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补天(1)
一
就算世界末日，也请你一定要活下去。
二
我是壹七七，国家认证的妖怪鉴定师。
小时候，我就听到过一个传言，在我们天师家族中，有一个谪仙一般的人。
那人穿古装，衣袂飘飘，长发及腰，面若冠宇，目似朗星，气质超群，比画里走出来的人还好看，而且从来没有笑容，更添神秘气息。
这话是陆发发告诉我的，还说是她爷爷夜里哄她睡觉的时候说的。
我问了一圈亲戚，人人都说听说过这个人，但人人都没见过。
这也太像都市传说了，让人的好奇心像吸饱了水的海绵一样膨胀开来。
我心痒难耐，特想知道这家伙到底有多好看，眼皮是单还是双，下巴是不是比锥子还尖，到底会不会比妖怪还好看啊？
若是有照片佐证就更好了。
于是我就去跟陆爷爷求证，哪知道陆爷爷捏了捏下巴，沉思着打了个盹，醒来之后见我还没走，很不好意思地跟我说其实他也是听来的。在他小时候听一位不记得是肆家还是捌家的前辈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下那谪仙的样貌，但真实性已不可考。因为无论是他们中的哪一位，现在都已经过世了。
他还一脸抱歉的样子，说是没想到小孩子会如此刨根问底，还说等以后问清楚了就来告诉我。
结果，我还没有等到答案，陆爷爷的名字就出现在了天师祠堂的牌位上。
在千禧年那场劫难中，三百六十五位天师罹难，而在所有的天师幸存者中，我不幸是小孩里年纪最长的。
前任族长的遗信理所当然地交到了我的手里。
我从包得里三层外三层、很像炸药包的东西里挖出了这封信，里面叮嘱我以后要照顾好弟弟妹妹们，要让他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考上大学找好工作趁早结婚赶快生娃一生平安为国家做出贡献！下面用一排小字写了句“莫太拼命，小命要紧，切切不可让天师绝后”之后还跟了三个很大的惊叹号。
我有些佩服送死前还能写下这种不太正经的信函的前任族长，但我笑不出来，责任感压得我肩头沉甸甸的，到现在也没能轻松下来。
信里还说，未来的日子或许会很辛苦，如果有困难的话，可以去找代理族长。
顺带一提，如今天师一族的族长并不是我，事实上谁都不知道现任族长是谁，纸上只写了代理族长的名字。
伍五五。我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非常意外。
因为在天师九姓里，我从未见过姓伍的亲戚，我幼时也曾问过父亲，但他总是语焉不详。
依照我们天师一族按数字排名的规则来看，就算伍家自初代起就有晚生晚育的爱好，也没道理排名和我差了二十来号。
我第一个反应是前任族长他写错名字了，第二个反应是伍家开挂了。
我后来才知道，前任族长没写错，天师的排号也没出问题，是伍五五他活了四百多年，而且坚持单身，于是伍家血脉就卡在他身上了。
三
我和林志生在昆明南窑火车站下车，走下来的那一刻，看到了瓦蓝瓦蓝的天空，这是在大城市里绝对无法看见的美景。
林志生伸了个懒腰，揉着眼睛问我：“接下去我们怎么走？”
我说我不知道。
“我就知道你不会做功课。”他拿出手机，打开地图app，“地址在哪里？我来查查路线。”
我撇撇嘴说：“没有地址。”
林志生愣了愣，突然明白了，他冷笑一声：“可以啊壹七七，你太可以了，你压根不知道伍五五他住哪里是吧？”
我低下头，算是默认了。
“手机呢？qq呢？什么联系方式都好，你有吗？”
我摊手，无奈道：“要是有的话，我也不用来云南了。”
我以为林志生会用他毕生功力狠狠嘲讽我，但是他没有。他叹口气说：“壹同志，我连骂你的力气都没了，你倒是告诉我你准备怎么个找法？那人活了四百年吧？户口肯定都没法上吧？更别提身份证了……就是警察叔叔都帮不了我们啊小姐！”
他说这话的时候，已把我的行李提了起来，放在了他的大号行李箱上面，他在这方面总是特别细心。
我不知所措地绞着手指，跟他说：“那就地毯式搜索……”
“用用你的脑子！”林志生推着行李，看了我一眼，“你知道云南省有八个市和八个自治区吗？”
那一刻，我觉得吸到鼻子里的空气都变成了冰水，狠狠地刺激着黏膜，打完喷嚏以后，我听到自己说：“就算把云南整个都翻过来，我也会找到他的，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在五天前，被认为无坚不摧、已经守护了神州大陆十多年的结界被四大凶兽之一的饕餮用蛮力撞破了一个口子。
之后，结界的口子不断增大，所有人都慌了神，没有人敢想象结界彻底崩溃之后的神州大陆会发生什么事情。
与此同时，前方也传来消息，说是妖界的大部队也在集结，恐怕很快就会抵达泰山。
出事之后，我和符部长密谈了一个多小时，我们从各方面谈了修补结界的可能性，之后得出一个理想化的计划。
