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地篇第十一
(解题)张预曰:“用兵之地,其势有九;此论地势,故次地形。”
基博按:此篇勘《地形篇》未发之蕴而补其义。
孙子曰:用兵之法,有散地,有轻地,有争地,有交地,有衢地,有重地,有圮地,有围地,有死地。
(训义)曹操曰:“此九地之名也。”
诸侯自战其地者,为散地。
(训义)杜牧曰:“士卒近家,进无必死之心,退有归投之处。”何氏曰:“散地,士卒恃土,怀恋妻子,急则散走,是为散地。”张预曰:“战于境内,士卒顾家,是易散之地也。郧人将伐楚师,楚斗廉曰:‘郧人军其郊,必不诫,恃近其城,莫有斗志。’果为楚所败,是也。”
基博按:《孙子》之说,可以备一义,而未窥其全!人君自私其国,人民不爱其国,而大敌猝至,谁则肯冒九死以为独夫保私产者!故曰“诸侯自战其地者为散地”也。然国者,民之所托命也;庐墓之所在,财产之所寄,生于斯,长于斯,聚骨肉于斯,一旦强敌凭陵,国破,则家亦亡;“自战其地”,则人怀必死,守望相助,何“散地”之有!春秋之世,管仲相齐桓公,而作内政以寄军令;制五家为轨,轨为之长;十轨为里,里置有司;四里为连,连为之长;十连为乡,乡有良人焉。以为军令;五家为轨,故五人为伍,轨长帅之;十轨为里,故五十人为小戎,里有司帅之;四里为连,故二百人为卒,连长帅之;十连为乡,故二千人为旅,乡良人帅之;五乡一帅,故万人为一军,五乡之帅帅之。伍之人,世同居,少同游,故夜战,声相闻,足以不乖;昼战,目相视,足以相识;其欢欣足以相死;居同乐,行同和,死同哀;是故守则同固,战则同强。则是因百姓爱乡之心,作三军同仇之气,而抟壹其志,“自战其地”,何“散”之有!一九一四年八月,第一次欧战开始,俄遣大将勒嫩坎夫与三索诺夫以陆军八十万人,大炮一千七百尊,分两路侵入东普鲁士,锐不可当!于是威廉二世起兴登堡为东方第八路军总指挥。而兴登堡以第二十军团为中坚,当三索诺夫,曰:“以寡敌众,兵力已薄;然薄则有之,弱则未也!其士兵皆籍东普鲁士,不力战,无以保其乡里;父母兄弟,妻子姊妹,无不为俄俘!我知同仇敌忾,必能僇力御侮,如钢之坚,不可挠也!”果以大挫俄军。此非“自战其地”乎?然而僇力御侮,众志成城;何“散”之有焉!
入人之地而不深者,为轻地。
(训义)王晳曰:“初涉敌境,势轻,未有斗志也。”何氏曰:“轻地者,轻于退也;入敌境未深,往轻返易。”张预曰:“始入敌境,士卒思还,是轻返之地也。”
我得则利,彼得亦利者,为争地。
(训义)杜牧曰:“必争之地,乃险要也。”张预曰:“险固之利,彼我得之,皆可以少胜众,弱胜强者,是必争之地也。唐太宗以三千人守成皋之险,坐困窦建德十万之众,是也。”
我可以往,彼可以来者,为交地。
(训义)杜牧曰:“川广地平,可来可往,足以交战对垒。”陈皞曰:“言其道路交横,彼我可以来往。”何氏曰:“交地,平原交通也。”
诸侯之地参属,先至而得天下之众者,为衢地。
(训义)何氏曰:“衢地者,地要冲,控带数道。”张预曰:“衢者,四通之地。”
