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周易》之读法
《易》道广大,无所不包。汉有焦延寿、京房之推灾祥,阴阳家之占验也。魏有王弼、韩康伯之黜象数,道家之虚无也。宋有陈抟、邵雍之演图书,方士之修炼也。旁及天文、地理、乐律、兵法、韵学、算术以逮方外之炼火,皆可援《易》以为说;而好异者又援以入《易》。语曰:“群言淆乱衷诸圣。”而欲籀明《易》道,莫如折衷孔子。《易》本为卜筮之书,而孔子推天道以明人事;《易》只有卦爻之画,而孔子玩爻象而系之辞,曰:“我于《易》则彬彬矣。”《易纬·通卦验》云:“苍牙通灵昌之成,孔演命,明道经。”则是孔子之有大造于《易》也。费直治《易》亡章句,以《彖》、《象》、《系辞》十篇《文言》解说《上下经》。而荀爽传费氏学,著《易传》,据爻象承应阴阳变化之义,以十篇之文解说经意。此千古读《易》之准的也。姑以鄙意,粗发读例:
第一,明《易》之学 窃以为善读《易》者,必祛四蔽明一谛而后可以辟理障,阐《易》学。何谓四蔽?一曰以阴阳占验言《易》,《易》之为书,推天道以明人事者也。孔子说《易》见于《论语》者二事:一勉无过,一戒无恒。皆切人事。而战国《荀子》、《吕览》及汉初贾谊《新书》、董子《繁露》、《淮南鸿烈解》诸子书引《易》,亦皆切人事言之,而不主阴阳灾变,去古未远也。一变而为焦、京之阴阳灾变,入于祥;再变而为陈、邵陈抟、邵雍。之河图、洛书,务穷造化;《易》遂不切于民用。逊清学者于陈、邵之图书辞而辟之,而复理焦、京纳甲卦气之说,是去一障又生一障,宁必此之为是而彼之为非哉!一曰以老子明《易》。自何晏善谭《易》、《老》,见称《魏氏春秋》;谈者每以《老》、《易》对举,而王弼注《易》亦杂老氏之旨。不知老子知常,《易》道观变;老子守归根之静,《易》道见天下之动;老子阐旨于重玄以明天之道,《易》道假象于阴阳以察民之故;一无对,一有对。论旨之不同如此,而谭者皮傅枝辞。此孙盛所为讥弼“以附会之辩而欲笼统玄旨,虽有可观,恐泥大道”者也!《魏志·钟会传》裴松之注引。但汉末《易》道猥杂,卦气爻辰纳甲飞伏世应之说,纷然并作;弼乘其敝,扫而空之,颇有摧陷廓清之功!而以清言说经,杂以道家之学,汉人朴实说经之体,至此一变。然则弼注之所以可取者,在不取术数而明义理;其所以可议者,在不切人事而杂玄虚。一曰以禅参《易》:宋儒杨简承其师陆九渊之学,为《易传》,略象数而谈心性,多入于禅。王宗传与之同时,而作《童溪易传》,力排象数而不免涉于虚无,大旨与简相类。逊清《四库全书提要》录存其书,见以佛理诂《易》,自二人始;著经学别派之由也。不知以禅参《易》,极盛南朝。孔颖达论之最为宏通,其序《周易正义》,以为:“江南义疏十有余家,皆辞尚虚玄,义多浮诞。原夫《易》理难穷,虽复玄之又玄;至于垂范作则,便是有而教有。若论住内住外之空、就能就所之说,斯乃义涉于释氏,非为教于孔门也!”诚哉是言!兹不复赘。一曰以进化论《易》:欧通以还,进化论兴,而谭《易》者亦以进化为应运。不知“易”而名“周”只是化而非进。言世运之变同,而所以为言者不同。《周易》之所明者天道,无往而不复;进化之所论者,群治有进而无退。然英哲家赫胥黎论天演,而终之以《进化》一篇,曰:“万化周流,有其隆升,则亦有其污降宇宙一大年也,自京垓亿载以还,世运方趋上行之轨;日中则昃,终当造其极而下移。