，高小兵把写字的宣纸收拾折叠，和刘翔起身告别，董健夫把他们送到楼下。高小兵和刘翔相跟着出了文化馆院子来到街道上，刘翔说：“为了给我写字，今天你上学要迟到了。”高小兵说：“没事，张文涛回学校会给我请假的，他还把他的新自行车留给我用了，迟到不了。”刘翔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说：“早都上晚自习了，你已经迟到了，赶紧回学校吧！”
高小兵骑上张文涛崭新的自行车就要出发，刘翔又从后面叫住了他：&34;兵娃子，你等一下。”高小兵折回头来注视着刘翔，刘翔大大方方地说：“我很快就要离开咸宁县了，在我走之前我们握个手吧！”高小兵毫不迟疑地抓住了刘翔的手，紧紧地握着久久不肯松开，他的心里充满着说不出口的深深依恋。
一个星期后的星期天下午，高小兵到照相馆取刘翔留给他的合影，照相馆的工作人员看着单子给他取了相片，同时交给他一封刘翔留给他的信。
信是这样写的：
&34;兵娃子&34;高小兵同学：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随我的父母南下去一个新的城市学习了。由于某些不便公开的原因，也许有一段时间我可能不会和你通信联系，所以如果真的成了这样，请你能够谅解我的为难之处。
谢谢你在我离开学校之际给我写下的条幅，“恰同学少年”，你的毛笔字写得非常工整规范，意义也很贴切丰富，超出我的想象，我很喜欢。
你是我插班在咸宁一中一年学习生活中结识的最要好的同学，虽然我对你了解的并不多，但是我通过观察和同学们的介绍，发现你身上有许多优点，我很欣赏你的质朴和好学，还有你的正直和勇敢，乐于助人见义勇为。“兵娃子痛打癞皮狗”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我心中，你是无所畏惧的战士，“兵女子”向你致敬。
我非常重视你我之间这份纯洁的同学友谊，希望你在我离开学校之后，继续发挥你的优点和长处，把心思全部放在学习上，好好学习文化课程，把你的毛笔字坚持写下去，加强体育锻炼和社会实践持之以恒，天天向上争取更大的进步，做好准备为把我们的国家建设成一个高度文明高度进步富强民主的社会主义国家而贡献自己的聪明才智时刻准备着。
期待着和你的第二次握手，愿我们相逢在若干年后同样阳光明媚的春天！
你的朋友&34;兵女子&34;刘翔。
一九八一年四月一日。
此后“兵女子”刘翔失踪了，黄鹤一去不复返，和咸宁一中的师生任何人再无任何联系，一连几年音信杳无，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