基博按:衢地者,道路四通,不可不先据之以控制要害,示天下形势,而莫敢不服,此所谓“先至而得天下之众。”如春秋时,晋、楚之争郑;秦汉之际,刘、项之争荥阳、成皋;是也。诸家以先遣使至其地,约和旁国,交亲结恩为说,未免迂曲失解。
入人之地深,背城邑多者,为重地。
(训义)曹操曰:“难返之地。”杜牧曰:“入人之境已深,过人之城已多,津梁皆为所恃,要冲皆为所据,还返师斾,不可得也。”张预曰:“深入敌境,多过敌城,士卒心专,无有归志,此难退之地也。”
行山林险阻沮泽,凡难行之道者,为圮地。
(训义)张预曰:“险阻沮洳之地,进退艰难而无所依。”
所由入者隘,所从归者迂,彼寡可以击吾之众者,为围地。
(训义)杜佑曰:“所从入厄险,归道远也;持久则粮乏,故敌可以少击吾众者,为围地也。”梅尧臣曰:“山川围绕,入则隘,归则迂也。”
疾战则存,不疾战则亡者,为死地。
(训义)贾林曰:“左右高山,前后绝涧,外来则易,内出则难,误居此地,速为死战则生;若待士卒气挫,粮储又无,而持久,不死何待!”张预曰:“山川险隘,进退不能,粮绝于中,敌临于外;当此之际,励士激战而不可缓也。”
是故散地则无战,
(训义)梅尧臣曰:“我兵在国,安土怀生,陈则不坚,斗则不胜,是不可以战。”王晳曰:“决于战,则惧散。”
轻地则无止。
(训义)梅尧臣曰:“始入敌境,未背险阻,士心不专,无以战为?勿近名城,勿由通路,以速进为利。”
争地则无攻,
(训义)曹操曰:“不当攻,当先至为利也。”杜牧曰:“无攻者,谓敌人若已先得其地,则不可攻。”王晳曰:“敌居形胜之地,先据乎利,而我不得其处,则不可攻。”
交地则无绝,
(训义)杜牧曰:“川广地平,四面交战,须车骑部伍,首尾联属,不可使断绝,恐敌人因而乘我。”
衢地则合交,
(训义)曹操曰:“结诸侯也。”张预曰:“四通之地,先结交旁国。”
基博按:“合交”者,谓合兵交战也。诸家解未的,详见《九变篇》。
重地则掠,
(训义)孟氏曰:“因粮于敌也。”梅尧臣曰:“去国既远,多背城邑,粮道必绝,则掠畜积以继食。”
圮地则行,
(训义)曹操曰:“无稽留也。”梅尧臣曰:“当速行。”
围地则谋,
(训义)梅尧臣曰:“前有隘,后有险,归道又迂,则发谋虑以取胜。”
死地则战。
(训义)陈皞曰:“陷在死地,则军中人人自战;故曰‘置之死地而后生’也。”贾林曰:“力战或生,守隅则死。”梅尧臣曰:“前后左右,无所之,示必死,人人自战也。”
右第一节论九地之变,屈伸之利。
所谓古之善用兵者,能使敌人前后不相及,众寡不相恃,贵贱不相救,上下不相收,卒离而不集,兵合而不齐。
(训义)杜牧曰:“多设变诈以乱敌人,或冲前掩后,或惊东击西,或立伪形,或张奇势,或则无形以合战,敌则必备而众分,使其意慑离散,上下惊扰,不能和合,不得齐集,此善用兵也。”张预曰:“出其不意,掩其无备,骁兵锐卒,猝然突击;彼救前则后虑,应左则右隙,使仓皇散乱,不知所御,将吏士卒,不能相赴,其卒已散而不复聚,其兵虽合而不能一。”
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
(训义)张预曰:“彼虽惊扰,亦当有利则动,无利则止。”
敢问敌众整而将来,待之若何?
(训义)梅尧臣曰:“此设疑以自问,言敌人甚众,将又严整,我何以待之耶?”
