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爱是无形的加害6
因为拍戏，辩论赛晨雨曦也没怎么听成。但具线人所报，今年的辩论赛也很精彩，晨雨曦也不想完全缺席最后的辩论赛。所以只有一天半时间休息的她毅然决然的又回了甘棠。
星期天晚上一下了戏，她就买票回了甘棠。准备旁听星期一辩论赛决赛。
进入半决赛的人，文理参半，但决赛的队伍文理分配并不怎么均衡。这是老师协商过的阵容，即使文理不平均，在各自擅长的方面，实力也近乎相当。论题是前两年热议的“被爱的前提是否是漂亮”。
其实这种具有主观色彩的论题并没有什么争辩的意义，但现实和理想不同，即使大家都知道被爱的前提肯定不止漂亮，但近乎所有人都会觉得被爱的前提肯定最先与外貌挂钩。目之所及的好与坏已经成了世俗的我们的唯一感官。焦虑也不断随之产生。
而具有强烈主观色彩的成了争吵不休的问题。
所以在此论题下，辩论更具难度。大家的辩论也需要与现实结合才具有说服力。
正方为“被爱的前提是漂亮”
一辩：欧阳欣然，二辩：李赋宇，三辩：祁津昀，四辩：舒忘怀。
反方为“被爱的前提不是漂亮”
一辩：子书闻墨，二辩：孙绮月，三辩：段星辰，四辩：何燃。
看到这个论题及阵容时，晨雨曦眼前一黑。她想象不到一群天生好皮囊的人要争辩被爱的前提是不是漂亮，无论谁赢都有些不太能真正使人信服。
事实证明，晨雨曦的猜想是正确的。
当反方一遍遍强调被爱的前提的不是漂亮时，他们每个人漂亮的脸蛋都不能使人信服。所以即使反方在本身具有优势的前提下反而不怎么出彩。
而正方以美的多重性多样性，将美跳出外貌的局限，提出心灵美和品行美，而打破了自己论题本身的劣势。
当晨雨曦也觉得正方占据上风时，自由辩论开始时正方的言论就迅速打破了晨雨曦的平静观赛，主动将纰漏呈递在眼前。
自由辩论一开始，正方一辩便唰一下站起来。
“我方认为被爱的前提是漂亮。观点如下，第一，在芸芸众生之中，皮囊是入世的第一关。以古为镜，以史为鉴。朱元璋虽然其貌不扬却要求画师要求画师把自己画成唐宗宋祖合二为一的龙相。曹操虽有雄才却依旧对自己的容貌不满，会见匈奴使者其恐损大汉威仪便以容貌更佳的崔琰代之。可见容貌最先会影响一个人的自信心。人自信便会自爱。而自爱则是被爱中最重要的起始。第二，有古言：相由心生。凭借外貌对人物表达喜恶已经根深蒂固。在古代，相，在选官中占极大成分。选官中“以貌取人“最初来源于儒家对容止和威仪的重视，礼仪中有专门的“容礼“，随着后来君主拥有了绝对的权力，就完全将个人好恶体现在官员的选拔上。容貌造就所被爱的不同，导致命运的不同。这岂不是说明从我们老祖宗起，就有被爱的前提是漂亮一说。第三，容貌更好的人总能受优待。古代四大美人，无不是因为绝世的容貌被受宠爱，甚至她们的芳名也因美丽流传至今。我以以下为例，杨家女天生貌美而让唐玄宗不惜摒弃伦理道义都要宠爱造就了流传千古的绝美爱情。而我们身边也有很多活生生的案例，比如一班的晨雨曦学姐非常优秀深受大家的喜爱。相信在坐都被她的容貌惊艳过，虽然她的品行好心灵也很美，但其实我们最先看到的都是最浅显的，关注到一个人的容颜后才会关注一个人的更深入的其他。所以我方认为被爱的前提是漂亮。”
本来听得一本正经的晨雨曦被点名后，顿时一愣，然后惊慌失措地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就变成了一个案例，她显然没有想到。当她感受到周围投来的目光时，整个人已经羞愧难当的宕机了。
晨雨曦忿忿地望向罪魁祸首，那人回望的眼眸中还藏着狡黠的笑意。
同组的辩友也没想到祁津昀会拿周围的人举例，目光也如反方一样惊异。但意识到大家显然沉浸在这个小插曲中没有注意到祁津昀最后论据中的逻辑问题，同组的人都暗暗舒了口气。
反方也立即有人起身辩驳。
“我方认为被爱的前提不是漂亮。我方认为对方辩友的案例并不清晰。不能以周围个例而论证被爱的前提是漂亮。而且晨雨曦同学在此之前也并没有因为容貌被爱，反而是遭受到……”
子书闻墨猛地停住，他想起这对于晨雨曦是并不光彩的回忆，且对她造成了深远的影响。而他如今再述无异于是二次伤害。他下意识反驳那些众人对晨雨曦的刻板印象，因为他知道晨雨曦值得被爱的理由就不仅仅是因为外貌，那些看似是她人生便利的，实则都是不幸的开端。