为什么说是理想化的计划，是因为这计划有一个致命的问题，关于神州结界的一切资料，一向是天师的最高机密，只有族长才有资格接触。之前我也提过了，我不是族长，我甚至怀疑现在的天师一族里根本没有族长，所以我对神州结界一无所知。
而唯一有可能知道的人，只有代理族长伍五五。
可以说，这个计划简直就如同镜花水月一样飘渺，充满了不安定要素。
听完情况后，他的脸上露出了疲惫的神色，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岁，他问我：“小壹，你有几分把握？”
我手里攥了一把汗，我一向敬重符部长，所以我不想骗他。
“一成……或许都没有。”
我看着他的神色逐渐黯淡下去，只能捂着脸说：“但我不想放弃，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想试试……”
“那就试试。”
之后符部长亲自牵头，紧急启动了应急预案——“补天”计划。
在我赶去云南的时候，听说国安十八局动用了三个团的力量严防死守住结界破口，下达的命令更是残酷得让人无力。
——“一步都不能后退”！
我不知道这个命令会令多少同僚殒命，也完全不敢去想。
原本我是要飞去云南的，那样会节约更多的时间，但是符部长不同意。他说他现在要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已经没有那么多人手可以同行保护我，所以一定要选择更加隐蔽的方式。他说：“不过是晚个几天，不要太担心。”
……可怎么能不担心？
我都不敢想。
林志生默默地走在我前头，他今天好像一直在忍耐着脾气，如果按照他以往的性格，应该早就把我骂得狗血淋头了。
他去便利店里买了一张云南的地图，摊在我的面前，咬开原子笔，圈了下我们现在的位置，然后问我要从哪里开始找。
我看着地图上面陌生的地名，脑袋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大理……”
林志生有些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你确定吗？大理离这里很远。”
“我好像去过那里。”
林志生挑眉看我：“你不早说？”
我叹口气，解释道：“我可能去过那里，但其实又没有去过……总之，我曾经见过伍五五，但那已经是许多年前了。”
我记得那是千禧年之后发生的事情，其实那时发生的许多事早已经记忆模糊，具体的时间已经想不起来了。
只记得那时叁八四用可怕的力气牢牢抓着我的手腕，他每一下轻微的战栗都毫无保留地传达到我的手上，尽管他始终强作镇定，但语调里的惊慌怎么都无法隐藏。
他抖着唇说：“壹七七，我弟弟还是知道了。”
我知道，叁八四说的是千禧年劫难中他们父母双双逝去的事情，他原本不想让生性内向的弟弟知道，哪知道还是瞒不住。
叁八四断断续续地说：“弟弟他……他……好像有些不对劲，他不说话……已经一星期没有说话了……怎么办？”
我那时也只是个屁大的孩子，生活自理都很困难，怎么可能知道该做什么。
叁八四死死地摇晃着我：“你会有办法的对吧？对吧……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我在他的双眼里看到了崩溃的色彩，于是咬着牙说：“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我用平生最快的速度从抽屉底下翻出了那封前任族长留给我的信，信里提过如果我有事可以去找代理族长，而找他的方法就是将信中夹着的符纸蘸水烧掉即可。
我像是举着救命的稻草一样将符纸高高举起，斩钉截铁地说道：“只要用这个找到那个谪仙人，我们就一定可以救你弟弟！”
听我这样说了之后，叁八四的神色终于有些放松了下来，露出一丝笑意道：“真的吗？那太好了。”
我按照指示烧了符纸之后，看见眼前的景物迅速转换，我如同坐着飞机一样急速地前进，花草树木和建筑不断地从我身边擦肩而过。
崇山峻岭，江河湖海。
我穿越了千山万水，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我四处张望，发现自己停在了一片竹林中。
我以为是幻觉，结果伸手去触碰身边的竹子，从光滑的竹壁到粗糙的竹节，触感清晰地传到我的指腹上。
与此同时，远处淅淅沥沥的水声和竹林特有的夹杂水汽的气味传到了我的鼻子里。
……这不是做梦。
话说到这里，我停了下来。
“所以我们现在要按照你的记忆，去找那片竹林？”林志生伸手摁了摁太阳穴，“你用膝盖想一想，云南的竹林会只有一个吗？”
“总之……先去大理吧。”
四
坐在前往大理的大巴上，我一路都不敢睡，不愿放过窗外任何蛛丝马迹，生怕错过了记忆重合的一瞬间。林志生坐在我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闲聊。
他问我到了竹林之后的事情。
我告诉他：“并不是很开心的回忆。”