曰:先夺其所爱,则听矣;
(训义)曹操曰:“夺其所恃之利。”李筌曰:“《孙子》故立此问者,以此为秘要也。所谓爱,谓敌所便爱也。”陈皞曰:“爱者,不止所恃利,但敌人所顾之事,皆可夺也。”
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
(训义)杜牧曰:“此统言兵之情状,以乘敌间隙,由不虞之道,攻其不戒之处;此乃兵之深情,将之至事也。”梅尧臣曰:“兵机贵速,当乘人之不备!乘人之不备者,行不虞之道,攻不戒之所也。”何氏曰:“如蜀将孟达之降魏,魏朝以达领新城太守。达复连吴固蜀,潜图中国。谋泄,司马宣王秉政,恐达速发,以书绐达以安之。达得书,犹豫不决。宣王乃潜军进讨。诸将皆言达与二贼交构,宜审察而后动。宣王曰:‘达无信义,此其相疑之时也,当及其未定,往讨之。’乃倍道兼行,八日,到其城下。吴、蜀各遣其将向西城、安桥木阑以救达,宣王分诸将拒之。初达与诸葛亮书曰:‘宛去洛八百里,去吾一千一百里,闻吾举事,当表上天子,比相反覆,一月间也;则吾城已固,诸军足办;所在深险,司马公必不自来,吾无患矣!’及兵到,达又告亮曰:‘吾举事八日,而兵至城下,何其神速也!’上庸城三面阻水,达于城下为木栅以自固。宣王渡水,破其栅,直造城下,八道攻之。旬有六日,达甥邓贤、将李辅等开门出降,遂斩达。李靖征萧铣,集兵于夔州,铣以时属秋潦,江水泛涨,三峡路陷,必谓靖不能进,遂休兵不设备。九月,靖乃率师而进,将下峡。诸将皆请停兵待水退。靖曰:‘兵贵神速,机不可失。今兵始集,铣尚未知;若乘水涨之势,倏忽至城下,所谓疾雷不及掩耳,此兵家上策。纵彼知我,仓卒征兵,无以应敌,此必成擒也。’遂降萧铣。《卫公兵法》曰:兵用上神,战贵其速。简练士卒,申明号令,晓其目以麾帜,习其耳以鼓金,严赏罚以诫之,重刍豢以养之,浚沟堑以防之,指山川以导之,召才能以任之,述奇正以教之;如此,则虽敌人有雷电之疾,而我则有所待也。”若兵无先备,则不应卒;卒不应,则失于机;失于机,则后于事;后于事,则不制胜而军覆矣!故《吕氏春秋》云:“凡兵者欲急捷”;所以一决取胜,不可久而用之矣。或曰:兵之情虽主速,乘人之不及;然敌将多谋,戎卒辑睦,令行禁止,兵利甲坚,气锐而严,力全而劲,岂可速而犯之耶?答曰:“若此,则当卷迹藏声,蓄盈待竭,避其锋势,与其持久,安可犯之哉!廉颇之拒白起,守而不战;宣王之抗武侯,抑而不进,是也。”张预曰:“用兵之理,惟尚神速;所贵乎速者,乘人之仓猝,使不及为备也。出兵于不虞之径,以掩其不戒,故敌惊扰散乱,而前后不相及,众寡不相待也。”
凡为客之道,深入则专,主人不克;
(训义)杜牧曰:“言大凡为攻伐之道,若深入敌人之境,士卒有必死之志,其心专一,主人不能胜我也。克者,胜也。”张预曰:“深入敌境,士卒专心,则为主者不能胜也;客在重地,主在轻地故耳。故赵广武君谓‘韩信去国远斗,其锋不可当’,是也。”
掠于饶野,三军足食,谨养而勿劳,并气积力,运兵计谋,为不可测。
(训义)杜牧曰:“斯言深入敌人之境,须掠田野,使我足食;然后闭壁守之,勿使劳苦;气全力盛,一发取胜;动用变化,使敌人不能测我也。”陈皞曰:“所处之野,须水草便近,积蓄不乏,谨其来往,善抚士卒。王翦伐楚,楚人挑战;翦不出,勤于抚御,并兵一力,闻士卒投石为戏,知其养勇思战,然后用之;一举遂灭楚。但深入敌境,未见可胜之利,则须为此计。”张预曰:“兵在重地,须掠粮于富饶之野以丰吾食,乃坚壁自守,勤抚士卒,勿任以劳苦,令气盛而力全,常为不可测度之计,伺敌可击,则一举而克。王翦伐荆,尝用此术。”
投之无所往,死且不北!
(训义)杜牧曰:“投之无所往,谓前后进退,皆无所之,士以此皆求力战,虽死不北也!”梅尧臣曰:“置在必战之地,知死而不退走。”
死,焉不得士人尽力!
