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好人
七月流火,晴空万里无云,却有风。风不打东边来,因为那是骑艇掠过高楼大厦的楼宇间迎面而来的熏风。
钟大年则是这艘骑艇的司机,但他却没有丝毫的快感。老旧的二手民用骑艇就像是一头吃不饱草料的老驴,时不时罢工。
可老驴罢工只是要吃的,这骑艇罢工可是要命,从十几米的高空掉到地上能把他摔得拼都拼不完整。
钟大年倒想磨刀卸驴把这头爱罢工的老驴给卸了,换一匹良驹。奈何人在帝都奋斗拼搏十余年,还只是勉强凑几个子儿,弄得起一艘二手的骑艇,他可还得靠着这艘骑艇给他多赚钱,供家里那个前世小情人,支付高额的学费和课外辅导费。
唉,怪只能怪自己在读书的年纪不好好用功,当初欠下的智商税,就是如今补回给女儿的学杂费。
“你这头好吃懒做的铁驴,倒是好好给我使点劲。”钟大年狠狠拍打着机器,又像是在鞭策自己,尾部那一车满满当当的日杂百货,就像他那充满瑰丽愿景的美满生活,一直地维持下去。
“嗯?”还沉浸在美好幻想的钟大年突然美好不起来了,原本还有30的能量储备一下子跳到了0。
“怎么回事?”难道刚才拍控制台拍得太狠了?
而接下来的事,让他的美好幻想发生180度转变——破旧的二手骑艇,动力源没了……
幸福没有持续下去,但他的人跟骑艇却有持续下去,保持着速度往地面掉下去。
掉下去的是人,提起来的是心脏,快要提到嗓子眼了。
“不要啊!”浮空座椅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时候失效,这下真要把美好幸福继续下去了,当然是带到地下去。
钟大年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一阵剧烈的颤动和坠地的轰鸣过后,接下就是无声的死寂,还有大脑昏胀的嗡鸣。他不敢睁眼,怕眼睛一睁开,看到的是阎王爷,而不是妻女。
好像有声音,不像是黑白无常的索命梵音,倒像是……
看客七嘴八舌的讨论声。
我没死?钟大年解开安全带,疑惑地看着完好无缺的四肢,又摸摸那没有变形的五官。我没死!
但围着那些人怎么回事?钟大年提心吊胆,蹑手蹑脚地走出骑艇。
骑艇外壳没有破损嘛,高硬度合金即使把地面撞个窟窿,都不一定能把机身撞变形。
那这些人在议论些什么,钟大年疑惑。但很快他的疑惑就有了答案。
一个少年表情痛苦地蹲坐在地上,脚上的帆布鞋磨破了底,光着的脚板一片殷红,血流如注。
“小伙子你没事吧?”钟大年刚把话说出来就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嘴巴拙脑子也不灵光,脚板都磨破了那还叫没事?
“大叔你这驾驶技术有点不靠谱呀,平白无故的往我身上撞。”少年脸上的痛苦神情转瞬即逝,艰难地站直身子。
俯视的钟大年变成了仰视,身高1米7的他,竟然才到少年的脖子。
浓眉大眼板寸头,背心布鞋工装裤,只是布鞋……
身子比人家矮就算了,身板还比人家单薄,军绿色背心更是把一身肌肉袒露出来,就像一头健壮的小牛。钟大年发誓,让他去健身房练一辈子,都练不出这样的身材。
“骑艇掉下去的时候撞到你了?”钟大年一脸不可思议。
“是啊,还好我反应过来,一脚蹬了回去。”钟大年更加的不可思议。
少年还想拍拍身上的尘土,不料。
“啊!我的裤子。”洗得发白的裤子裂开好几道口子。
“不好!我的鞋子。”少年的关注点有些与众不同。
“这个……小伙子,我先拉你去医院疗伤吧。”钟大年拍着额头,大难不死是好事,可把人撞傻了就不好了。
医院里,钟大年和妻子通讯联系说明情况后,小跑着回到病房,看一下那位病人有无大碍。
今天他是破财了,撞坏地面的赔偿要去路政部门报备缴纳费用不说,还得替这位萍水相逢的病人支付小几万的医疗费,那可是他开店一个星期的利润。肉痛归肉痛,总比丢了性命强。
说起来,这位少年还是他的大恩人呢。
大恩人叫姜士明,义士的士,诚明的明。
姜士明到医院不够一个小时就坚持要离开,钟大年哪敢放他离去,把人撞坏了,他必须负责到底。