他一窒，立刻说：“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我笑笑，“反正我也没有什么特别开心的回忆，还是跟你说说吧，说不定我会想起点什么。”
那时，年幼的我在竹林中迷失了方向，四处雾气缭绕，能见度极低。我跌跌撞撞向前跑了几步，脚下一空，这才发现我跑的方向是一个斜坡，之前被雾气迷了眼睛，竟然没看清。
我一脚踩空，收不住脚，整个人像是踩着滑板一样往下滑，迎面而来的是一棵棵长在斜坡上的竹子。我不想撞成弱智，只能拼命地躲。
小时候我很喜欢玩躲开障碍物的游戏，现在我成了被玩的那个，真的，一点儿都不好玩。
最后我被一棵方向长得不太对劲的竹子难住了，它卧倒在我膝盖处，我弹跳力不行，撞在上面然后摔了个狗啃泥，之后就像个球一样一路滚到了底。
我保持着狼狈的姿势过了刻把钟，意识到没有人会来救我，只好自己忍着痛爬了起来，这个时候我看到自己面前出现了一间小竹屋。
我刚要伸手，那扇门就自己打开了。
从里面走出一个打扮得像古装片里绝代公子的男人。
白衣胜雪，墨黑的长发只系了个带子垂着，最无法忽略的是雪一样清冽的肤色，五官无论是分开或是合起来，都漂亮得无可挑剔。我哆哆嗦嗦地问他：“你是伍五五吗？”
他点了点头。
虽然他果然如传闻中一般好看，活脱脱是谪仙人，但我却没有时间去欣赏他的长相，只是跳起来说明了状况：“我是壹七七，前任族长说，如果有事可以来找你……”
闻言，伍五五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如同覆盖了一层冰霜。
“何事？”
我将叁八五的事情和盘托出，本以为伍五五会就此动容，没想到他的神色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化，依然冷漠得很。
听完之后，他说：“这事与我何干？”
我微震，怎么都没想到被我视作救命稻草的代理族长会说这样的话。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毕竟我们大家都是天师……”
“你既然知道，就更不该来找我。”伍五五淡淡地说道，“天师是斩妖除魔的，又不是医生，如何能救人？”
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但我至今仍记得当时的感受，我依稀听见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啪啦”一下。
我想那应该是“希望”。
我忘记自己是怎么结束和伍五五的对话的，那时候我好像哭得很惨。
我求着他救救叁八五，我说我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
他却始终面无表情，用冰冷的话语告诉我天师没有救人的法术。
等我再有意识的时候，自己又回到了家里，面前依然是满脸期待的叁八四。
他睁着一双不知道是因为哭泣还是熬夜显得通红的眼睛望着我：“壹七七，你有办法了吗？怎么才能救我弟弟？”
我打了个寒战，想笑一笑，但嘴角根本无法上扬起来。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能发出声音来：“抱歉……代理族长说他也无能为力……”
话音未落，叁八四忽然跌坐下来。
我想伸手拉他，却被他拍开。
然后，他用近乎仇视的眼神瞪着我，狠狠说道：“骗子！你也是骗子！所有人都是骗子！”
我站在原地，直到他离开好久，都没有办法回过神来。
话说到这里，林志生咳了一声，我回过头去，他就往我手里塞了一个热腾腾的包子。
“别说了，先吃吧。”他跟我说。
五
我们在大理客运总站下了车，林志生买来所有可以找到的观光路线图和各种旅游书，说看到图片说不定会唤醒我的记忆。
我觉得很有道理，夸他脑子好使。
我们像两个决心在大理混成丐帮帮主的乞丐一样席地而坐，啃着包子，还在地图上圈圈画画。
图片看了一堆，没有一张是眼熟的。
林志生想了想，忽然说道：“没道理啊壹七七，竹林一般不都长得大同小异吗？你看到图片为什么会觉得不对，而不是不确定？”
被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些不对：“我也觉得奇怪，总觉得我那时候见的竹林，和这些图片不太一样……”
我拿近图片，又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突然福至心灵，恍然大悟。
“是颜色！”
“什么颜色？”
我指着竹子的照片说道：“竹子的颜色不一样，那时候伍五五家门口的竹子，虽然叶子是绿色，但竹竿是紫黑色的！”
林志生明白了：“那是紫竹。”
我有些开心：“这样是不是就可以缩小范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