然则言化者谓世运必日亨,人道必止至善,亦有不必尽然者矣。”则是万化之循周流,世运之不日亨,赫氏何尝不凿凿言之也。四蔽既祛,当明一谛。夫六十四卦大象,皆有“君子以”字以征验人事。“君”者,群也。“君子”之言善群者也,圣人之情见乎辞矣。然则《易》之为学,群学也。“群学者何?用科学之律令,察民群之变端,以明既往,测方来也。”严复译斯宾塞尔之《群学肄言序》。福劳特曰:“今世所谓科学者,非但即物穷理已也;于先后因果之间,必有数往知来之公例,而后副名实。”严复译《群学肄言·倡学第二》引。斯宾塞尔曰:“科学者,所以穷理尽性,而至诚者可以前知。”《群学肄言·倡学第二》“群学之事,所重者,不在今日群种治化之已然也;在即其已然,推所必至。天生烝民,德不虚立。于其身有性情才力之可指,于其群即有强弱衰盛之可指。是则群学所以为学而已矣!”《群学肄言·喻术第三》吾观于《易》,彰往而察来,显微而阐幽,明于天之道而察于民之故。籀乾坤阖辟二例以立天演之本;衍六十四卦以网群治演变之赜。如《屯》之言难,《蒙》之言教,《需》之言养,《师》之言众,皆以一卦言群治之一事,它可类推。近取诸身,远取诸物,极天下之赜者存乎卦,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开物成务,冒天下之道如斯而已者也。傥有合于所谓“群学者用科学之律令,察民群之变端,以明既往,测方来”者耶。昔司马迁论《易》本隐而之显,而侯官严复则以为与欧儒外籀之术有合,允矣而未尽也!《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因而重之,爻在其中矣。夫易者,阴阳变化之谓。阴阳变化,立爻以效之。皆从乾坤而来。乾生震、坎、艮三男,坤生巽、离、兑三女,而为八卦;变而相重,而有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所谓“推而行之谓之通”也。此易道之外籀也。然传不云乎:“圣人有以见天下之动而观其会通。”刚柔相推,变在其中矣。系辞焉而命之,动在其中矣。吉凶悔吝者,生乎动者也。刚柔者,立本者也。变通者,趣时者也。吉凶者,贞胜者也。天地之道贞观者也。日月之道贞明者也。夫乾,确然示人易矣。夫坤,然示人简矣。故曰:“乾坤其易之门耶?”乾以易知,坤以简能。万变虽殊而归于一。此《易》道之内籀也。夫执一衍万之谓外籀;会异统同之谓内籀。为术不同而用相资。外籀者,所以尽《易》之变;内籀者,所以穷《易》之蕴。二者,欧儒即物穷理之最要途术也。岂非合于所谓“群学者,用科学之律令,察民群之变端,以明既往,测方来”者耶!吾闻德国学者蓝德莱教授之言曰:“谭群学者,有探原立论,谓群治演变,有其大经大法,而俟之百世不惑,放之四海皆准者,谓之哲家之群学。有籀史实以察群治之嬗变至赜,日新又新者,谓之史家之群学。推此而往,群学之所以籀群;有谓群治之演变虽赜,而往复循环,阖辟有常,可以籀其大例者;有谓世变何常,察史可知,一往不复而日进无疆者。”氏在国立自治学院演讲题曰《社会学研究方法上之争辨》,有记录,载《东方杂志》第十卷第二十二号,今隐括其指以便征引。而《易》者,圣人有以见天下之动而观其会通;原始要终,而籀群治演变之大经大法者也。傥所谓“哲家之群学”非耶?必明乎此而后可与言读《易》。
