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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大概要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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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小溪向爸爸妈妈略略解释了静花的到来,便带她到浴室泡了个热水澡。

    小溪细细地梳洗着静花因长年不用洗发水而毛躁的发,细细地捧热水温暖她已冻得僵硬的脚踝。她明澈又平静地眼底,那里不知道藏了多少心事,小溪不知道她怎样才能开朗起来,那么小的她,在经历奶奶去世父亲离家出走之后。

    “静花,以后留在这边念书,好不好?”小溪给她穿上妈妈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她小时候的衣服,用询问的语气问她。她应该征询、尊重她的想法。

    可是她能有什么想法呢。最疼她的奶奶去世了,父亲不负责任地出走了,她要去哪里?她能去哪里?

    静花垂着脑袋看地上,敏感,怯懦,嚅弱。小溪静静地看了她一会,然后很认真地对她说:“静花,以后,就把这里当作是自己的家,好吗?叔叔,阿姨,老师,高斐哥哥,都是你的亲人。”

    “你不是一个人的,明白吗?你应该是一个快乐的女孩。”

    静花抬起头,黑亮的眼睛看着自己的老师,一眨眼,泪滴就滑了下来,晶莹剔透的泪珠落在通红的脸颊上。

    高斐倚在小溪卧室的门口,说:“熬了点粥,下楼去吧。”眼神晦暗不明。

    小溪领静花下楼来,妈妈正在客厅接电话,看到小溪,眼神复杂地挂了电话,坐在沙发上,仍握着电话,不知所思。

    “妈妈,怎么了?谁的电话?”见她神色异常,小溪走过来问她。

    “外婆家打来的……”任妈妈略略看了眼小溪,似是难以开口:“小溪,外婆说,陈教官,牺牲了……”

    小溪蓦地怔愣在原地,双眼开始失神,整个身体就像被掏空了般,没有支撑,手脚冰冷,不住地颤抖。

    “怎么……”“牺牲”两个字哽在她的心口,呼之不出,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说是带兵外出巡山时,遇到了雪崩,为了救一个新兵,被大雪埋在了里面……救出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僵硬了……”

    “妈妈,怎么会这样的,怎么会这样的……”小溪无意识的喃喃自语。

    妈妈疼惜地搂她入怀,轻抚着她的背。“小溪,小溪……”妈妈紧紧地抱着她,纵使才情横溢,此时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自己的女儿。

    陈教官曾来过他们家做客,一身正气的军装,俊脸威严,有意无意看小溪的时候,嘴角总带着浅浅的温柔。细腻如她,怎会看不出来。后来小溪告诉她说陈教官去西藏了,没想到竟会这样……

    小溪僵硬的身体靠在妈妈的怀里,不断喃喃“妈妈,怎么会这样的,怎么会这样的”。噩耗当前,无措到连流泪哭泣也都忘记。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放开妈妈就跑了出去,留下一室的人,不知该做何告慰。

    值完班的文君和蔡文倾从院办出来,就看到了站在台阶下直直看着自己的小溪。文君和蔡文倾拾阶而下,向小溪走来。

    他们,是如此登对。

    “小溪,不是说好上午来的么,怎么现在才来?”

    小溪双眼噙着泪,那么那么难过地看着她!

    文君莫名其妙走到她身前,抬手为她抹泪, 说:“怎么了这是?干嘛这么矫情煽情深情地看着我,要和我生死别离啊?”

    “陈教官牺牲了……文君,陈教官牺牲了……”

    文君为她抹泪的手瞬间僵硬定格在半空。半晌,她笑了笑,说:“小溪你这傻孩子,瞎说什么呢,陈教官在西藏呢。”却,声音都在颤抖。

    “文君,对不起,对不起……”小溪已泣不成声,上前来,抱住了这个爱了陈教官那么久的女孩。

    文君却一把推开她,缓缓地蹲了下来,倔强地,不落一滴泪。

    可小溪知道,她的心里,早已泪流成海。

    良久,她说:“你当初为什么要放他走!如果不是你,他不会走的!”

    人在伤心的时候,是不是总习惯找一个推脱,找一个难过的替罪羊,尽管毫无道理。

    是吗?如果不是她,他真的不会走吗?一直留在这座城市,潜守在这座有她的城市?

