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第一百六十五章
琼林苑外, 沈昱动作潇洒地从马上跳了下来。
今年四十又三的榜眼把眼睛都看直了。他可不敢那么跳,等着仆役把下马凳放好,再被仆役扶着, 榜眼才缓缓地下了马,自然也就没状元那般潇洒了。
榜眼心里不得不服。
正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沈状元不仅文采胜他多矣, 还比他年轻!年轻就算了,沈状元还英俊!英俊也就算了, 沈状元还身手利落, 下马都那么帅!
榜眼不小心和探花视线对上, 两人立马起了惺惺相惜之情。
探花本也算得上是一位青年才俊,但有一个比探花更年轻也更英俊的状元在, 探花这青年才俊就显不出来了。游街的时候, 不仅大姑娘小媳妇全程只盯着状元看, 根本挪不开眼睛, 就连那些大小伙子、七尺壮汉也都盯着状元看!
这么年轻的状元, 二三十年都出不了一个!
这么罕见的六元, 开国至今也就出了一个!
榜眼和探花互相用眼神安慰对方, 不是我们太平庸, 而是状元太变态。
沈昱却还是一副谦虚模样。
今日是他最得意的时候,他却没有得意忘形。虽然他是状元, 可榜眼和探花的年纪都比他大,因此他下马后略等了等, 和榜眼探花并肩走进了琼林苑。
三人直到这时才有了言语上的交流。
探花主动提及了自己在殿试中的策论,有那么一点抛砖引玉的意思。从殿试那天开始, 他心里就特别好奇, 沈昱到底写了什么, 竟然叫皇上惊为天人!
沈昱明白他的意思, 心道皇上接下来肯定会有很多针对世家的举措,他那篇策论说不定很快就会公之于众了,这会儿与未来的同僚多聊一聊也是好的。
沈昱便笑着说:“王兄写得很好啊!正如王兄说得那样,文明生于礼,我极认同这个观点。”然后就自然而然地提起了自己的那篇策论,探花写礼生文明,沈昱写的是礼从何生?而沈昱的观点是礼从天道中来,从万物规律中来。
榜眼的眼中立刻闪过一丝明悟。
礼从天道来?那人在天道之下,自然不能去代表礼了。
榜眼作为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家中养着妻儿老小,肯定是有阅历的。联想到这两年发生的朝堂大事,榜眼顿时就明白皇上为何如此喜欢沈昱的文章了。
他心道,原以为小状元是靠着文采取胜的,自己毕竟年长他这些岁数,阅历上肯定要胜过小状元,然而万万没想到,状元竟然能有这样的政治敏感度!
输了啊,彻底输了!
我真的没有能胜过状元的地方了吗?榜眼实在不愿意承认自己各方面都输了。忽然,他灵机一动,取下腰间的荷包,在沈昱和探花面前晃了晃,骄傲地说:“这是我小女儿做的第一个荷包……她今年才六岁,这仙鹤绣得多好啊!”
探花:“……”
不愧是亲爹啊,要不是榜眼主动说了那是仙鹤,原谅探花真看不出荷包上那几根歪歪扭扭的线条到底是什么!他笑着夸了几句,然后把话题抛给沈昱。
沈昱先是闭眼一通夸,然后从怀里取出了颜楚音抛来的那个荷包。
不是要分享荷包吗?
我也有!
沈昱骄傲地说:“这是我至交好友送的荷包。他知道我日常不爱用玉饰,便给我准备了荷包。这熏香是他找人特意为我调制的。我珍惜这个荷包的心和高兄是一样的。对了,高兄平日里都是怎么保养这心爱荷包的,不能频繁送洗吧?在腰间挂久了,若被太阳照得褪色了怎么办?还是藏在怀中比较稳妥。”
探花:“……”
探花极为不解,刚刚好成熟好可靠的一个状元呢,被荷包吞掉了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荷包是心上人送的呢!
探花心道,我刚刚分明看见了,是新乐侯从楼上丢下来的!
状元与新乐侯是好友没错,但这也太黏糊了吧!
沈昱也许是有些过于兴奋了,控制情绪的能力不如以往,忍不住说:“你们或许已经在别处听说过,我与新乐侯是至交好友。是真的。我与他确实关系亲密……”接下来的一路,沈昱大力夸奖颜楚音,夸得榜眼和探花头昏脑涨。
琼林宴是露天的。等到了宴会处,其他进士都已经到了。
三百多人按照次序坐好。新科进士们的座位中,最前面的三个位置空着,显然是留给一甲的。沈昱好不容易才收了满脸笑容,与榜眼探花相偕着入座。
探花发现了大家不断扫过来的视线,忍不住在心里感慨,看到状元眼中暗藏的笑容了吗?你们以为他是因为自己考了六元而如此开心的吗?不是的。说出来你们不信,他是在向我们介绍新乐侯的时候,说着说着忽然说开心的啊!
不愧是能为了新乐侯在大庭广众之下气得爆粗口的人!
