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 章 尘世悲喜
南山坡是金沙镇地势最高的地方,林木茂密,常年郁郁葱葱,有小路从山脚蜿蜒盘旋直达山顶。南山坡顶有几棵树龄约百年的大松树,遒劲挺拔,枝繁叶茂,能遮风避雨,因此常常有人在此休闲游玩。丁大成和叶攸宁站在那棵最大的松树底下,俯视远眺整个金沙镇。
坡顶松涛阵阵,凉风习习,吹乱了攸宁的长发,吹鼓了大成的衣襟。攸宁迎着风吹来的方向,张开双手,好像想让整个人、整颗心都沉浸在这清风里,去感受从头到脚的清爽。大成站在她身边,望着远方,只见蓝天辽阔、白云悠悠,顿觉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攸宁在坡上先铺了张塑料布后,又在上面铺了张毯子,随手再拿出两个小垫子当枕头。弄好这些后,俩人就开始躺着聊天了。
聊着聊着,攸宁用左手撑起身子,望着大成说:我听三枝说,你妈在很早前就去世了,是什么原因啊
大成把双手枕在脑后,若有所思地说:说起来好心酸呀。那时候三成刚一岁多,我妈去地里干活。原本我爸让她就呆在家里做饭看孩子,她不愿我爸一个人辛苦,硬要去地里干活。有天回来踩了个锈钉子,把布鞋都扎穿了,直接扎进右脚的肉里去了。回来时我正好在家,她就要我用我爸的白酒,给她冲洗冲洗,消消毒。她看那伤口不大,也只流了一点血了,就没太在意了。大概又过了两天吧,我放学回来,刚进门就看见妈妈在床上一阵阵抽搐,身子像虾子一样一会弓起来,一会瘫下去,口中白沫直流。我当场吓得哇哇大哭,才惊动隔壁的邻居。最后大家把人送到医院,没多久人就走了。后来听医院说,那是破伤风。
大成眼望着天空,继续说道:我爸原本在镇上干的好好的,我妈一死,他整个人都没有了心气,慢慢的只好回村了。我妈身体一向很好的,你看我和二成就知道了,可就一个小小的伤口,人就没了。记得小时候黄沙还有个人,就扯了扯手指上的倒刺,导致发炎还是什么,人也没了。我小时候家里有只猫,特别淘气,经常从很高的地方摔下来。有次摔下来,大家一看,流了一地的血,趴在那一动不动。大家想,埋了吧,伸手去摸,还能动,那就再看看。每天硬塞点东西给那猫吃,没几天那猫就活过来了。我当时就想,猫能有九条命,人呢,勉勉强强只有一条命。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就懂得人世无常、生命脆弱的道理,我特别讨厌那种一碰就碎,一病就死的感觉,后来我打架流血受伤时,我就喜欢硬扛,慢慢也就熬过来了。很多时候,其实在心里,我还是受不了那种突然失去亲人的感觉,所以我一直把兄弟呀朋友呀,都照顾得很好。
轻轻握着大成的手,攸宁有些怜爱地看着身边的男人。她想,在别人眼中他是野蛮的、强悍的,只有在我面前,他才是疲惫的、温柔的好男人。
攸宁抚摸着大成的头发说:其实我小时候跟你的情况也差不多。我家里爸爸和妈妈原来关系挺好的,可爷爷奶奶一直想有个孙子,后来我妹妹出生了,爷爷奶奶本来就重男轻女,就更加喜欢找我妈的麻烦了。奶奶经常指桑骂槐骂人,爷爷就借家务挑事找麻烦。时间一长,我爸和我妈就离婚了。我和妹妹就跟着妈妈住到了外婆家。我妈本来性格内向,在婆家一直受爷爷奶奶欺负,郁郁寡欢。后来离婚则更加恼恨我爸懦弱无能,导致自己带着两个孩子,被迫重回娘家。我妈原本心高气傲,自视甚高,却被现实折磨得灰头土脸、颜面扫地。原本身体底子就差,受挫之下,气滞血瘀,一病不起,不久就去世了。
攸宁擦了擦眼泪说:我妈死后,我外婆和我们两姐妹经常以泪洗面,外婆悲叹说:你们妈妈太要强了,死要面子。她的个性害了她自己,也害苦了我们。人活在这世上,靠的是头脑,活的是心胸。在这世上平平安安、无病无灾的活着,都是件不容易的事,她还老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她不是病死的,她是想太多,自己把自己逼死的。
攸宁接着说:后来长大后,觉得外婆说的很有道理。日有阴晴,月有圆缺,春来冬去,花开花落,自然而然。人是替自己活的,不是活给别人看的,我妈要是心胸开阔,遇事通达,也不至于早早就离开我们,让我们为她伤心落泪。
大成接口说:也许吧。好多心结都是这样,当时觉得山穷水尽无路可退,怎么也解不开。我想,你妈当时的感觉,估计也是那样。其实只要时间长了,感觉淡了,才明白哪有什么心结,只是一时太过执着罢了。
我刚才在想,要是你妈和我妈都还活着,看到我和你在一起样子,她们应该会很开心吧。
两人携手站起身来,眺望远方,只见晴空万里,一片蔚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