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有无苦衷
尹鹤归淡淡的推开了苏陌鹂的手，没有说话，打开了木盒中一瓶新的药粉，手腕搭在肩头，看也不看的直接往背上去倒。
苏陌鹂抿紧嘴唇，看他如自虐一般的往伤口上撒药，她见那些药粉如雪花一般簌簌而落，根本没能落在伤口上。
她实在看不下去了，抢过他手里的药瓶，硬邦邦的说道：“明知自己弄不了，为何不开口让我弄？故意想让我自责？还是想让人觉得你可怜？难道你就非得是高高在上的，等着别人主动伺候是吗？”
她越说越觉得生气，手下的力气便重了些。
她自己都知道下手重了，但他却一声都没出，身子绷的很稳，毫无颤抖。
苏陌鹂见他这般，也就不忍心再赌气，动作逐渐变得轻柔。
月光缓缓攀上枝头，穿过干枯的杏花树倾泻在房中，气氛变得越发古怪，没有刀剑相对的绝情，也没有方才字字讽刺的赌气，只有一片安静，说不上是温柔还是无奈。
屋中昏暗，苏陌鹂已经有些看不清尹鹤归的伤口，便掏出怀中的火折子塞到他的手中，让他好好举着。
尹鹤归难得的听话，他疲累的半垂着眼睛，一手撑着下巴，一手举着火折子，倦道：“差不多便可以了。”
“别吵。”苏陌鹂替他处理好背上的伤后，又要解开他的衣服处理胸前的伤口。
尹鹤归立时精神了，坐直身子想要推开她。
苏陌鹂却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此时他都这样了，她自信他打不过她，便忽视他的反抗，强硬道：“装什么矜持？既然你都记得，那你就该知道，你这副身子我早已看过千万遍，还装什么装？
“你以为你就这么随便的撒撒药，药会起作用吗？”
苏陌鹂边说，边小心翼翼的用棉花轻轻的扫过他的伤口，道：“伤口还没有清洗，就用药粉死死的封住，密不透风的，你是想发炎吧？”说着，她就气不过的使劲儿按了一下伤口，疼得尹鹤归咬碎了一声痛呼闷在嗓子里。
苏陌鹂见他这样，忍不住的鼻腔发酸，她偷偷吸了吸鼻子，问道：“你既然知道屋里有药，为什么不叫我给你包扎？是不是故意装可怜？”
尹鹤归此时疲倦的有些迷糊，他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眼皮越发沉重，恍惚间，他有些混淆了前世与今生。
他不再绷着一贯冷漠的神情，眉眼渐渐松下了力气，露出一丝温和亲善的模样。
苏陌鹂看着他虚弱的样子，轻声问：“那你为何要自己处理伤口？”
“……习惯了。”
尹鹤归隐隐露出一抹笑意，言落，他便再也撑不住身子，无力的往一侧倒去，举着火折子的手一软，竟是昏睡了过去。
苏陌鹂连忙搂住他，撑起他拿着火折子的胳膊，发觉他有些发烫。
“你！”苏陌鹂生气他都发热了还不告诉她，她忙用肩膀撑着他，仔细探了一下他的额头，果然滚热无比，但奇怪的是他的手还都冰凉着。
她担心的唤了他两声，却得不到他的回应。
她想起他昏迷前的那声习惯了，心里一疼，无奈的搂紧了他。
苏陌鹂忆起上一世他打渔时被鱼叉伤了腿，血撒了一船，他却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划船上岸包扎好了伤，晚上回家后也没有告诉她。
他就像是不会痛似的，走路、躺坐，动作都十分自然。
若不是第二天何大哥落水，他救人时伤口在水里裂开了，大家都不会知道这件事了。
习惯了。
他是从何时，习惯了一言不发的独自承受痛苦的？他之前，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苏陌鹂叹了一口气，将冰手帕放到尹鹤归的额头上。
他睡的不舒服，她便解开了他的面具，伸手抚上他鼻上的红痕，轻声问道：“你曾骗我说，咱们都是孤儿，但我有爹爹和弟弟，可我去寒山墓时，我却未见你有家人，所以你真的是孤儿对么？
“那你为何要去做齐太傅的杀手呢？”苏陌鹂愁闷的望向窗外夜空，长叹一口气，哑声问道：“鹤归，你到底有没有苦衷？”
夜寂静，只有窗外的风声呼啸而过。
苏陌鹂给尹鹤归盖上两层被子，陪在他的身边，隔一会儿换一个凉手帕。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后，尹鹤归的烧才算是渐渐退了下去，苏陌鹂这才放松下来，趴在他身边睡着了。
她却不知尹鹤归其实是清醒的，只是在闭目装睡而已。
等尹鹤归听到苏陌鹂的呼吸变得绵长后，便睁开了眼睛，借着月光看着苏陌鹂的脸颊，情不自禁的伸手摸了摸。
方才他昏迷后只晕了片刻，不多时就醒来了，但他听到她在低声自语，便没有睁开眼睛。
他走下床榻，轻轻抱起苏陌鹂将她放在床上，而后坐到了她的位置上，伸手理了一下落在她脸上的长发。
“苦衷么？”尹鹤归微笑着摇了摇头，做齐太傅的杀手，他是没有苦衷的。
因为从他对自己的人生有印象开始，他就是他的杀手，从无原因，从无强迫，他的冷血和无情是与生俱来的。
江湖人说的没错，他尹鹤归的确不是个好人。
夜色昏沉，松杏小院远离了街市里的喧嚣，它孤独的守着杏林河畔，前无人家，后无炊烟，入夜熄灯后，除了月华外便再无任何光芒。
最近这段时间他时常会来到松杏小院，他不可抑制的贪恋着这里的一切，宛若是在为伤口上药一般，虽然痛苦，却十分渴求。
哪怕只是听一听篱笆院门枯槁的“吱嘎”声响，他都觉得满足不已。
于他而言，苏陌鹂就是这松杏小院里的灯烛，只要她在，这里就是充满光芒的热闹繁华之地。
若是她不在，那他就会沉默在这一片漆黑之中，前后无依。
尹鹤归守在苏陌鹂的身边，静静的望着她熟睡的模样，他用热水洗了个热乎乎的手巾子替她擦着手。
他唇边噙着一隐微笑，仔仔细细的擦着她的手指，动作轻柔又缓慢。秋潭似的眼中铺满了温暖，而那藏在潭底的，是他不愿言说的残忍过往。
以前的那些年，他过的冷漠又绝望，在死水一般的生活里，他活得就像是地狱中的恶鬼。除了满手的鲜血是温暖的以外，他的世界里便再无温度，亦无光芒。
他原不曾期盼过什么，因为他从未感受过人情，故从不明白何为幸福。
可是，她却如同他生命里的一抹孤光，横冲直撞的推开了所有的黑雾和冰冷，带着灿烂的光芒照入他罪恶肮脏的心中，刹然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