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婚礼
在韩素十八岁那年的初夏，皇帝贺兰言旭在江南流连忘返，太子监国并不能挽回大梁朝的颓势，各地起义已经到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地步，混乱的局势影响了道路的畅通，北方三城和朝廷的官方联系基本中断。而不久前，凌夏七皇子慕容真再次驻兵赤原，据说靺鞨可汗完颜庆已经出发前往长春，在大梁国势不稳的情况下，两方相会还不知会催发什么，河东和燕北通过消息后都保持着高度警惕。
对韩素来说，今年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朱瑜和韩奕终于走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他们如今的散官职衔都是从六品振威校尉，韩奕双亲早逝，职位自然比不上朱瑜的父亲，但他又是城主的族亲，两人算得上家世相当，谁娶谁嫁都可以，韩奕却甘愿让朱瑜当家主，这在当时是很罕见的情况，而且以韩素看来，就算把他放到上辈子的现代，都能荣获新好男人奖。
“能娶到阿奕这样贴心的郎君，阿瑜成为燕北城所有未婚小娘子的羡慕对象了。”从小玩到大的伴读要成婚，韩素理所当然被邀请做了女方傧相，在婚礼的前天就住到朱瑜家中。两人当晚并排睡在一张床上，自有说不完的私房话，韩素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凑在她耳边笑道，“你可要好生珍惜，别被外面的花花草草迷了眼。”女家主确实很少纳小，但在外面有一段风流韵事也算普遍，男方通常不会多言，除非孩子的血统受到质疑，否则和离也分不到家产。
朱瑜一听便面色绯红地轻轻捶了她两下，“三娘太坏了，我是那种人吗？这些年除了阿奕，你还见我跟哪个郎君亲近过！我虽不才，也明白投桃报李的道理，自己不对等付出，怎能指望别人真心相待？”
韩素乐道：“好阿瑜，就冲你这句话，明天我一定拼尽全力帮你迎新郎。”
这年头你要把别人辛辛苦苦养大的子女娶回家，总该表示一下自己的诚意，不经历层层考验就能顺利接到人？未免想得太美……
朱瑜翻了个身，双眼闪闪发亮地看向韩素，“三娘，明日让乐福和大花小花跟着我们一起去迎亲好吗？感觉肯定很威风哒。”
大花小花就是三年前被朱瑜发现的小豹子，如今已成了韩素狩猎必带的好帮手。它们被城主府的驯兽人调教得非常听话，尤其亲近猎犬乐福，似乎将它当做自己的母亲，明明都长成大块头了，还常常围着乐福嬉戏撒娇，那场面真是又温馨又可乐。
“行啊。”韩素估摸着有这两只活宝在，闹新娘的人怎么也得收敛一点儿，便爽快地应承了。
为了养足精神，第二天她们辰时才起，用过朝食后，开始梳妆打扮。因为朱瑜的阿爹是四品官，所以她可以穿六等青罗翟衣，头戴花钿六树、两博鬓，这般盛装花费的时间自然不短，相比之下傧相们要简单得多，有官职的按照品级穿制服即可。
狗狗和豹子都从城主府接了过来，虽然不方便领进屋，但让它们在庭院里玩耍晒太阳还是可以。等韩素得了闲出去，正满园撒欢的三只立刻奔过来躺在她脚边，这是求抚摸的意思，韩素也从善如流地帮它们挨个挠了一遍。必须承认，这些毛茸茸的动物们眯眼享受的模样实在太萌了，引来一群女傧相集体围观，而且百看不厌，丢下新娘在房间里各种羡慕嫉妒恨。
两个时辰后朱瑜终于打扮妥当，同傧相们一起加顿餐。哪怕现在是初夏，如此盛装还是会把人热得够呛，幸好她家早早将酸梅汤和凉茶放进井水里湃着，喝起来冰爽解暑，总算能畅快几分。另外未免污了妆容，糕点都是做成一口就能吞下的精巧形状，她们这群女汉子连着吃了十几个才稍有满足的感觉。
吃饱喝足后大家就开始陪着新娘聊天，直到太阳西斜，朱瑜才起身前去祭拜祖先，傧相们则集结好迎亲的队伍，等新娘抱着大雁出来，众人一齐翻身上马，朝新郎家进发。
这支队伍包括百名朱雀营女兵，几位傧相都是燕北城高官的女儿，以及韩素这个少城主，再加上清一色的纯黑骏马和威风凛凛的猎犬和豹子，走到大街上立刻成为最亮丽的一道风景，所到之处几乎万人空巷，收获了无数赞叹和倾羡的目光。
