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归宁
沈国公府嫁到祁州柳家的姑母沈雀今日归宁,府上女眷热热闹闹的聚在一起。
沈老夫人膝下就沈雀一个女儿,她难得回来如今又怀有身孕,便特意请了城南的戏班子来唱戏。
高台上清秀的女娘吟一曲妙音悠扬婉转,笙歌绕耳余音绕梁,其间有亲眷奉上贺礼,无非是些婴孩的衣物,拨浪鼓一类玩耍的小玩意儿。
沈雀都很喜欢,最喜欢的还属沈晚用绵软绸缎绣的襁褓,触手温润,质地松软比外头铺子卖的还要舒服。
“晚姐儿手艺是愈发好了,我出嫁前还是个黄毛丫头,今时女红竟这般了得,便是宫内尚宫局的司制都比不过她呢。”
江采薇噙着笑,望着身侧看戏的女儿,笑意渐深,“小妹可别编排晚姐儿了,她呀,闲时就爱摆弄刺绣,旁的什么也不会。”
沈雀摸着那料子,笑得乐不可支,“二嫂嫂这话说的,晚姐儿生的俊,手也巧,到了议亲的年龄也得了一门好亲事,福气还在后头。”
“刺绣女红,本就是女儿家该学的,只不过晚姐儿格外出众,这又有什么好夸奖?”冯清妍淡淡说着,语气柔和却令人听着不太舒坦。
江采薇笑意僵在面上,众人神色各异,一家女眷多半不与冯清妍亲厚,气氛陡然凝滞了起来。
沈雁默默吟赏,浑然不知旁边发生的事。
冯清妍掐了一把她的细腕。
沈雁吃痛,眼神寒冽,抑下声轻声喊道:“娘!”
冯清妍似要咬碎一口银牙,她咬着唇怒道:“不争气的东西。”
沈雁反复揉搓着帕子,揉成团后攥在掌心,忿忿地看着悠然看戏的沈晚,默默又记了一笔在心上。
曲终人散,沈老夫人又在樊楼包了一间雅间,槛外灯市繁盛,集上人声鼎沸,叫卖声应和声此起彼伏。
雅间内笑语盈盈,觥筹交错,桌上珍馐美味应接不暇,酒过三巡女眷喝得微醺。
沈晚闷闷的喝着清茶,眼却直勾勾的望着江采薇杯中的佳酿,甚是觊觎。
照说她这个年岁的姑娘早该尝一尝酒的滋味,但江采薇却看得紧一口也不许她喝。
沈景延从林州带回来的梨花酿也被收了起来,她想偷偷饮一杯都没地方找,她还挺想品一品梨花酿的滋味。
江采薇察觉到她的视线,推杯换盏,“你姑母难得回来,今日娘就让你尝尝。”
沈晚狐疑望她,有些惊讶道:“娘,您没骗我吧,我真的可以喝么?”
江采薇颔首,端起酒盏递给她,“但是只需喝一口。”
沈晚旋即接过酒盏,微微抿了口,辛辣的味道充斥唇齿,她一时被呛住,猛地咳了两声,忙捏了帕子低着头掩唇,但她手里还不忘握着酒盏。
江采薇从她手中夺过酒盏,点了点她的眉心,嗔道:“我就说你喝不得,你偏不信,待会儿吃醉了可没有人扶你回去。”
沈雀看着喝罢酒涨得满脸通红的小姑娘,忙喊了婢子过来,让人扶着回去歇着。
沈晚却不肯了,她又斟了一杯酒,赌气似的想要证明自己并非不善饮酒,刚凑到唇边,一双玉手横了过来,帮她挡掉了这杯酒。
盏中的琼浆倾散在红木桌面,酒盏也滚落到地上,定睛一看原是沈雁,她坐得离沈晚很近,随手一抬便把酒盏甩落,“沅沅,二婶婶说了,你喝不得,还是不要再喝了。”
席面上,众人的目光齐齐的落到他们姊妹身上。
冯清妍见势,不再袖手旁观而是盈盈笑语,“瞧瞧我们家雁姐儿,多么疼晚姐儿,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堂姊妹便是亲生的也不外乎如此。”
沈老夫人脸色难看了起来,她阴沉着脸忍耐着,沈雀敛眉挽着老夫人的臂弯,柔声打着圆场,“娘,您看那道缸肉,是我从祁州带来的,口感绵酥您快尝尝。”
沈雀一壁说一壁伸筷挟了一小块缸肉,放到老夫人碗里。
冯清妍眉心皱起,面色黑的宛若木炭,她欲要发作但念席间不止有沈雀,她勉强坐了会儿,随后借口不适提前离席。
余下的女眷其乐融融的品尝着佳肴珍馐。
酒足饭饱沈老夫人拉着江采薇的手,苍老的脸略显几分憔悴,她叹息,“雁姐儿这孩子命苦,幼年丧父,母亲又是个刻薄的,前番有人家来聘雁姐儿,让你那嫂嫂驳了回去,眼瞅着雁姐儿快十八了,还没有着落,我心里也急。”
她哪怕再不喜冯清妍,沈雁到底也是她亲生的孙女儿,断没有不疼的道理。
当着冯清妍的面,有些话她也不好说透,趁着她不在,沈老夫人还是说出了口。
江采薇想打断她,却听得她又道。
“二郎媳妇,这些年委屈你了,要你忍她这一个寡妇,照说我若狠些,把她送去尼姑庵绞了头发当姑子也是可以的,奈何大郎临终前嘱咐我,要照拂她们母女。”
沈老夫人轻抚江采薇的手背,拍了拍,温声道:“你多多担待她们些,她们孤儿寡母也不容易,只是忍无可忍时毋须再忍,这道理你得懂。”
她眼光老辣,早看出冯清妍不是善茬,自她嫁进沈国公府后,就从未安生过,仗着她的夫婿是嫡子亦是国公爵位的继承人气焰嚣张恣意横行,幸得她唯有一女,若生下长子那又是何等的猖狂,兴许国公府几十年来的清誉就会毁在她的手上。
沈老夫人倒不是治不了她,但冯清妍手心里捏着有损国公府的把柄,她也只有忍气吞声的份。
江采薇沉吟片刻,应允道:“母亲,你说的我都明白,大嫂那里我会敬她,但她若敢伤及沅沅或是景延,无论我做什么,母亲都不要责怪。”
沈老夫人颔首,“再好不过了。”
江采薇缓缓抬起眼,担忧的看向远处正陪着沈雀说话的沈晚。
沈晚摸了摸沈雀隆起的肚子,柔声道:“姑母,你腹中的孩子闹腾吗?”