很快,考官们入座。他们的座位虽然高了一阶,但离着一甲很近。考官们都读过沈昱那篇策论,私底下还讨论了很久,直接把沈昱召到面前,与他聊了起来。有位大人笑着感慨:“原以为沈老狐狸调/教出来的肯定是只小狐狸,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一头孤狼!”这头孤狼很有做狼王的潜质,实在是未来可期!
沈昱只谦虚地笑着。
他这样的年纪,这会儿只要装乖就行了。官场上可以锋芒毕露,但像这种参加宴会的场合,就要装得圆润乖巧一点,如此就会给人一种“我的张狂都是对事,从未对人”的印象。虽不能完全避免树敌,但会获得大多数人的好感。
沈昱心道,我祖父确实是只老狐狸,我也能装出狐狸的样子,但谁叫我和音奴待久了呢?音奴虽然大多数时候像只小狸奴,骨子里却藏着一只猛虎啊!
我若不为猛兽,如何能与猛虎并肩同行?
考官们大都对沈昱印象不错。一方面是因为他们这些人刚好都和世家没什么牵扯,另一方面是因为皇上已经把自己对沈昱的欣赏表现得那么明显了,人精们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和沈昱过不去。他们和蔼可亲地和沈昱聊着,见沈昱行为有度,别管这是不是装的——若是装的,那更好了,说明沈昱果真适合官场——考官们心里越发满意。有人当场和沈昱聊起了诗词,沈昱也都能接上。
新科进士们羡慕地看着这一幕。这就是六元的待遇吗?若我是六元,我也能得到这份重视吧?可惜我不是!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六元和考官相谈甚欢了。
不多久,皇上领着皇子们来了,颜楚音坠在三皇子身后。
大家起身朝皇上行礼时,颜楚音仗着大家低了头、没人看得见,肆无忌惮地看着沈昱。怎么办,以前就觉得沈昱好看,今天看过去发现沈昱更好看了!
不愧是我的六元!
察觉到一股灼热的视线,沈昱行完礼就顺着视线望过来,把颜楚音抓了个正着。颜楚音也不躲,冲着沈昱露出了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沈昱跟着笑了。
两人就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偷偷地对视而笑。
皇上:“……”
朕坐在最高处,朕什么都看见了!
琼林宴自有一套流程,比如皇上说话鼓励众位新科进士啦,比如探花代表所有的新科进士给皇上献花啦……这一套流程走完,皇上一般就离席了。但这一次,皇上原本想着要把沈昱叫到跟前,和这位未及弱冠、毫不掺水、赏心悦目的六元多聊几句。结果迎上颜楚音灼热的小眼神……皇舅舅自觉回宫去了。
罢了,反正是朕的六元,等沈昱进了翰林院,朕马上给他点做天子侍讲,日后和沈昱聊天的机会多着呢。今天这种难得的日子,还是留给孩子们吧!
皇上一离席,宴会上的规矩就松散了。
新科进士们可以离开座位走动。一般来说,这种时候进士们都会想办法去考官们、太子等人面前混一个眼熟。但未免落下一个轻狂的名声,他们又不能随随便便地跑去给考官、太子敬酒,最好是有一个人起头,其他人紧随其后。
大家的视线就落到了沈昱头上。
快啊,状元打头!状元先给大人们敬酒,然后我们跟上!
沈昱自然不能推脱。结果他拿着酒杯刚走到太子面前,太子就笑了:“我们以茶代酒吧。”若是由着沈六元喝酒,回头喝醉了,音奴该和孤闹脾气了。
二皇子一本正经:“你之前帮忙查漏补缺,做得很好。以茶代酒,干!”之前推广科举旧卷时,是二皇子负责的。那时候,沈昱通过颜楚音帮了些小忙。
三皇子和沈昱是笔友,两人通过书信往来探讨过书法,他本想抓住这个机会和沈昱多聊一聊,但身为哥哥,怎能不让着弟弟,颜楚音都眼巴巴地等半天了!三皇子笑道:“恭喜你高中魁首、六元及第!我身体不好,以茶代酒了。”
考官们:“???”
怎么回事?太子和皇子们怎么和状元喝起茶来了?
难道这是一种政治暗示吗?
是了是了,茶清而酒浊,这是期望新科进士们未来都能做个清官啊!
考官们自以为想明白了,一个个也都喝起了茶。而他们带头喝茶,新科进士们云里雾里的,也都装模作样跟着喝起了茶,仿佛要把杯中的茶品出花来。
于是在这场琼林宴上,御酒忽然变成了最不受欢迎的东西。
沈昱作为六元,敬他的人不少,但因为全是茶,他没有半分醉意。
颜楚音作为始作俑者,没觉得哪里不对,对着太子哥哥吐槽说:“全是文人的宴,确实比我们武勋的宴要清爽些。你看他们一个光喝茶,不喝酒呢!”
太子:“……”
什么叫上行下效,孤又被上了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