况且这样带有个人感情辩驳苍白且没有丝毫说服力。子书闻墨的目光望向观众席，带着迟疑和愧疚。
霎时的静默落针可闻，众人的目光分食着晨雨曦脸上的凝重。
停止的空气，好像压缩了周遭的空间。
她觉得恍若窒息，僵直的背脊和摇摇欲坠不安。那些断裂的回忆不断涌入脑海，奔腾又闹嚷。
像珠串般滚落，四散进人群，让她无法完全找齐。
晨雨曦低下头缄默不言。
她在经历的，是一场名为过去的凌迟。
祁津昀打量的目光横跳在两人之间，他抬手撑着头，玩味的笑在他的嘴角消失，转而是紧抿的唇和幽深犀利的眸光。
“反方一辩已经发言完毕吗？还是需要同队或者场外援助？”
面对卡壳，欧阳凌诺作为主席开口提示。
决赛辩论有特意设置的场外援助功能，意是要给未进决赛的优秀辩手以场外的身份参与决赛的机会。但在强悍的对抗中，几乎没有场外的人主动站队并表达观念的，所以到现在一直算是个摆设的制度。
子书闻墨张嘴想接上，但脑子里一片混沌，同队的也不知道怎么接上他的观点互相焦急的眼神示意。
“我申请做反方场外援助。”
晨雨曦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站起身，蹦出来一句，如平地惊雷炸响了原本戛然而止的辩论氛围。
她目光清明，望着主席台微微一笑。像是在安慰子书闻墨。
晨雨曦本没想站队也没想发言，但眼看事发突然，没人救场，辩论赛后半段节奏肯定会因眼前的失误崩坏。而且这失误勉强和她能沾上边，她就只能临危受命。
郁闲烯担忧地望着晨雨曦。他看着旁边的晨雨曦花了极大的勇气才起身说了这句话。可她的从容里藏着微乎可微的悲戚。
她做了这场失误的受害者。
她总是想把事做的完美，不计代价。
欧阳凌诺眼睛亮亮，连走带跑来给她送话筒。
晨雨曦深呼吸后，才轻轻地开口。
“我是高二一班的晨雨曦，听了刚才双方的发言后，我想站在反方的立场上对正方的观点和案例进行回复和反驳。我认为被爱的前提并不是漂亮。首先很感谢对方辩友对我外貌的肯定，但是即使这是真心的夸赞，也不能作为正确的立意。以下是我的观点，第一点刚刚对方三辨以杨玉环天生貌美而得唐玄宗宠爱为例，以证被爱的前提是漂亮。杨玉环天生丽质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可我方认为唐玄宗对杨玉环的感情并不是单纯的爱，而是欲望和冲动的结果。以绝对美貌为前提的情爱其实皆是虚妄。爱不是骄纵，不是溺宠，不是情色交易的掩护。从商纣的灭亡到安史之乱，所谓以美貌为前提的情爱皆是一场感官冲动。李隆基若不是因为色欲溺毙，怎会背叛伦理，强娶自己的儿媳。所以我认为这样的情爱从来都不值得被歌颂，声色犬马的奢侈和纵情纵欲的淫乱造就的是唐朝的衰落，而不是被人传唱的佳话。第二点，我认为这世间有许多爱根本不需要以漂亮为前提。例如亲人的爱，是以血缘为枢纽而产生的感情。又例如朋友的爱，是以道德为基槽的志同道合和共同勉励。我们并不需要惊为天人的皮囊就能等到那些无偿的爱，是何等的珍贵和令人动容。第三点，我认为我被爱的前提并不是漂亮。或者说我被人称赞的容貌从小到大对我造成了许多困扰和麻烦。不可否认，我确实因为皮囊收获了很多艳羡和喜欢，但是更多的，是嫉妒，仇视和针对。刚刚我方一辩所描述的观点确实也属实，他因为顾忌并没有进行过多的阐述。我想很多事情已经过去了，也不需要去格外避讳了。下面我想简述一下我自己的经历。在初中的时候……我因为容貌和性格遭受到了校园霸凌。皮囊并没有让我被爱，而是不计其数的陷害，污蔑和霸凌。并不是所有漂亮的人都能被爱，那些看似光鲜亮丽的倩影其实只是虚无。这世间，被爱的前提有很多，或是真诚，或是善良，也或许没有理由。但，绝对不是外貌。爱不完美的自己，才能使自己接受和得到别人的爱。外貌不能定义我们的人生，也不能标榜我们的未来。谢谢大家，以上是我的观点。”
晨雨曦陈述完自己的观点，神情是少见的严肃认真，虽然语速较快，但她口齿清晰，逻辑顺畅，表达的很完善。刚坐下就收获了如擂鼓般的掌声。
在晨雨曦发言的尾声，同组欧阳欣然轻声埋怨祁津昀提了不恰当的例子，才导致晨雨曦临时站队。
祁津昀不咸不淡地瞥了欧阳欣然一眼，看不出情绪。
组内气氛一时紧张，李赋宇在两人中间劝解。
祁津昀无所谓的撇撇嘴，摆手打断了旁边李赋宇调解的沟通，指了指正在发言的晨雨曦。
和无数个考量的目光一样，他注目盯着在众人前那个揭开伤口的人，晨雨曦的语气平淡又从容。仿佛那并不是她的过往。
