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雪中
看着剑上不断滴落的血,以洛竟失了神,他开始回想这短短的一天里,所发生的一切。
叶欣之死,全村人被杀,到底是谁的错?
假若当初没有在客栈招惹杨漠,假若没有在叶村待这么长时间,也许死的只会是自己而已。
他丢下锈剑,呆呆地走到秋千旁,坐在地上,头依靠着叶欣已经渐渐冰冷的身躯,陷入深深的自责中,眼泪顺着脸颊缓缓落下。
半个多月的安逸,半个多月的快乐,竟然会如此走向破灭。
不知不觉间,他睡着了。
待他醒来,已是黄昏日暮之时,西边的天空,疏离雾气明灭中,一道残阳似血红。
他在秋千旁,掘了一座坟墓,轻轻地抱起叶欣,将她葬在其中,然后搬来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削成石碑,刻上“叶欣之墓”,立在了坟墓之前。
他站在碑前,盯着叶欣两个字,立了许久。
他的背影,在夕阳余晖的映衬下,显得如此落寞与孤寂。
大地渐渐黯沉,东边升起一轮残月,清辉抛洒,更衬托出一副惨淡凄凉之景。
恍然之间,天空中飘起片片白雪,似鹅毛,又如柳絮,随风飞舞,如梦如幻。
雪花洒落在以洛的肩头,一朵,两朵......
渐渐,他已经满身雪絮,真是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以洛站了一夜,雪也落了一宿。
当朝晖升腾,万物复苏时,漫山遍野,已是白雪皑皑。
千峰万岭,极目一望,尽是银霜遍地。
终于,以洛抬起了脚,身上的绒绒细雪随之飘落。
他拾起插在雪地上的锈剑,背负在身,一步一步,朝着村子里走去。
他的每一步,都在身后留下了深深的脚印。
村子,已经被烧得干干净净,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在白雪覆盖之下,依稀能看到些许漆黑痕迹。
就连那棵孩童们时常在其下玩耍的大榕树,都已轰然倒塌,化作木炭灰烬。
他搜寻起村民的遗骸,然后埋葬在村东头的一座小山上。
那些残骸,皆被烧得面目全非、不成人样。
整整两天,以洛一共埋葬了有一百二十三口人。
但在叶欣家中,他并没有找到叶父、叶母的尸体,想来应该是被抓走了。
做完这一切,他默默地离开了叶村......
“少爷!慢点!雪天路滑道湿的,小心栽了跟斗!”
“放心吧,我这御风小骏龙稳当得很!”
林间,俊朗少年身穿白袍红披,头戴绒丝雪帽,手握弯弓,身子微伏,骑着一头毛如银丝、膘肥体壮的乘风骏马,呼啸而过。
在他身后,四名青袍汉子紧紧跟随,神色慌张,担忧地看着前面奔逸绝尘的少年,生怕他忽然马蹄失足,摔伤了身子。
飞驰许久,少年终于勒马止步,望着白茫茫的一片,向身后问道:“韩叔,怎的今个连只兔子都没见着?”
那被叫做韩叔的汉子连忙拍马上前,谄媚地说道:“昨个天生怪异,降了场大雪,这些个兔儿啊,野猪啊,料想都躲在窟里不敢出来,怕了少爷手中的这柄寒木弓。”
少年呵呵一笑,说道:“韩叔就知道取笑我。”
那韩叔顿时脸色一白,连连摆手:“可不敢!可不敢!属下怎敢拿少爷开玩笑?”
“切。”少年见他惊恐的样子,撅了撅嘴,不悦地说道,“你们怕我爹爹也就算了,为何又这般怕我?害得所有人见了我,都跟见了阎王一样,恨不得绕开道走!”
韩叔微微躬身,抱着拳,恭敬地说道:“少爷乃是千金之躯,自有一种威人气象。”
“算了算了。”少年摇了摇头,又开始四处张望,道,“你们都帮我看看,弄个兔儿、野猪来练练也好,免得两手空空回去,又得被那些哥哥姐姐们取笑一番。”
“是!”韩叔正要招手吩咐其他几人,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连忙对少年说道,“少爷,这冒着大雪,偷跑出来,要是家主问责起来......”
“哎呀,跟你们没关系,我要跑出来,你们又能拦得住我?”少年有些不耐烦,摸了摸坐下的御风小骏龙,道,“这马儿快如疾风,跑起来就算是爹爹,都未必能追上吧?”
“得嘞!”韩叔面露喜色,招呼着身后的三人,“你们都分散开去,找些飞禽走兽赶将过来。”
“是!”