(训义)王晳曰:“人在死地,焉不尽力!”郑友贤曰:“或问‘死焉不得士人尽力!’诸家释为二句者,何也?曰:夫人之情,就其甚难者,不顾其甚易;舍其至大者,不吝其至微。死难于生也,甘其万死之难,而况出于生之甚易者哉!身大于力也,弃其一身之大,而况用于力之至微者哉!武意以为三军之士,投之无所往,则白刃在前,有所不避也;死且不避,况于生乎!身犹不虑,况于力乎!故曰:‘死且不北。’夫三军之士,不畏死之难者,安得不人人用力乎!‘死焉不得士人尽力’,诸家断为二句者,非武之本意也。”
兵士,甚陷则不惧,
(训义)张预曰:“陷在危亡之地,人持必死之志,岂复畏敌也!”
无所往则固,深入则拘,
(训义)李筌曰:“固,坚也。”杜牧曰:“往,走也;言深入敌境,走无生路,则人心坚固,如拘缚者也。”张预曰:“动无所之,人心坚固;兵在重地,走无所适,则如拘系也。”
不得已则斗。
(训义)曹操曰:“人穷则死战也。”张预曰:“势不获已,须力斗也。《尉缭子》曰:‘一贼仗剑击于市,万人无不避之者,非一人之独勇,万人皆不肖也;必死与必生不侔也。’”
是故其兵不修而戒,不求而得,不约而亲,不令而信;
(训义)杜牧曰:“此言兵在死地,上下同志,不待修整而自戒惧,不待收索而自得心,不待约令而自亲信也。”
禁祥去疑,至死无所之。
(训义)杜牧曰:“黄石公曰:‘禁巫祝,不得为吏士卜问军之吉凶,恐乱军士之心’;言既去疑惑之路,则士卒至死!无有异志也。”张预曰:“欲士死战,则禁止军吏不得用妖祥之事,恐惑众也;去疑惑之计,则至死无他虑。《司马法》曰:‘灭厉祥’,此之谓也。倘士卒未有必战之心,则亦有假妖祥以使众者,田单守即墨,命一卒为神,每出入约束,必称神;遂破燕,是也。”
吾士无余财,非恶货也;无余命,非恶寿也。
(训义)张预曰:“货与寿,人之所爱也;所以烧掷财宝,割弃性命者,非憎恶之也,不得已也。”
令发之日,士卒坐者涕沾襟,偃卧者涕交颐。
(训义)李筌曰:“弃财与命,有必死之志,故感而流涕也。”
投之无所往者,诸、刿之勇也。
(训义)张预曰:“人怀必死,则所向皆有专诸、曹刿之勇也。专诸,吴公子光使刺杀吴王僚者。刿,当为沫;曹以勇力事鲁庄公,尝执匕首劫齐桓公。”
故善用兵者,譬如率然;率然者,常山之蛇也,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
(训义)梅尧臣曰:“蛇之为物也,不可击;击之,则率然相应。”张预曰:“率,犹速也;击之则速然相应,此喻阵法也。《八阵图》曰:‘以后为前,以前为后,四头八尾,触处为首;敌冲其中,首尾俱救。’”
基博按:张预之说,似乎确有证佐;然武之意,非喻阵法也;自系指患难共处之相救应如一体耳,细玩其上下文可见。
敢问兵可使不率然乎?
(训义)梅尧臣曰:“可使兵首尾率然相应如一体乎?”
曰:可。夫吴人与越人相恶也,当其同舟同济,遇风,其相救也,如左右手。
(训义)张预曰:“吴越,仇雠也,同处危难,则相救如两手;况非雠者,岂不犹率然之相应乎!”