    可是命运是这样奇妙,她爱上了他,他却只爱他的国家。文君就那样蹲在地上,无神地看着地上的空白,倔强地,不落一滴泪。

    忽然,地面上浮出了一个人的面孔,刚毅而威严。她急急忙忙伸手过去想要触碰,那面孔却消失了。她急切地找寻,跪在了地上,将眼睛凑近,却再也找不到那一方面孔。她回头喊:“小溪,我刚刚看到他了,他没死啊,他没死啊……”

    小溪蹲下身来,将她搂在怀里,喃喃安慰:“是,他没死,他没死,他在天堂上呢……”却不知,安慰得了谁。

    文君温顺地倚在小溪的怀里。蔡文倾安静地站在一旁,满眼疼惜地看着她,也不走上前给她一个拥抱。他懂的,她此时或许更需要这样的安静,他只需站在她身边,就好。

    小溪不知道是怎样走出了学校的,只记得,校园里,枯叶落了一地。然后是人来人往的街上,每个人都将自己裹在伪装的大衣里,伪装的大衣里,有每一颗枯寂的心。

    她是不是不该告诉文君这个噩耗?这样文君就会永远地以为他还在遥远的西藏,驻守成永恒?

    可是,一个电话就告知她,一个曾与她关联甚密的人猝然逝去,于她而言,太过残忍。那个人,在她八岁的时候,给过她无限的欢乐与呵护;那个人曾对她说,小溪,我想守护你,更想守护我们的国家;那个人,一直埋在文君心底的最深处,从不生根发芽,却永远存在。

    那是与她们都关联亲密的人啊,她只是想让文君知道,真的只是想让她知道而已。如果不告诉她,往后她知,她会恨死她!难道她连知晓的权利都没有?难道她连诀别的权利都没有?她与他就这么毫无关系,只允许别人知?这于她而言,不是更残忍?

    压抑难舒的情绪压在小溪的心头,茫然不知道走在了哪里,周围都是嘈杂的声音,陌生又陌生。

    忽然,身后一只大手用力地拉住了她的手腕,然后被稳稳地护在了一个怀抱里,耳边伴随的是一阵刺耳的急速刹车的声音。

    小溪回过神来,却发现一辆小货车正停在离自己十几厘米的地方,车里司机的脸上惊恐万分惊魂未定。

    一支长臂揽住她的腰,一支稳住她的肩,是一种很稳妥的护住方式。身后的人没有说话,一股熟悉又遥远的气息在缠绕。

    小溪回过头来,对上那张熟悉的脸,恍惚。

    是有多久没见过这张脸了,一年,两年,还是三年?

    “喂!你怎么走路的!没长眼睛啊!”货车司机发现小溪并没有什么事,开始理直气壮骂骂咧咧地嚷嚷起来。

    “这里是步行区,你车速这么快,你还有理了!”身后的人毫不客气地回过去,显然是被惹到了,语气直冲。

    货车司机讪讪,重新启动发动机走掉。

    无人的街角。

    小溪站在靳成前面,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你怎么了?”还是从她异常的沉默中看出了端倪。

    没有回答……靳成探寻般看着她。良久,才听到她的喃喃自语。“陈教官走了,他走了……他说要守护我们的国家的,他怎么可以偷懒去了天堂!他怎么可以!”

    陈教官?新生军训带他们的那个教官?靳成震愕得说不出话来,深深地看着低头失魂落魄的人,然后上前一步把她搂入怀。

    小溪却轻轻推开他,对他无力地笑笑,然后转身走掉。

    他这算什么?这四年里他都对她不管不顾,连朋友都算不上,凭什么,凭什么还要把她拥有入怀。给她安慰么?一个拥抱,然后再离开?原以为再见面会多激烈,却也不过是这淡然一笑。

    靳成望着小溪渐行渐远的瘦弱身影,满心满眼的苦涩。

    是么?从此他都再没权利再没资格将她抱拥入怀?

    陈教官的遗体没有送回故乡,埋葬在了他驻守的天山上。他年老的母亲说,阿源喜欢那里,因为那里离天堂最近。

    小溪仰头,冬季的天空灰蒙蒙的一片,看不到一点点蓝。灰着的天空,仿佛也要哭泣。大哥哥,那里的天空是不是很蓝?那里的雪山是不是洁白如藏民的哈达?你一定在天上对不对,在天上庇佑守护着那片你热爱的土地,对不对?

    这个异常寒冷的冬,我们遭遇了悲伤。

    晓筠问小溪,你与陈教官相交无多,为什么久久都无法释怀呢?

    为什么? 每一个珍爱过我们的人,都应该铭感在心,不是吗?更何况是真心给过我们爱的那一个。

    有的人,他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可能只有一次,两次,一天,两天,或者甚至只是一个瞬间,却影响了你一年,两年,或者,一生。

    文君一个人去了西藏,她说,她去看看他。

    蔡文倾说,他在等文君回来。

    依然要踏上远赴山区支教的旅途。似乎每个人都有其存在的使命。陈教官的使命是守家护园,小溪,她曾以为她是为爱而生,像自己的父母那般,然而现在才明白,她是因为远方那一片青山绿水而存在。

    有过的悲伤,要多久才能遗忘,要多久才会感觉不到疼?

    大概要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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