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我欲归隐
尹鹤归到皇宫时,天边纠缠着的火烧云已经净了,换做了昏暗的灰蓝之色,或浅或重,浓墨似得铺在皇宫的琉璃瓦上,让这金碧辉煌的宫殿显得尤其沉郁。
“鹤神,请吧。”
杨帝师站在尹鹤归身边,担忧的看了一眼他那未戴面具的容貌,面露愁色。
尹鹤归正望着宫殿,余光感受到杨帝师的愁意,笑道:“帝师怎么不高兴?莫非,这宫门之中藏了精兵强卫,等我一入宫门就要取我性命?”
杨帝师面露惊讶,连忙说道:“鹤神误会了,皇上今日绝非此意,皇上已清了所有宫女侍卫,这条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尹鹤归侧眸看了一眼杨帝师,分不出他话中的真假。
杨帝师知道尹鹤归心有怀疑,便主动走在了前面。
尹鹤归凝神细细听去,未感觉到宫内有何不妥,但他也不敢放松精神,面色严肃的走了进去。
这条路上的确一个人都没有。
宫内的天色远比宫外看着昏暗,隔着几条红墙巷看向远处的路口,能瞧见太监们站成了一排又一排的队伍,井然有序的点着灯笼。
此时天幕灰蓝,尚有些许光亮,于是这橘色的光芒便不甚明显,只是照亮了点点朱红色的宫墙,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杨帝师引着尹鹤归去到了益政宫。
夜色之下,益政宫的汉白玉台阶犹如天阶,被朦胧的烛光一照,晶莹剔透,不染纤尘。
杨帝师没有再往前走了,他躬身让步,请尹鹤归独自一人进去。
尹鹤归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四周,不见有埋伏,又沉下呼吸,仔细听辨着殿中情景,也不觉有何不妥。
于是,他迈步踏上台阶,走进了那扇正红色的朱漆殿门。
殿内与殿外的昏暗不同,近百支金盏玉露灯立于大殿两侧,映得殿中明亮如白昼,又因颜色呈淡金之色,所以瞧起来比天明时更多了些高贵奢华。
这偌大的大殿之中,只有两个人。
大殿的金玉龙椅上,坐着睥睨天下的皇上,他身着一袭暗金色的常服,佩以玉冠,与上一次见尹鹤归时不同,这一次他故意打扮的随意了一些。
尹鹤归好整以暇的看向皇上,他未低头,未行礼,宛若只是去到了寻常人家似的。
皇上望着尹鹤归,他已习惯了人人对他磕头行礼,所以他是在等尹鹤归也如旁人一般跪下去。
他没想到,尹鹤归就那般云淡风轻的站着,丝毫没有低头的意思。
见尹鹤归如此,皇上便先开了口。
大殿空旷,他的声音响在其中,显得十分威严庄重:“华国一事,你功不可没。你还替朕除去了齐太傅,朕该好好的谢你。”
尹鹤归能料到皇上会说这番话,他懒得应对这种官话,只是平淡的说道:“不必。”
皇上未料到他仍站在那里,不仅没有叩头谢恩,还回了一句不必,当即便有些气恼。
他沉下声音,带着威胁打压的语气说道:“可华国仍在惊渡江设有驻军,名为驻守边疆,实则是在震慑晁国。此事,你可愿替朕解忧?”
“不愿。”
尹鹤归长身鹤立,从容自若,双目沉寂若清秋深潭,无波无澜。
他明明就只是那样静静的站着,却依旧能感到他身上的凌人盛气。即便是那高坐在大殿之上的皇上,也隐隐觉得有些畏惧,不敢用以强硬的态度。
“既然如此,朕便另寻他人吧。”
皇上看似松了口,可实际上他还是要打压尹鹤归的。
毕竟他是他的孪生兄长,又有绝世武功在身,于政事朝局也清醒聪慧,他怎能容许他平平安安的生活在晁国中?
若有一日,尹鹤归不甘于江湖,他只需露出这张与他一般无二的容貌,就能掀起滔天巨浪了。
于是,皇上说道:“朕记得有人曾在惊渡江救百姓……”
“皇上是想说誉峰山庄吧?”
尹鹤归懒得与皇上说这种朝局宫闱里惯用的转圈话,他直接挑破了皇上的心思。
皇上还未来及说话,尹鹤归便继续说道:“宁亲王之所以留兵驻守于边境,是因为我提醒他们,小心晁国又生变故。”
皇上闻言一愣,心里燃起怒火,恨道:“你为何要这样做?你是对朕和母后心怀恨意吗?”
