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惊渡江上

    一行高大威风的战马沿着遥云山险峻的山崖小路徐徐前行，暴雨连天，山路难行。

    有个拿着长枪的士兵脚下一滑，顺着陡峭的山壁坠了下去，他只来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就摔进了大江，被汹涌的波涛吞噬而尽，绝无生还的可能。

    山崖上的士兵见死人了，都停下了脚步向下看去。走在前面的将军喊道：“不许停！崖上太窄，队伍太长，都不能停！按着方才的速度往前走，绕过这里才能慢下来。”

    “爹，这都死了第三个了。”苏陌鹂骑着一匹白马高高站在山峰上，俯视着山路上的队伍，问道：“他们为何不歇一会儿？等雨停了再走？”

    苏沉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解释道：“队伍太长了，山路窄，无法往后面传递消息，若是前面突然停下来反而会有危险，死更多人。他们只能先绕过这条山路，到了路途平坦的地方后再停下。”

    苏陌鹂心有余悸的说道：“还好咱们走的快，在下暴雨前走完了那条恐怖的路。”

    “战争一旦打起来，可怕的就不是路了。”苏沉眸色渐深，叹道：“如今战事一触即发，这人间很快就要变成炼狱了。”

    苏陌鹂驭马靠近苏沉些许，问道：“爹，除了这一次，你还经历过其他的战事吗？”

    苏沉叹息一声，提到战争，三十年前的经历就好像近在昨天，那是他毕生的噩梦。

    此时，他看着女儿干净的眸子，缓缓的说道：“三十年前漠北攻打晁国，以吞天灭地般的架势迅速侵入了十几座城池。晁国招架不住，只能放弃那十几座城池，将驻守在边境的军队全部退到了如今的边疆鹿昌。”

    说着，苏沉抬眸望向郁郁葱葱的新春翠木，继续道：“那时，你爷爷命誉峰山庄各部的人放弃各自的分部领地，上至堂主，下到伙夫，只要是能拿得动刀的就全都要去鹿昌，不留一人驻守分部。

    “我们在鹿昌战了五个多月，没有一日是不死人的。我们分不清什么时候是夜晚，什么时候又天亮了，只要战鼓一响，大家就会麻木的拿起刀剑，踩着或柔软或僵硬的尸体与人厮杀，然后会再有人倒下，倒在遍地的尸臭中，可是谁都不会察觉谁死了，也不会在意，因为谁都有可能是下一个死的人。”

    苏沉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苏陌鹂愣住了，想象着那惨烈的战况，于此同时崖下又传来了一声凄厉绝望的惨叫。

    苏陌鹂定睛望去，原来又是一个人摔下了山崖，头撞在石峰上，当即断了脖子，像块碎石一般滚下山壁摔入了水中。

    苏陌鹂眼看着崖上的士兵已经学会了不再驻足，他们像是未曾发觉死了人一般，麻木的向前走着。

    她打了个寒颤，呢喃道：“战争……”

    苏沉愁道：“漠北与晁国那一战，晁国为了守住国家可谓是全民皆兵，连柔弱的女子都拿起刀剑挡在了鹿昌的城门下。最后好歹算是守住了鹿昌，保住了晁国。可现如今又要与华国起战事，还不知该要如何收场。”

    “爹。”苏陌鹂凝神看着走在峭壁上的士兵们，沉声道：“这一次，人间不会变地狱的。”

    苏沉未曾在意苏陌鹂的话，倒是一直沉默不语的苏陌椋看了一眼苏陌鹂，好奇她为何会这般笃定。

    苏陌鹂是活过两世的人，她很清楚晁国这一次只是一场虚惊，并未与华国起战事。

    但是她也很清楚，在她十九岁那一年，晁国将会被华国吞并，占据西北之地三百余年的晁国将不复存在。

    当年的那个时候，她已经是华国境内的小小渔民了。她和尹鹤归都过着简单的日子，不会见到惨烈的战争，更没有参与到这场争斗之中。

    但是现在，她望着惊渡江的滚滚浪涛，深知尹鹤归身陷在华国与晁国的争斗之中。她视线微抬，将目光投向惊渡江对岸，虚目看着华国的驻军营地。

    三日前，尹鹤归曾只身一人横渡惊渡江，去到了华国的营地之中再未出来。

    所有人都说他叛国通敌，要跟华国联手毁了晁国。还有人说他扰乱边境，要助齐太傅逼宫夺位，齐太傅会送华国数座城池，换江山太平，坐稳皇位。

    事情扑朔迷离，苏陌鹂不知道尹鹤归到底做了什么。她盯着汹涌的惊渡江，担心他是否能平安的从惊渡江的另一边回来……

    “快看！那是不是鹤神？他回来了！”

    苏陌鹂听到苏陌椋的惊呼，立刻瞪大了眼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阴云密布的天空将惊渡江染成了昏沉的墨绿色，湍流涛澜的江水被暴雨打得越发汹涌。在这种连人掉入江中都惊不起一丝涟漪的急湍中，尹鹤归竟能傲睨自若的站在一条小舟之上。

    浚流激进，一叶扁舟，他未穿蓑衣，墨黑色的大袍翻飞在风雨中，银玉骨的面具之下的双眸平静冷漠。

    他就如同自地狱深渊而来的恶神，不屑于天地间的风涛厉叱，仿佛这整个人间都存在于他的一念之间。

    他无所畏惧，亦无所怜悯，他乘着一艘纤弱的小舟穿破骇浪，漠然风雨，安堵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