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归去
新月如钩,万籁寂静。
柳儿摁了摁香篆,须臾青烟缕缕萦绕于梁上,沈晚闻着这股淡淡舒适的香气,朦朦胧胧的入了梦。
沈晚睡得不甚安稳。
她又做了噩梦,但这回的梦境,却生生要了她的命。
半梦半醒间,她甫睁眼便发觉自己置身于一个昏暗的地方。
阴冷潮湿的地牢里铁锈的血腥味和丝丝恶臭萦绕其间,沈晚踱步慢慢走道里面,却见到了自己。
只是眼前之人似她又并非是她,那女子骨瘦如柴容貌憔悴,双颊近乎凹陷,眼眸浑浊丝毫不见光亮。
沈晚走了过去,想要靠近‘沈晚’,却忽然被人打断,她停住脚步向外看。
“昔日娇贵的沈二姑娘,怎得如此狼狈?”佳人带着嘲讽的娇笑声蓦然响彻清寂的牢房。
‘沈晚’衣衫褴褛倚靠墙角一隅,闻声抬眸见来人清眸泛起点点精亮,“雁姐姐!你是来救我出去的吗?”
沈雁玉帕遮口缓步踏入屋内,凤眸斜睨抚了抚髻上步摇:“晚晚妹妹,你清誉已毁,你让我怎么救你。”
‘沈晚’黛眉微敛,揪紧了衣袂,软软的问:“雁姐姐,这件事不是我的错,我不知道……”
沈雁凑近了人儿身前,扯了扯沈晚褴褛的衣襟,素手覆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声声厉色:“晚晚妹妹,你只要你说出肚子里孩子父亲是谁,我会救你。”
‘沈晚’嗫嚅半天,却是想不出来,她低声道:“我不知道。”
沈雁顺势伸手推了把‘沈晚’,“晚晚,左右你也要去了,阿姐不妨告诉你,其实那夜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安排的。”
“阿姐,你为何……”‘沈晚’杏眸圆瞪。
沈雁用劲扣住‘沈晚’的下颌,睥睨瞧她,无情的嘲道:“沈晚,你现在还装模作样什么?若没有你,太子妃的位子本该是我的!”
说罢她摆手示意捧着酒壶的婢女上前,小厮依旧擒着‘沈晚,婢女提着酒壶紧紧的捏着沈晚娇嫩的双颊。
“不喝,我不喝……”
‘沈晚颤着身略带痛苦的呜咽,掺着毒药的烈酒灌入她的檀口,几滴琼浆顺着绛唇滑落至玉颈,沾湿了她本就褴褛的衣衫。
站在一侧的沈雁掩不住讥讽的笑,“晚妹妹,喝了这酒你就好好上路吧。”
“实话告诉你吧,这件事太子殿下是允准的,他早就看中了我,想要迎我为太子妃,而你就随你腹中的孩子进阴曹地府吧。”
撂下话沈雁踱步扬长而去。
小厮漠然的丢下骨瘦嶙峋的‘沈晚’,随着她走出了萧条的小院。
“阿姐,别丢下我!”‘沈晚’声嘶力竭的喊叫,目送了人离去,她用尽力气喊出那句话,腹内的绞痛令沈晚再难忍受,她瘫倒在地,紧捂着小腹,唇边的血抑制不住的往外淌。
沈晚亲眼看着‘自己’死在面前,下腹隐隐坠疼,好似那杯毒酒也被她吞了进去。
她盯着那具属于自己的‘身体’慢慢死去意识,想要伸手救她,可她动弹不得,她像是具傀儡被人操控着。
沈晚眼睁睁看着‘沈晚’闭上眼睛,坠入地狱,霎时间她心跳蓦地急促起来,想是要从她胸膛里跳出来。
她惊恐万分醒来,然而入眼是柳儿焦急的模样。
恍然忆起方才那场噩梦,沈晚怅然若失,她不敢相信,梦中那个人是她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会那么愚蠢,愚蠢到被算计还不明白。
“小姐,你总算醒了,可吓坏我了。”柳儿在她身后垫了好几个软枕,扶着她坐起身,她想到沈晚受的委屈,忍不住啜泣道:“小姐这病时好时坏,这可怎么办。”
沈晚眼皮沉了沉,好一会儿才抬头道:“柳儿你别哭,你去把安神药端过来吧。”
柳儿抹着泪,颔首掀了帘子离开。
沈晚复又躺了回去,发丝扫过玉枕,当务之急她得赶紧回国公府,宫里不是久留之了地。
要继续在这宫里待下去,她怕是真的有一天会死。
屋内充斥着浓苦的药味,沈晚咽下最后那口药,猛地咳了两声。
她起身捻了一颗甜果塞进嘴里散去唇齿间的苦味,味同嚼蜡的咀嚼,自从梦到那场梦,她便惴惴不安。
沈晚这场病,休养了四五天才彻底好,头两天吴皇后差人送了不少补品来,到了后头两天吴皇后竟把身边的萧尚仪派过来伺候。
“沈二姑娘,你多吃些,看你消瘦成这样,定是吃不少罪,补补身子吧。”
连着三日的膳食都是交由萧尚仪打理,她熟知沈晚喜好,命司膳房烹了些滋养的膳食。
沈晚并没有什么胃口,她挟了几块鱼肉进碗里,吃了两口便放下银筷。
萧尚仪见状拾起银筷又挟了鲜嫩的鱼肉给她,“我看二姑娘很喜欢这道清蒸鱼,二姑娘多吃些吧,这可是司膳房特意做的药膳,最是滋补。”
沈晚实在吃不下,硬塞进嘴里也只会吐出来,她拿起帕子掩唇,“尚仪大人美意我受了,我现在身子有些不适,想躺会儿,这些药膳还是晚些再用。”
萧尚仪还想劝她吃些,但看她脸色青白,想来也是不舒服,便扶着她起身,侍候她上榻,细心的替她掖了掖被角。
“二姑娘早些歇着,若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就是,切记要把那碗汤药喝了,凉了可就不好。”
沈晚敛眸垂下羽睫,微微颔首。
萧尚仪走了后,柳儿看见食盒里放的汤药,蹙了蹙眉,“小姐,皇后娘娘送来的汤药你喝吗?”