尹鹤归一笑,笑容里尽是冰冷无情的嘲讽之意。
他直接与皇上谈起了条件,说道:“我不会在晁国久留,不日我便要离开。到时我自会解散寒山墓,从此以后,隐退江湖。”
“你……”皇上没有料到尹鹤归竟愿意归隐,怒意渐冷,惊讶的看着尹鹤归,蹙眉怀疑道:“你有条件吧?”
“自然。”
尹鹤归抬眸,他的眼神坚厉决绝,带着不容丝毫的反驳与拒绝径直看入皇上的眼中,沉声道:“我要誉峰山庄清清静静的做个江湖门派,你不可对他们动任何心思。”
皇上沉默了下来,他已经习惯于留有一张保命的底牌。之前他皇位不稳,手中无权,可以仰仗的势力只有年迈的帝师、东川门和朱雀盟。
如今,帝师越发年老,东川门也被灭门,朱雀盟又已全军覆没。
誉峰山庄他看中了许久,不肯轻易放弃。
尹鹤归明白皇上的心思,他从袖中拿出一卷羊皮纸,说道:“朱雀盟未曾被灭门,尚保有一半之余。
“只是之前为了让齐太傅相信朱雀盟已全军覆没,所以分别藏身在了别处,七零八落,暂以散沙之态苟且存活。
“至于详细的分布与情况,皆在此羊皮卷中。
“只不过,从前朱雀盟的盟主已死,群龙无首的朱雀盟实力远不如前。我有一人推荐给皇上,必定能担此大任。”
皇上脱口问道:“何人?”
尹鹤归知道皇上已动摇了心思,他便不急着回答了,反问道:“我要誉峰山庄平安清净,皇上可答应我?”
皇上拍案怒道:“你这是在威胁朕!”
“不止。”
尹鹤归丝毫不畏惧皇上,他好似信步闲庭一般走向一支金盏玉露灯,握着羊皮卷在熠熠生辉的火苗上晃了晃。
他悠闲地道:“我不止握有朱雀盟的消息。我还知道太后留在宫外的那个儿子、你同母异父的兄长,现在身处何方。”
一句话,直握皇上死穴。
皇上于瞬间白了脸色,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声音也撑不住沉稳威严的气势了,急切的问道:“在哪里?”
尹鹤归站在火光前,眸中明亮如星,他看向皇上,笑道:“在华国留在惊渡江畔的驻军营里。”
“你!”皇上大骇,拍案起身,指着尹鹤归不知要说些什么。
尹鹤归依旧是那般悠闲自得的模样,他轻扬眉峰,收回目光看着火焰,淡淡的说道:“我要誉峰山庄不染朝政、山庄中人平平安安。
“我也要我能与苏陌鹂安稳余生,不被晁国中任何人侵犯打扰。
“你、若是做不到这些,或者……”尹鹤归欲言又止,他放低了手,羊皮卷的卷角沾了火光,已经烧起来了一角。
皇上见此,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忙出声制止道:“你停……”
“或者阳奉阴违,暗害于我……”尹鹤归打断了皇上的话,他抬高羊皮卷,晃了晃手腕,火苗便熄灭了,只余一缕轻烟。
他把玩着羊皮卷,风清云净的看着皇上,说道:“皇上,你那同父异母的兄长知道你要杀他。
“他也知道是我为了保护他的性命,将他扮成个小兵,藏身到华国的军营里。
“你说,若是我出事了,没人保护他了,他会不会自寻出路?
“这朱雀盟分散如沙,你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但是你的兄长知道,我故意留了一部分人给他,保护他的安危。
“你说,如果到时候我死了,没人保护他了,他会不会动些别的心思?
“若是他借着朱雀盟的手与太后恢复了联系,你觉得到时会是个什么样的局面?”
“你……”
皇上的脸一层又一层的白了下去,他何尝不知道太后从来没有爱过他,又如何不知道太后与他争权多年就为了她流落在宫外的儿子。
皇上盯着尹鹤归那与他一模一样的脸庞、盯着面前他的孪生兄长,不知该要说些什么。
尹鹤归收回手,眼中的嘲讽之意渐渐变得清冷,他望着皇上,说道:“我所求不多,只要皇上能答应我,我保证太后这一生都找不到她在宫外的儿子。”
皇上沉默了。
半晌后,他走下了龙椅高台,站到了尹鹤归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