第二,读《易》之序 孔子之于《易》也,《序》、《彖》、《系》、《象》、《说卦》、《文言》各自为篇。而王弼注以《彖》、《象》、《文言》分附其卦当爻之下,以解说经意,而明爻象承应阴阳变化之义,或者有改经之讥。然以《彖》、《象》、《系辞》十篇《文言》解说《上下经》,费直家法如此。今以相合,学者寻省易晓,未为非计也!惟是不读《说卦》,无以明八卦之法象德业;犹之读代数书者不明正负号之用法,读几何书者不知点线面之界说,而欲演数作图,胡可得也。不读上下《系辞传》,无以知一经之全体大例;犹之读代数书者不熟记公式,读几何学者不明白定理,而欲演算作图,亦不可也。是故读《易》者宜先读《说卦》,次读上下《系辞传》,然后读《上下经》之《系辞》、《彖》、《象》、《文言》;则于卦位爻位象义及彖象爻之材德已略有头绪,以读经文,自可触类而通,无虞扞格。而《序卦》则序六十四卦先后相次之义,以见消长之迭倚;《杂卦》则举六十四卦彼此反对之例,以明刚柔之相杂。错综其义,言非一端;是非旁贯全经不能通晓也。当以殿于末焉。
第三,籀《易》之例 《易》之发凡起例,尽于《说卦》及上下《系辞传》。然而书不尽言,言不尽意。有据辞籀推,可以意会者;有发于他经,不见《易》书者。观其会通,籀为大例:有画卦之例,有系辞之例,有玩占之例。
(甲)画卦之例 《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才而两之,故六。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兼三才而两之,故《易》六画而成卦;分阴分阳,迭用柔刚,故《易》六位而成章。然言位者有二义:“列贵贱者存乎位。”二三四五在上位者为贵,在下位者为贱。二四,则四贵而二贱;三五,则五贵而三贱。而初上为无位之爻,初为未仕之人;上则事外之地;皆不当位也。故《乾》之上曰贵而无位。《需》之上曰不当位。王弼注:《需》上六曰:“处无位之地不当位者也。”若以一卦之体言之,则皆谓之位,故曰“《易》六位而成章。”《易纬·乾凿度》曰:“初为元士,二为大夫,三为三公,四为诸侯,五为天子,上为宗庙。凡此六者,阴阳所以进退,君臣所以升降,万民所以为象则也。”后来注家多据以为说。然亦有以四为三公、三为诸侯者。如《系辞下》:“二与四同功而异位。”崔憬曰:“二主士大夫位,佐于一国;四主三孤、三公、牧伯之位,佐于天子;皆同有佐理之功也。二主士大夫,位卑;四孤公牧伯,位尊。故有异也。”又“三与五同功而异位”。崔憬曰:“三诸侯之位,四天子之位;同有理人之功,而君臣之位异也。”则是四为三公、三为诸侯矣!此亦不可不知也。虽然犹有疑第一位言初,第六位当言终,第六位言上,第一位当言下。所以文不同者,盖下言初,则上有末义。故《大过彖》云“栋挠本末弱”,则是上有末义。六言上,则初当言下故《乾小象》云:“潜龙勿用,阳在下也。”则是初有下义。互文相通,一也。且第一言初者,欲明万物积渐,从无入有。所以言初,不言一与下。而六言上者,欲见位居卦上,故不言六与末。二也。此画卦之大例。然而犹有可论者:
(一)卦爻有主 卦主之说,汉宋之儒皆用之。欲明卦主,宜籀《彖辞》。而《彖辞》之系,盖统观六爻以立义者;如《屯》则以初为侯,《蒙》则以二为师,《师》则以二为将,《比》则以五为君,其义皆先定于彖。爻辞不过因之而随爻细别耳。其爻之合于卦义者吉,不合于卦义者凶。