她已经放下了。
如果没见过她的脆弱，当然会这样理所当然的认为。
她面上还是那样沉静理智又游刃有余。
可是，她心里怎么会好受呢？
就像，
他递了把美工刀，她接过后就剪掉了那些已经长好的棱角，露出了那些惨目忍睹的伤口。可是刀不锋利，坚硬的棱角也剪的参差不齐。所有人都木纳地盯着她的棱角和伤口，然后纷纷动容鼓掌。
她表现的好像放下了一样。
祁津昀却在众人的鼓掌声中怔愣失神。
这并不是他原本想要的。
祁津昀此刻无比后悔自己临时加上的那两句话，他移开目光，脸色差了很多。
正方哑然了片刻，没有人立刻人起身辩驳。几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他们很难从上局的错误中抽身。
四辩舒忘怀用胳膊肘撞了下祁津昀，低声说。
“快，你闯的祸自己负责吧。”
祁津昀本来就烦，舒忘怀这句无疑是火上浇油。他出声回呛。声音不小，前面几排的观众都能听见。
“四辩除了摸鱼和说风凉话也确实没有别的本事了。”
舒忘怀对于他这种牵连无辜之人的行为十分不耻。
“本来就是你不该将周边的人掺和进案例，是你自己不该带私人感情的。”
欧阳凌诺赶紧维护场子。
“现在轮到正方发言，请正方发言或是场外援助。”
李赋宇急忙起身救场。几句话就稳住了正方的场子，主动承认了祁津昀擅自用个人为案例不专业的错误，也迅速引出自己的观点：爱人者美，爱美人者。并以据为辅，引经据典，强调了美在爱中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
“第xx届甘棠市外语国际高级中学辩论赛总决赛的最佳辩手是反方三辩段星辰。”
发言言简意赅，逻辑清晰，精确严谨的段星辰板正地站在台上。表情淡然的就像上台领了一瓶水一样。
“根据评审团所定，第xx届甘棠市外语国际高级中学辩论赛总决赛获胜方为正方。现在请副校长为正方颁奖。”
正方几人站在领奖台上，几人神情各异，但都结着气。看起来倒是都不怎么愉快。
台上最开心的就是刚结束了主持工作的欧阳凌诺。明明不是正方辩手，但还不要脸的挤在他们几人中合照。他开心地揽着一旁的妹妹。欧阳欣然嫌弃地白了他一眼，推掉了他的手。
“大家都辛苦了，这次辩论赛的正常的举行多亏了大家的努力。会议室给大家准备了礼物，希望大家收拾完场地后移步会议室，我们再开一个简短的会议。”
晨雨曦站上台对正在收拾场地的学生会同学说。
祁津昀瞥了晨雨曦了几眼。
“学姐……”
他不知道如何开口，只是唤了她一声，眼里满是愧疚之色。
“没事，我知你尚是无心之举，不必在意。收拾完去开会吧。”晨雨曦开口安慰他。淡然一笑，转身走了留给他一个坦荡轻松的背影。
“小曦。”子书闻墨轻轻唤她，小跑几步就追上。
“没事的，你们这是还把我当孩子，我没那么脆弱，我要是在意就不会讲出来。而且真的需要打破他们原本刻板的影响啊，不论外貌如何，弱小无能的人就是会收到欺压啊。”看着子书闻墨担心的眼神，她轻轻一笑。
“真的，都过去了。我都快忘了。”
晨雨曦望着他的眼睛，语气平淡又轻松。
“对了，我上个厕所，你先去吧，记得收拾收拾会议室。”
她转身进了厕所。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晨雨曦才如释重负地转身，抬眼看到了洗手台的镜子里的面孔。
那一副落寞悲痛的神色，紧紧颦蹙的眉，和刚刚淡然的话一比是多么可笑。
她双手撑在洗手台上，肩颈不住的颤抖。
你不是忘了吗？
怎么忘的？
为什么夜夜还会因为噩梦惊醒？
……
晨雨曦被那些声音盘问。
她被过去缠住手脚，动弹不得。她遭到了报复，谎言的报复，那些她口中被粉饰的美好生活，挣扎着生出血肉，呻吟又嘶吼，死命纠缠着她。
她无法呼吸……
脑子里有无数声音，一刻不停地重复着她刚刚洒脱的话。
多讽刺啊。
她内心的软弱被反复蹂躏。
洗手台湿了一片。
她哽咽着啜泣，无声地落泪。
空有其表的，终将消弭。
那个名为晨雨曦的早已被现实生吞活剥了，如今残存的灵魂腐烂，仅剩的执念消散，哪有一点曾经的模样？
良久后，下课铃声响起。
她抹掉眼泪，倒出两颗药吞了，转身出了厕所。
明明矗立在那么多人当中，她为什么还是会觉得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