是故方马埋轮,未足恃也;
(训义)曹操曰:“方,缚马也;埋轮,示不动也。”杜牧曰:“缚马埋轮,使为方阵,使为不动,虽如此,亦未足称为专固而足为恃;须任权变,置士于必死之地,使人自为战,相救如两手,此乃守固必胜之道,而足为恃也。”陈皞曰:“人之相恶,莫甚吴越,同舟遇风而犹相救,何则?势使之然也。夫用兵之道,若陷在必战之地,使怀俱死之忧,则首尾前后,不得不相救也。有吴越之恶,犹如两手相救;况无吴越之恶乎!盖言贵于设变使之,则勇怯之心一也。”郑友贤曰:“或曰:‘方马埋轮’,诸家释为方缚;或谓缚马为方阵者,何也?曰:解方为缚者,义不经;据缚而方之者,非武本辞。盖‘方’当为‘放’字,武之说,本乎人心离散,则虽强为固止而不足恃也。固止之法,莫过于柅其所行;古者用兵,人乘车而战,车驾马而行;今欲使人固止而不散,不得齐勇之政;虽放去其马而牧之,陷轮于地而埋之,亦不足恃之为不散也。噫!车中之士,辕不得马而驾,轮不得辙而驰,尚且奔走散乱而不一;则固在以政而齐其心也。”
齐勇若一,政之道也;
(训义)陈皞曰:“政令严明,则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三军之士如一也。”
刚柔皆得,地之理也。
(训义)曹操曰:“强弱一势也。”王晳曰:“刚柔,犹强弱也;言三军之士,强弱皆得其用者,地利使之然也。”张预曰:“得地利,则柔弱之卒亦可以克敌;况刚强之兵乎!刚柔俱获其用者,地势使之然也。”
基博按:“刚柔”者,兵之用。九地者,“地之理”。“散地则无战”,“轻地则无止”,“争地则无攻”,“交地则无绝”,“圮地则行”,“围地则谋”,六者,“柔”以得“地之理”也。“衢地则合交”,“重地则掠”,“死地则战”,三者,“刚”以得“地之利”也。故曰:“刚柔皆得,地之理也。”诸家解似欠晰。
故善用兵者,携手若使一人,不得已也。
(训义)梅尧臣曰:“用三军,如携手使一人者,势不得已,自然皆从我所挥也。”
将军之事,静以幽,正以治。
(训义)梅尧臣曰:“静以幽邃,人不能测;正以自治,人不能挠。”王晳曰:“静则不挠,幽则不测;正则不偷,治则不乱。”张预曰:“其谋事,则安静而幽深,人不能测;其御下,则公正而整治,人不敢慢。”
能愚士卒之耳目,使之无知。
(训义)曹操曰:“愚,误也。民可与乐成,不可与虑始。”梅尧臣曰:“凡军之权谋,使由之而不使知之。”
易其事,革其谋,使人无识;
(训义)王晳曰:“已行之事,已施之谋,当革易之,不可再也。”何氏曰:“将术以不穷为奇也。”
易其居,迂其途,使人不得虑。
(训义)梅尧臣曰:“更其所安之居。迂其所趋之途,无使人得虑也。”王晳曰:“处易者,将致敌以求战也;迂途者,示远而密袭也。”张预曰:“其居,则去险而就易;其途,则舍近而从远,人初不晓其旨;及取胜乃服。太白山人曰:‘兵贵诡道者,非止诡敌也;抑诡我士卒,使由而不使知之也。’”
基博按:“易其居”,梅尧臣作“更易”之“易”解,承上“易其事”,读入声。而王晳、张预似并作“险易”之“易”解,读去声。
帅与之期,如登高而去其梯;帅与之深入诸侯之地而发其机。
(训义)王晳曰:“皆励决战之志也。”张预曰:“去其梯,可进而不可退;发其机,可往而不可返。项羽济河沉舟之类,是也。”
焚舟破釜,若驱群羊;驱而往,驱而来,莫知所之。
(训义)张预曰:“群羊往来,牧者之随;三军进退,惟将之挥。”
聚三军之众,投之于险,此谓将军之事也。
(训义)梅尧臣曰:“措三军于险难而取胜者,为将之所务也。”