三人得令,即刻便分别朝着三个方向轻车熟路地疾驰而去。
韩叔不敢让少年独行,坐在马背上,静静地待在少年身侧。
过了好一会儿,远处传来浅浅马蹄声,又有人在大声呼喊:“少爷!兔子!兔子!”
少年听声寻去,好不容易才在雪地之中,发现了那被追赶而来的兔子。
他胯下一紧,御风小骏龙一声低鸣,飞跃出去。
半空之中,少年从箭袋中抽出羽箭,挽弓似月,目光如炬,忽的弦松箭发。
咻!
箭矢骤然射出,疾掠而去。
只见那兔儿跃入从中,分明躲过了这一箭,那头却传来叫喊声:“少爷!中了!中了!”
随后那汉子提着一只被箭矢贯穿的兔儿飞奔而来,行至少年身前,将兔儿笑呵呵地举了起来,说道:“少爷真是好箭法,百步穿杨,例无虚发!”
“一天就只知道拍马屁!”少年抱手在胸,一脸闷闷不乐,“我明明看见射空了。”
“怎么可能呢?”那汉子将插在兔儿身上的利箭拔了出来,说道,“这就是少爷的箭啊!”
韩叔连忙上前,将利箭接了过来,仔细端详了一番,朝着少年点点头:“少爷,这就是您的箭,没错。”
“快!”少年一喜,连连招手,“快给我看看!”
韩叔恭敬地将利箭呈到少年身前,少年抓起箭来,看向箭头。
那是以精铁特制的环刃箭头,上面还镌刻着一个小人和一匹马儿,正是少年独有的标志。
“原来真的射中了!”少年满意地点点头,用毛巾将箭头上的血迹擦去,然后放回箭袋中,嘻嘻一笑,“至少这次不会空着手回去了。”
说话间,另外两名汉子又分别赶来两只兔儿,
信心大涨的少年,连发两箭,箭矢呼啸而去,这一次稳稳命中。
“看来少爷的箭法又有所精进了!”
众人称赞道,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少年看着汉子们手上提着的三只兔子,总感觉意犹未尽,不免又将视线朝远处望去。
韩叔立马就猜到了他的心思,连忙说道:“少爷,家主应该已经发现了咱们偷跑出来,要是再不回去,怕是又得被责罚。”
说着,韩叔瞧了少年一眼,又继续说道:“属下们挨打受罚倒是小事,但家主生起气来,关您半个月的紧闭,那就不好玩了。”
少年似乎觉得有道理,但又有些舍不得回去,看着天空中飘舞的雪花,说道:“好不容易下场大雪,就这么回去了,岂不可惜?”
韩叔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少爷,这雪看样子,要下上个好几日,今日回去,明日再来,即不受责骂,又能雪中追猎,两全其美呀。”
“是啊,少爷,回去吧。”另外三名汉子同样看着少年,齐声附和道。
“这样,你们再给我找头野猪或者獐子,然后我们就回去。”少年期许地说道。
四名汉子相视一眼,知道少年是个执拗的主,一旦他决定的事,就算是家主都改变不了。
韩叔无奈地点点头,道:“好吧,但少爷,咱们可说定了,打完就回。”
“好!”少年微微一笑,招了招手,“快去找吧。”
那三名汉子只得再次鞭马而去,可这大雪铺山,想寻头野猪、獐子,哪有那么容易?
许久,远去的三名汉子都没有归来。
天寒地冻,即使身穿大袍的少年,也觉得愈发寒冷,心生归意之际,听到了韩叔的喊声。
“少爷,您看!”
他顺着韩叔所指的方向看去,雪地之上,正是獐子所留下来的足迹。
“小骏龙!我们走!”
少年心头大喜,驾着骏马,如风一般疾驰而去。
“少爷!小心点!”
韩叔在身后马不停蹄,疯狂地追着。
行至不过一里之地,远远地便看见了那头獐子。
那头獐子抬头看向少年,与少年对视一眼后,慌张地朝远方逃窜而去。
“站住!哪里逃!”
少年飞马而去,张弓搭箭,呼吸之间,一支箭矢疾射而出。
呼啸声过,箭矢跟着獐子钻入草丛之中。
“中了没?”少年视线不移,紧紧盯着。
只见一道鲜血,从草丛里流淌出来。
“哈哈!”少年大笑一声,正要拍马而去,远方草丛中却走出一人。
那人身穿着一件单薄布衣,面容不过十四五岁,脸色却阴沉得可怕。
他右手提着把生锈的长剑,长剑上还滴落着鲜血,在其左肩之上,赫然插着少年射出去的那支箭矢。
赶来的韩叔看见这荒郊野岭出现的陌生人,心生警惕,策马上前,将少年护在身后,严词厉色地喝道:“你是何人!为何鬼鬼祟祟地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