沈雀温柔的笑道:“等你以后有孕,就知道了。”
沈晚抚在着她微微显怀的肚子,欲言又止,想了半天她道:“姑母怀这孩子定是很辛苦吧。”
沈雀思忖了会儿,道:“为人母看到孩子平安,再苦也值得,说起来沅沅什么时候和太子成婚啊?说不齐姑母还能看到沅沅你的孩子呢。”
沈晚身子一凛,蓦地抬眸,讪笑道:“成婚这事得由陛下做主。”
沈雀听她的话不甚赞同,“确实得由陛下做主,储君迎娶正妻可马虎不得,沅沅的婚事倒是定了,但你兄长他……”
说起沈景延,她幽幽的长叹。
沈晚心想,她兄长还未娶亲,她做妹妹的却先嫁人,古训有云长幼有序,而他们却反了过来,成何体统。
“改日我得劝劝你兄长,顺便再为他相看几位合适的姑娘。”沈雀兀自说着,话还没说完,便听到小姑娘语出惊人的话。
沈晚迟疑了一下,温声道:“姑母,我有件事想告诉你,其实我已有了意中人。”
沈雀大惊失色,她以袖掩面,缓了缓道:“沅沅,你莫要胡说,也莫要骗姑母,这种话说出来。”
“我说的是实话,我斗胆说出来,就是想让姑母劝劝娘,我不想嫁太子。”垂落的鸦青羽睫轻颤,泪水连串如珠坠下,沈晚温热的泪水晕湿了沈雀的衣袂。
沈雀半搂着她,她没成想因为这件事,会逼得小姑娘如此伤心,轻拍少女的脊背安抚,眼看自己也忍不住要落泪,她妥协道:“沅沅莫哭,你一哭姑母也要跟着哭了,姑母会帮你说好话的,你听话。”
沈晚将脸埋在她怀里,啜泣到难以自已,半晌后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来,委屈的唤道:“姑母说的可是真的?”
沈雀轻声开口:“自然是真的,姑母何时骗过你?”
沈晚嘴角轻弯了弯,清澈的眸里里闪过一抹得逞的笑意。
沈雀顿了下,忽得皱眉问她,“你的意中人是哪家的公子?身世可清白?”
沈晚敷衍的笑笑,支支吾吾道:“姑母,我许是有些醉了,头有些疼,我先回去了。”
沈雀狐疑的看向小姑娘逃离的背影,嘴里喃喃道:“到底是哪家的公子。”
一连数日,沈晚皆闷在院子里,日赏菡萏夜观流萤,闲时于凉亭搁一台绣架,绣着应景的山水花景。
无人晓得她此刻的心思,只知道她似乎魇怔了,只知道绣花鸟山水,其他的事一概不理。
江采薇刚从花厅赶来,便看到沈晚一心一意绣着那无用的花式,蓦地想起沈雀回祁州前找她促膝长谈的那番话。
她骤然捏紧手里的珠串,屏气凝神她迈步走向沈晚。
“沅沅,先不要绣了,和娘谈谈吧。”
沈晚握着银针,凝神注视着绣面,思索着栀子黄色的锦缎该再绣些什么花样才好看,她敷衍应道:“娘有事就说,我听着呢。”
江采薇转脸抢了她手里的银针,坐在石凳一隅,把针丢在边上的笸箩,淡淡的看她,“听你姑母说,你有心上人了?”
圆润饱满的指尖拨弄着缎面绣的合欢花,沈晚轻颤了颤,她轻轻抬起头,清眸笼上一抹阴翳,“娘你以为呢?”
江采薇问沈晚:“你还记得当日娘是怎么与你说的?”
沈晚侧耳听着,点点头:“知道的,可我只想随心。”
江采薇凝重的说道:“你与姑母扯谎也就罢了,可若是真的,千万要和娘说。”
沈晚不作声,取笸箩里的银剪,直下往上一气呵成地把那锦缎一分为二,破碎的锦缎犹如凋零的花瓣,簌簌坠到地面,像是一幅帛画。
“娘,等陛下过完万寿节,我会给你一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