右第二节,论将军之事,在察人情之理,而聚三军之众,投之于险。险者,即指九地而言。
九地之变,屈伸之利,人情之理,不可不察也。
(训义)杜牧曰:“言屈伸之利害,人情之常理,皆因九地之变化。今欲下文重举九地,故于此重言,发端张本也。”王晳曰:“明九地之利害,亦当极其变耳。言屈伸之利者,未见便则屈,见便则伸。言人情之理者,深专浅散围御之谓也。”张预曰:“九地之法,不可拘泥,须识变通,可屈则屈,可伸则伸,审所利而已。此乃人情之理,不可不察。”
凡为客之道,深则专;浅则散;
(训义)梅尧臣曰:“深则专固;浅则散归。此而下重言九地者,《孙子》勤勤于九变也。”
去国越境而师者,绝地也;
(训义)梅尧臣曰:“进不及轻,退不及散,在二地之间也。”张预曰:“去己国,越人境而用师者,危绝之地也;若秦师过周而袭郑,是也。此在九地之外而言之者,战国时,间有之也。”郑友贤曰:“或问九地之中,复有绝地者,何也?曰:兴师动众,去吾之国中,越吾之境土,而初入敌人之地;疆场之限,所过关梁津要,使吾踵军在后,告毕书绝者,所以禁人内顾之情,而止其还遁之心也。《司马法》曰:‘书亲绝,是为绝顾益虑。’《尉缭子》踵军令曰:‘遇有还者诛之。’此绝地之谓也。然而不预九地者何?九地之法皆有变,而绝地无变,故论于九地之变而不得列其数也。或以越境为越人之国,如秦越晋伐郑者,凿也。”
基博按:武之意,自承上文而言;去国越境而师以致之绝地者,所以为深则专耳;非云九地之外,别有绝地。郑友贤之说,尚明而未融也。
四达者,衢地也;入深者,重地也;入浅者,轻地也;背固前隘者,围地也;无所往者,死地也。是故散地,吾将一其志;
(训义)杜牧曰:“守则志一;战则易散。”梅尧臣曰:“保城备险,一志坚守,候其虚懈,出而袭之。”
轻地,吾将使之属;
(训义)曹操曰:“使相及属。”杜牧曰:“部伍营垒,密近联属。盖以轻散之地,一者备其逃逸;二者恐其敌至,使易相救。”梅尧臣曰:“行则队校相继,止则营垒联属,脱有敌至,不有散逸也。”王晳曰:“绝则人不相恃。”
争地,吾将趋其后;
(训义)杜牧曰:“必争之地,我若已后,当疾趋而争;况其不后哉!”张预曰:“争地贵速,若前驱至而后不及,则未可;故当疾进其后,使首尾俱至。或曰:趋其后,谓后发先至也。”
交地,吾将谨其守;
(训义)梅尧臣曰:“谨守壁垒,断其通道。”张预曰:“不当阻绝其路,但严壁固守,候其来,则设伏击之。”
衢地,吾将固其结;
(训义)杜牧曰:“结交诸侯,使之牢固。”
基博按:“固其结”,为结阵以自固;非固结诸侯之谓也,详见《九变篇》。
重地,吾将继其食;
(训义)贾林曰:“使粮相继而不绝也。”梅尧臣曰:“道既遐绝,不可归国取粮,当掠彼以食军。”
圮地,吾将进其涂;
(训义)杜佑曰:“疾行,无舍此地。”李筌曰:“不可留也。”
围地,吾将塞其阙;
(训义)杜牧曰:“兵法,围师必阙,示以生路,令无死志,因而击之。今若我在围地,敌开生路以诱我卒,我反自塞之,令士卒有必死之心。后魏末,齐神武起义兵于河北;魏尔朱兆、天光、度律、仲远等四将,会于邺南,士马精强,号二十万,围神武于南陵山;时神武马二千,步军不满三万,兆等设围不合,神武连系牛驴自塞之;于是将士死战,四面奋击,大破兆等四将也。”
死地,吾将示之以不活。
(训义)杜牧曰:“示之必死,令其自奋以求生也。”梅尧臣曰:“必死可生,人尽力也。”
故兵之情,围则御,
(训义)杜牧曰:“言兵在围地,始乃人人有御敌持胜之心。”
不得已则斗,
(训义)梅尧臣曰:“势无所往,必斗。”王晳曰:“脱死者,唯斗而已。”
过则从。