(二)爻有当位不当位 凡阳爻居阳位,阴爻居阴位者,曰“当位”。反之而阳爻居阴位,阴爻居阳位,曰“不当位”。而二四为阴位,三五为阳位。六为阴爻,九为阳爻。如《履》六三:“履虎尾,咥人凶。”《象》曰:“咥人之凶,位不当也。”九五:“夬履贞厉。”《象》曰:“夬履贞厉,位正当也。”《临》六四:“至临无咎。”《象》曰:“至临无咎,位当也。”《大壮》六五:“丧羊于易,无悔。”《象》曰:“丧羊于易,位不当也。”如此之类,大抵当位者吉,不当位者凶。
(三)爻有比应 “应”者,上下体相对应之爻也。“比”者,逐位相比连之爻也。如《师彖》曰“刚中而应”,指九二与六五应。《同人彖》曰“中正而应”,指六五与九二应。此之谓“应”。又如《比》六三“比之匪人”,指三上比六四,下比六二,皆阴柔不正,故以“匪人”为言。六四“外比之贞吉”,《象》曰:“外比于贤,以从上也。”孔颖达疏:“外比九五,居中得位,故称贤也。”此之谓“比”。然阳之所求者阴,阴之所求者阳。比与应,必一阴一阳,乃相求而相得;而六爻之中,惟四与五比、二与五应为最重。盖以五为尊位,四近而承之,二远而应之也。然近而承者,则贵乎恭顺小心,故刚不如柔之善;远而应者,则贵乎强毅有为,故柔又不如刚之善。以此例推之:《易》中以六四承九五者皆吉,以九四承六五者多凶,以九二应六五者皆吉,以六二应九五者不能吉。其它四与初,犹或取相应之义;三与上,则取应义者少矣;五与上,犹或取相比之义;初与二,二与三,三与四,则取比义者少矣。若其爻为卦主,则群爻皆以比之应之为吉凶焉。
(四)卦内为互 凡卦爻二至四、三至五两体交互各成一卦,谓之互体;权舆《左氏》庄公二十二年,陈侯筮,遇《观》之《否》,曰:“风为天于土上,山也。”杜预注:“自二至四有《艮》象,四爻变故。艮为山”是也。大抵八卦之中,《乾》、《坤》纯乎阴阳,故无互体。若《震》、《巽》、《艮》、《兑》分主四时,而《坎》、《离》居中以运之,是以下互《震》而上互《艮》者,《坎》也,下互《巽》而上互《兑》者,《离》也。若《震》、《巽》分《乾》、《坤》之下画,则上互有《坎》、《离》;《艮》、《兑》分《乾》、《坤》之上画,则下互有《坎》、《离》;而《震》、《艮》又自相互,《巽》、《兑》又自相互。斯阴阳老少之交相资也。惟《易》书未尝明言之;而爻辞多有取象互体者《屯》六二:“女子贞不字。”盖《屯》二至四互《坤》。《坤》道成女,故称“女子”。二居《坤》初,故曰“不字”也。《履》六三:“眇能视跛能履。”盖《履》二至四互《离》,三至五互《巽》。《离》为目,故能视。《巽》为股,故能《履》。其下卦《兑》也;兑为毁折,故眇且跛也。此其例也。然古人互体之法但于六画中求两互,是正例也。汉人说《易》如剥蕉,于是又有从互体以求重卦之法谓之连互。盖取两互卦与两正卦参错连之,下互连外体,上互连内体,各得一卦,所谓五画之连互也。下互连内体,上互连外体,又各得一卦,所谓四画之连互也。虞翻解《豫》曰:“《豫》初至五互体《比》,故利建侯。”是五画连互之说也。又曰:“三至上互体师,故利行师。”是四画连互之说也。王弼尚名理,讥互体。然注《睽》六二曰:“始虽受困,终获刚助。”《睽》自初至五成《困》;此用互体也。即卜筮家占法亦用之。宋人或筮取妻,得《小过》,不知其说,质之沙随,则曰:“大吉。”盖内卦兼互体为《渐》,《渐》女归吉。外卦兼互体,则《归妹》也。是诚曲而中矣。