她们所经过的房舍，唯有一处门户紧闭、戒备森严，似乎并不欢迎这群娇客，便是今日的目的地——新郎家了。韩奕自幼失去双亲，祖父和祖母倒还健在，只是因为年纪大了不再管事，几位伯父家里孩子都多，不说薄待失孤的侄子，难免有些忽视。两位老人家心里不大高兴，等韩奕正式得到校尉的官职，就做主给几房分了家，正因如此这桩婚事才谈得如此顺利。现今韩奕是独自居住，但在这大喜的日子，亲朋好友自然要赶来帮忙镇场子，宅子里倒是难得的热闹，各种嘈杂的声音就连被关在门外的人都能清晰听闻。
于是新娘老老实实地下马，带着女傧相上前敲门，里面倒是很快有人应答，也没怎么刁难就开了大门，但你若以为这样就能进去迎接新郎，那可大错特错了。
等到进得中门，以白墨和李承佑为首，带着几十名军中的同僚手持棍棒一窝蜂涌了出来，并非要给新娘一顿围殴，只是将通路拦得密不透风，由李承佑出面笑嘻嘻地说道：“新妇子想把新郎接回家，可要拿出本事来，先过了我们这一关才行。”
“尽管放马过来！”朱瑜一捋袖子，豪气千丈地说道，“随你们怎么考，我都不惧。”
于是郎君们轮番上阵，出了各式各样的题目，比如吟诗、作对、唱歌、猜谜、背书、射箭、投壶、拔河等等，有时候新娘如果卡壳，女傧相就得顶上，总算一路顺利地过了关。不过眼见天色已晚，这群家伙的坏主意似乎还没完没了，逼得新娘再次拿出气魄来，瞪圆眼睛指着他们笑骂道：“你们这些没同僚情谊的，差不多就可以了啊，再不放行，除非将来能找个厉害的小娘子嫁了，否则看我怎么帮着新妇子恶整你们。”
一席话说得众人哄堂大笑，总算是见好就收，扔了棍棒，簇拥着新娘向正堂而去，韩奕便端坐在放置于地面的一具马鞍上，黑缨冠、玄色丝衣和纁色下裳组成的爵弁服衬得那张面容格外英俊端肃。男女傧相都在堂前站定，唯独朱瑜缓步进入，面朝韩奕跪下，双手捧起大雁放到他身前，随后新郎便伸手扶起新娘，一同向祖父祖母拜别，听长辈嘱咐完毕，两人携手出来，男女傧相便笑嘻嘻合并到一处，将他们围在中间朝外走去，上马回家。
回去的路上便时常有人成群结队地过来恭贺新禧，傧相们便出面代表新人道谢，并分发布帛酒肉让大家都沾沾喜气。好容易到了家，将新郎新娘送到庭院中搭好的帐篷里，又围观司仪主持撒帐、吃同牢饭、喝交杯酒等一系列仪式，最后梳头合发，闲杂人等终于可以离开去参加宴会，留下新郎新娘自由发挥。
“我本来以为自己饿得能吞下整只烤羊，”韩素呆望着一桌子琳琅满目的佳肴发愁道，“可是看到它们又感觉胃口全无，真让人郁闷。”
“三娘大概是累着了，天气又热。”李承佑跟白墨一左一右地坐在她身旁，闻言便笑着递上一只扁平的陶碗，“来点槐叶冷淘如何，清爽适口，是消暑必备的佳肴。”
听到这名字韩素顿时就产生了兴趣，又见那碗底浅浅铺着一层色泽鲜碧的细面，以醋、酱、葱白、豆芽调味，吃起来凉沁沁的，色香味俱全，确实非常开胃。一碗冷淘下肚后，她便看什么都觉得好吃，也有心情调笑了，“其实这次累点儿还算值得，至少一次解决掉两位同僚的终身大事，不过你们以后成婚最好别选在夏天了，那身礼服真是厚得可怕。”
“成婚”二字让李承佑不由露出一个苦笑来，“别提了，在这点上我倒挺羡慕阿墨，婚事由自己说了算，想独身也未为不可。哪像我阿爹阿娘，恨不得天天念叨一遍。”
这事儿就韩素看来并不稀奇，李承佑今年二十五岁，算得上古代大龄未婚青年，无论在什么时空，都有为此焦心的父母，他没有被强迫成婚已经够幸运了。“燕北城出色的小娘子不算少，难道阿佑就没有一个看对眼的？”
“哈哈，或许是缘分未到吧。”
白墨一边用小刀片烤乳猪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承佑问道：“最近一年来休沐日的同僚聚会，阿佑为何常常缺席？我们都以为是有佳人相约，难道不对吗？”
眼看韩素的目光又十分好奇地转向了他，李承佑连忙摇手求饶道：“都是我的错，下次休沐日保证请你们玩个痛快，求放过这一次。”
这种私人的问题，对方若真不愿说，韩素自然不会勉强，笑一笑便将话题带过，“阿佑请客时记得通知我，无论再忙也要尽量抽出时间来参加。”
近来来韩素因为政务繁忙，和军中同僚的私下聚会确实少了，她乐意凑趣，李承佑自是求之不得，刚要拍胸保证，忽然有一人影匆匆地插了过来，跪在韩素身边悄声耳语几句，她立刻神色大变，等那人退下后就起身说道：“阿佑，替我向朱家致歉，城主有急事相召，我必须马上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