(训义)曹操曰:“陷之甚过,则从计也。”陈启天曰:“按过字为祸之借字。俞樾《荀子平议》云:‘虽有大过,天其不遂乎。过与祸通。《汉书·公孙弘传》:虽阳与善,后竟报其过;《史记》过作祸。’‘过则从’,谓军在危祸之地,则易于服从命令也。”
是故不知诸侯之谋者,不能预交;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不用乡导者,不能得地利。
(训义)梅尧臣曰:“已解《军争篇》中。”王晳曰:“再陈者,勤戒之也。”
四五者不知一,非霸王之兵也。
(训义)张预曰:“四五,谓九地之利害。”陈启天曰:“按‘四五’两字,为‘此三’两字之讹。十家注以四合五为九,指九地,误。”
夫霸王之兵,伐大国,则其众不得聚;威加于敌,则其交不得合。
(训义)王晳曰:“能知敌谋,能得地利,又能形之,使其不相救,不相持,则虽大国,岂能聚众而拒我哉!威之所加者大,则敌交不得合。”
是故不争天下之交,不养天下之权,信己之私,威加于敌,故其城可拔,其国可隳。
(训义)杜牧曰:“信,伸也;言不结邻援,不蓄养机权之计,但逞兵威,加于敌国,贵伸己之私欲;若此者,则其城可拔,其国可隳。吴夫差破越于会稽,败齐于艾陵,阙沟于商鲁,会晋于黄池,争长而反,威加诸侯,诸侯不敢与争;勾践伐之;乞师齐楚,齐楚不应;民疲兵顿,为越所灭。”张预曰:“不争交援,则势孤而助寡;不养权力,则人离而国弱。伸一己之私忿,暴兵威于敌国,则终取败亡也。”陈启天曰:“此三十一字,当作一句读。‘信’,音伸,犹逞也。‘敌’,谓彼此势均力敌之国。‘故其城’之‘故’字,犹则也。‘其’,指不争天下之交,不养天下之权,但求逞一己之私欲,而以武力威胁势均力敌之国者;非谓敌也。此句犹谓不讲求外交战以多争与国,多养威重;但知以武力威胁敌国,求逞一己之欲者;则其城与国有反为敌国攻破之虞也。以近事证之,日、德、义欲以武力横行世界,结局必遭失败;以其正犯《孙子》之戒也。”
基博按:“其城可拔,其得可隳”之两“其”字,谓“霸王之兵”,与上文“其众不得聚”,“其交不得合”之两“其”字,谓“大国”之“敌”者不同;说详见序。
施无法之赏,悬无政之令,
(训义)梅尧臣曰:“瞻功行赏,法不预设;临敌作誓,政不先悬。”张预曰:“法不先施,政不预告,皆临事立制,以励士心。”陈启天曰:“自‘施无法之赏’,至‘然后能为胜败’四十九字,与上下文意均不连;疑为上文‘过则从’句下之脱简。”
犯三军之众,若使一人。
(训义)梅尧臣曰:“犯,用也;赏罚严明,用多若用寡也。”
犯之以事,勿告以言;
(训义)王晳曰:“情泄则谋乖。”张预曰:“任用之于战斗,勿谕之以权谋;人知谋则疑也。”
犯之以利,勿告以害。
(训义)张预曰:“人情见利则进,知害则避;故勿告以害也。”
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
(训义)张预曰:“置之死亡之地,则人自为战,乃可存活也。项羽救赵,破釜焚庐,示以必死,诸侯从壁上观,楚战士无不一当十,遂虏秦将,是也。”
夫众陷于害,然后能为胜败。
(训义)梅尧臣曰:“未陷危难,则士卒心不专;既陷危难,然后胜;胜败在人为之耳。”
基博按:“能为胜败”者,众陷于害而人怀必死,则能为胜;众陷于害而人欲偷生,亦能为败。而所以能为胜,无不由于洞察人情。法国拿破仑大帝之所以战胜攻取者,亦以能洞察人情也。尝造一炮台以当敌冲,其地孤危而无掩蔽。其大将虑无人敢守。于是拿破仑手书以揭其上曰:“大无畏者之炮台!”而所部人人效命以争大无畏者矣!