(五)卦外相之 凡以两爻交易而得一卦者,谓之之卦;言之卦者亦始《左氏》。庄二十二年,陈侯筮,遇《观》之《否》,谓遇《观》卦,以四爻动当变,故以六四变九四,以《巽》变《乾》,而为《观》之《否》。闵元年,毕万筮,遇《屯》之《比》,谓遇《屯》卦,以初爻动当变,故以初九变初六,以《震》变《坤》,而为《屯》之《比》。“之”之为言往也。虞翻说《易》,大抵取之卦者为多焉。
(六)卦无不对 六十四卦之相比者,无不两两相对。但有正对,有反对。《乾》之与《坤》,《坎》之与《离》,《颐》之与《大过》,《中孚》之与《小过》,八卦正对也。正对不变,故反复观之,止成八卦。其余五十六卦,皆反对也。反对者皆变,故反复观之,共二十八卦。以正对卦合反对卦观之,总而为三十六卦。《上经》三十卦,不变卦凡六,《乾》、《坤》、《坎》、《离》、《颐》、《大过》是也。自《屯》《蒙》而下二十四卦,反之则为十二;以十二而加六,则十八也。《下经》三十四卦,不变卦凡二,《中孚》、《小过》是也。自《咸》《恒》而下三十二卦,反之则为十六;以十六加二,亦十八也。上下经之卦数,岂不适相均哉!
(乙)系辞之例 圣人设卦观象。卦有小大,象有往来。大抵上卦曰外,下卦曰内;内卦为主,外卦为客;自外曰来,自内称往。《屯》“元亨,利贞,勿用有攸往”。朱子《本义》:“《震》动在下,《坎》险在上,是能动乎险中;能动虽可以亨;而在险则宜守正而未可遽有所往耳。”《复》“朋来无咎”。虞翻注:“《兑》为朋,在内称来。五阴从初,初阳正息而成《兑》;故朋来无咎。”殊为曲说;而曰“在内称来”,尤乖《易》例。不知同道曰朋。五阴在外,一阳在内;五阴同志来从初阳,故曰“朋来”。阴之所求者阳,何咎之有!《井》“往来井井”。虞翻注:“泰初之五也;往谓之五,来谓之初。”此往来之说也。阳卦为大,阴卦为小。《泰》“小往大来”。虞翻注:“《坤》阴诎外为小往,《乾》阳信内为大来。”朱子《本义》:“小谓阴,大谓阳;言《坤》往居外,《乾》来居内。”《否》“大往小来”。孔颖达疏:“阳气往而阴气来,故曰‘大往小来’。阳主生息,故称大;阴主消耗,故称小。”此小大之说也。卦有小大,辞有险易。《系辞》焉而明吉凶。吉凶者,言乎其失得也;悔吝者,言乎其小疵也;无咎者,善补过也。然而不可不知者:一诸卦及爻,亦有不言吉凶者,义有数等:或吉凶据文可知,不须明言吉凶者;若《乾》“元亨利贞”及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之属,寻文考义,是吉可知,故不须云吉也。若其《剥》“不利有攸往”,《离》之九四“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之属,据其文辞,其凶可见,故不言凶也。亦有爻处吉凶之际,吉凶未定,行善则吉,行恶则凶,是吉凶未定,亦不言吉凶。若《乾》之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若《屯》之六二“屯如邅如,乘马班如,匪寇婚媾,女子贞不字,十年乃字”;是吉凶未定,亦不言吉凶也。又诸称“无咎”者,若不有善应则有咎,若有善应则无咎,此亦不定言吉凶也。诸称吉凶者,皆嫌其吉凶不明,故言吉凶以明之。若《坤》之六五“黄裳元吉”,以阴居尊位,嫌其不吉,故言吉以明之;推此余可知也。亦有于事无嫌,吉凶灼然可知,而更明言吉凶者。若《剥》之初六“剥床以足,蔑贞凶”,六二“剥床以辨,蔑贞凶”;此皆凶状灼然而言凶也。