“大叔,我已经伤愈了,不骗你。”姜士明当面把身上的绷带拆开。
还真好了。
不仅伤势痊愈,连疤痕都没有。钟大年眼都瞪直,看怪物一样看着姜士明。连医生过来检查都啧啧称奇,说这简直就是医学上的奇迹。
姜士明要坚持,钟大年也只好听从。
“那小姜你要去哪里,我载你过去。”
“我要去找我叔。”
“哦,你叔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工地干活。”钟大年又有想扇自己嘴巴的冲动,怎么每次说话就不经脑子。
他把姜士明当成来国都打工的年轻人了,甚至因为这个个子高大的少年用麻袋装随身衣服,他误以为是到工地打灰的农民工。
但他很快又长吁一口气,这个脑子同样不太灵光的少年并没有在意他说的话,而是傻愣地站着。
姜士明好像在努力思考什么:“我只知道我叔叫姜二狗,村长阿爷就告诉我这么多。他在哪里工作,住在哪里,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敢情真是个憨直的小伙子,不太聪明的样子。
“要不?先回我家里,我找人帮你问问看,说不定能找到一些关于你叔的着落。”钟大年挺喜欢这小伙子的,就怕他人生地不熟被骗去打黑工了。
“我真的可以吗?那实在是太谢谢叔了。”单纯的姜士明,用最单纯的感谢回应善良的好心人,爽朗的笑声,朴质的笑容,连洁白整齐的牙齿都绽放出盛夏的繁花。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钟大年对少年越来越有好感了,这是他的福星啊,老旧破烂的铁驴都仿佛得到福星的荫庇,劲儿使得更足了。
姜士明没有打算,就像他从不爱做打算:“不知道呢,先找个工地做临时工吧。”
嘿!我真没想歪吧,这傻小伙果然来找工地活儿。
接下来姜士明的话让他脑子180度转变,差点因为绕不过弯而吐血三升。
“半个月后学校就开学了,我身上钱不多,得找个活干,听别人说工地干活来钱快。”
“小姜你还是学生啊,考的哪个学校?”
认真的姜士明认真地回答:“国立航空航天大学,钟大叔你有听过这所大学吧。”
钟大年恨不得再掉一次地面。
“小姜你可不要开钟叔的玩笑。”钟大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国立航空航天大学,那可是高等学府前三的存在,和首都军事科技大学挨在一起的航大,即使在排名第一的高等学府面前也毫不逊色,这可是多少学生孜孜以求的军校啊。要说不知道,除非他不是神州联邦的国民。
姜士明当然没开玩笑,他只会笑,爽朗的笑:“钟大叔我没开玩笑,前三的大学我都考虑过,最后还是填报了航大。”
这是钟大年第二次产生坠机的冲动。
小伙子不能这么玩你钟大叔,虽说无意撞了你,也不能借机报复吧。
钟大年最终还是从这个思维跳脱的小伙子话中捋清了关键信息。
这个叫姜士明的18岁少年来自夷洲的一个小山村,从小到大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县里的中学,此次来国都读大学,算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出远门。而他叔姜二狗,大概率就是爷爷辈给孩子取的小名,农村人就喜欢用家禽家畜给孩子取小名。
所以来上大学才是主要的,找叔是顺带的,只不过趁着还没开学,干脆到处问问碰一碰运气。
“你也说了,你叔18年前离开村里后就再没他的消息,国都三千多万人口,还不包括流动人口,你要找到何时。再说连你叔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更是难入登天。这样,钟叔明天带你去联邦人口调查局录入一下信息,说不定有机会找到你那多年未见的叔。”
古有好事成双,现有好人成双,好心的姜士明遇到好心的钟大年,心窝里头比夏天的太阳晒得还要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