沈晚摇摇头,“凉了就倒了吧。”
喝那么多补药也无济于事,她的病已是心病,再好的灵丹妙药也治不了她。
柳儿应声端起那碗留有余热的汤药,倒在小厨房的泔水桶里面。
回屋时,恰好撞见太子身边的宫女,她盈盈行了一礼,“柳儿姑娘,太子殿下今日高兴,又吩咐我送了些糕点过来。”
柳儿福身,“姑姑辛苦,多谢太子殿下美意。”
宫女嘱咐道:“那是太子殿下最喜欢吃的糕点,柳儿姑娘务必得让沈二姑娘也吃,要是让殿下知道她不吃,又得生气。”
柳儿假模假样应承下,接过食盒回屋。
“太子殿下又送来了桂花糕。”柳儿看着桌案摆的那几盘桂花糕,顿生懊恼,“奴婢这就拿去倒了,省的心烦。”
沈晚摆摆手,“不用拿去倒,我会吃掉这些。”
柳儿惊道:“小姐你可不能吃这些,你忘了以前……”
沈晚安然浅笑,捻了一块桂花糕便放入嘴里,“太子殿下的好意当然得收下。
宫里虚与委蛇的人不在少数,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亦不少。
与其戴着面具阿谀奉承他人她宁愿活的逍遥自在。
卑微如蝼蚁,性命被人拿捏在手中,到最后归处都没有。
这样的命,她不要。
她要活下去,就得靠自己。
*
长乐宫,永延殿。
“让你去看看沈二姑娘,你怎么不去,天天去找你那皇叔。”吴皇后端坐在凤椅上,凤眸凌厉的剜着坐在桌旁的卫恪。
两三盏茶的时辰过去,大多时候都是她在说,卫恪规规矩矩的坐在那里,也不知想些什么,偶尔附和几句。
吴皇后疲累的捏了捏眉心,她说得口干舌燥,却也看得出卫恪一直在走神,压根没听她的话。
忽然从殿外跑进来一名,她面如筛糠,颤巍巍地禀道:“皇后娘娘不好了!沈二姑娘身上起了红疹高热不退。”
吴皇后听得脸色骤变,腾地站起身,看向那小宫女道:“怎么会这样?”
宫女抖得厉害,“萧尚仪说,沈二姑娘是吃了桂花糕才这样的。”
吴皇后急的吼道:“本宫不是吩咐过!沈二姑娘吃不得桂花糕,是哪个不长眼的贱婢送去暖阁的,给本宫查!查出来打她个五十大板!”
卫恪冷冷声道:“是儿臣吩咐下去的,母后要罚就罚儿臣。”
吴皇后眼中闪过厉色,“我不是与你说过么,你没记住?”
“儿臣吃得偏她吃不得?哪儿就那么娇贵了,她又不是公主。”卫恪满不在乎的轻嗤,“区区几块桂花糕而已,死不了人。”
吴皇后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缓过来后她怒道:“太傅平日里就是这么教你的吗?沈二姑娘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么折腾她!”
卫恪忿而离席,半点面子也不予她。
吴皇后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谁让卫恪是她肚子里出来的,有她的骨血,做了错事也得她受着。
她头疼地瘫坐着,扶额气闷道:“都是些不中用的东西,连个人都照料不好。”
月色皎皎夜风清凉,蝉鸣声应和而起,恬静又清幽。
屋内烛火摇曳,昏黄熹微的光亮映着沈晚的脸。
沈晚额间沁满了薄汗,碎发贴在鬓边湿热的紧,清浅平稳的呼吸声蓦地急促起来。
她睁开眼拾掇枕边帕子擦了两下,又觉得燥热,穿上绣鞋走到桌旁,灌了一大杯水。
偌大的卧房静谧到落针可闻,沈晚想要叫柳儿一起出去走走,却见她酣睡。
她不忍打扰,便独自趁着夜深人静,披了件披风点着宫灯,轻轻推开门,踏出屋子。
清风拂面,沈晚拢了拢披风,轻手轻脚地走在僻静的小道上。
皇宫不比国公府,这里随时都有夜巡的侍卫,沈晚怕被他们发现踪迹,忙用披风盖住头,吹灭灯火潜入黑夜。
等侍卫走过,沈晚眼前重新明亮,她提着灯轻步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