或有一卦之内,一爻之中,得失相形,须言吉凶。若《大过》九三“栋挠凶”,九四“栋隆吉”;是一卦相形也。《屯》九五“屯其膏,小贞吉,大贞凶”;是一爻相形也。亦有一事相形,终始有异,若《讼》卦“有孚窒,惕中吉,终凶”之类是也。大略如此。二言“无咎”者有二:有善补过,故无咎者;亦有祸自己招,无所怨咎,如《节》之六三“不节之嗟,又谁咎”者;但如此者少,此据多者言之,故云“无咎者,善补过也”。此《系辞》之大例。但辞,有卦辞,有爻辞,有释卦辞、爻辞之辞。
(一)卦辞 卦之《系辞》,多曰“元亨利贞”,是谓四德。但余卦四德,有劣于《乾》,故《乾》卦直云“元亨利贞”,余无所言,欲见四德《乾》所固有,而无所不包。其余卦则四德之下,更有余事,以四德狭劣,故以余事系之,如《坤》“元亨利牝马之贞”之类,是也。亦有四德之上,即论余事;若《革》卦云“己日乃孚,元亨利贞悔亡”,由“乃孚”之后,“元亨利贞”,乃得“悔亡”也。有四德者,即《乾》、《坤》、《屯》、《临》、《随》、《无妄》、《革》七卦,是也。然其中亦有不同:或其卦当时之义,即有四德;如《乾》、《坤》、《屯》、《临》、《无妄》,此五卦之时,即能四德备具。亦有其卦非善而有四德者,以其卦凶,故有四德乃可也,如《随》卦有元亨利贞,乃得无咎;无此四德,则有咎也。与前五卦,其义稍别。其《革》卦“己日乃孚元亨利贞”;若不己日乃孚,则无四德;又与《随》别。然则四听具者其卦未必善也。亦有三德者,即《离》、《咸》、《萃》、《兑》、《涣》、《小过》言“亨利贞”者凡六卦。就三德之中,为文不一。或总称三德于上,更别陈余事于下:若《离》“利贞亨,畜牝牛吉”,《咸》“亨利贞,取女吉”之属是也。就三德之中,上下不一。《离》则云“利贞亨”,由利贞乃得亨也。亦有先云“亨”,更陈余事,乃始云“利贞”者,以有余事乃得利贞故也。有二德者:《大有》、《蛊》、《升》云“元亨”,《困》云“亨贞”,《大畜》、《渐》、《中孚》云“利贞”,凡七卦。其言二德,或在事上,或系事后,以先有事乃致此二德故也。亦有一德者:若《蒙》、《师》、《小畜》、《履》、《泰》、《谦》、《噬嗑》、《贲》、《复》、《大过》、《震》、《丰》、《节》、《既济》、《未济》凡十五卦皆一德,并是亨也。或在事上,或系事后,如《履》卦云“履虎尾不咥人亨”,由有事乃得亨也。以前所论德者,皆于经文挺然特明德者乃言之也。其有因事相连而言德者,则不数之也。若《需》卦云“需有孚光亨贞吉”,虽有亨、贞二德,连事起文,故不数。《遁》卦云“亨小利贞”,虽有三德,亦不数。其它可以类推也。亦有卦善而德少者,若《泰》与《谦》、《复》之类,虽善,惟一德也。亦有全无德者,若《豫》、《观》、《剥》、《蹇》、《夬》、《姤》之属是也。亦有卦善而无德者,《井》、《解》之属是也。凡四德者,亨之与贞,其德特行。若元之与利,则配连他事;其意以元配亨,以利配贞。如《乾》“元亨利贞”,虽系四德,实只两意。何则?元,始也。亨,通也。利,宜也。贞,正而固也。乾元者,始而亨者也。人能至健,自始即通,然必宜于正固;是只两意也。但《易》之中,有言“小亨”者矣,有言“不可贞”者矣。一时之通,其亨则小;惟自始而即亨焉,所谓慎图之于始者,而后其亨乃可大可久也。是元在亨之先也。硁硁之固,固则非宜;惟有宜者在焉,而后可以固守也。是宜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