故为兵之事,在于顺佯敌之意,
(训义)曹操曰:“佯,愚也。”杜牧曰:“夫顺敌之意,盖言我欲击敌,未见其隙,则藏形闭迹;敌人之所为,顺之勿惊。假如强以陵我,我则示怯而伏;且顺其强,以骄其意;候其懈怠而攻之。假如欲退而归,则开围使去;以顺其退,使无斗志;遂因而击之。皆顺敌之旨也。”张预曰:“彼欲进,则诱之令进;彼欲退,则缓之令退;奉顺其旨,设奇伏以取之。或曰:敌有所欲,当顺其意以骄之,留为后图。若东胡遣使谓冒顿曰:‘欲得头曼千里马。’冒顿与之;复遣使来曰:‘欲得单于一阏氏。’冒顿又与之。及其骄怠而击之,遂灭东胡,是也。”
并敌一向,千里杀将,
(训义)杜牧曰:“上文言为兵之事,在顺敌之意,此乃未见敌人之隙耳。若已见其隙,有可攻之势,则须并兵专力以向敌人,虽千里之远,亦可以杀其将也。”张预曰:“敌既骄惰,则并兵力以向之,可以覆其军,杀其将;则明如冒顿灭东胡之事,是也。”
此乃巧能成事者也。
(训义)张预曰:“始顺其意,后杀其将,成事之巧也。”
是故政举之日,夷关折符,无通其使;
(训义)梅尧臣曰:“夷,灭也;折,断也。”张预曰:“庙算已定,军谋已成,则夷塞关梁,毁折符信,勿通使命;恐泄我事也。”
励于廊庙之上,以诛其事。
(训义)曹操曰:“诛,治也。”张预曰:“兵者大事,不可轻议;当惕励于庙堂之上,密治其事贵谋不外泄也。”
敌人开阖,必亟入之。
(训义)张预曰:“或曰:谓敌人或开或阖,出入无常,进退未决,则宜急乘之。”
先其所爱,微与之期。
(训义)杜牧曰:“微者,潜也;言以敌人所爱利便之处为期;将欲谋敌之故,潜往赴期,不令敌人知也。”
践墨,随敌以决战事。
(训义)杜牧曰:“墨,规矩也;言我常须践履规矩,深守法制,随敌人之形;若有可乘之势,则出而决战。”陈皞曰:“兵虽要在迅速以决战事,然自始及末须守法制;纵获胜捷,亦不可争竞扰乱也。”梅尧臣曰:“举动必践法度,而随敌屈伸,因利以决战也。”陈启天曰:“‘敌人开阖,必亟入之。先其所爱,微与之期。践墨随敌,以决战事。’此数句,古今注家均误。‘开阖’,谓国境关门之开闭;当两国将作战时,我军已迫近敌境,而敌国犹和战不定,或开关门,或阖关门。其主和者,如开关门来我军前议讲,须立即延入,以便用敌制敌;此之谓‘敌人开阖,必亟入之’。‘入’,谓延入敌国和使;非谓我军进入敌境也。十家注多以先夺其所爱,释‘先其所爱’,大误!‘其’指敌使;敌使所爱者为何,须酌如其意而先施之以结其欢心;此之谓‘先其所爱’。‘之’,亦指敌使;‘期’,谓要约;非谓军期;敌使既已倾心于我,则当密与要约条件,令其回国进行;此之谓‘微与之期’。‘墨’字,十家注均以绳墨、规矩、法度释之,亦误。按‘墨’当读‘默’,二字音同义通;《汉书·窦婴传》‘婴墨墨不得志’;借‘墨’为‘默’可证。‘践’,犹持也,守也。‘随’,犹因也,应也。‘践墨随敌,以决战事’者,谓当我与敌佯为讲和之际,我宜保持沉默,因应敌情,以求突然决战,一举而胜也。”
基博按:此所谓“顺佯敌之意”,陈氏之说是也。惟“开阖”,不必指关门启闭;“入”者,我之入;“敌人开阖,必亟入之”者;谓敌人和战之计未定而不我虞,有隙可乘,我先发制人而亟入之;“先其所爱,微与之期,践墨随敌,以决战事”四句,乃所以申上文“敌人开阖,必亟入之”之意,而明其所以;如和平者,英、美之所爱也;而日人则先之以虚与委蛇,若即若离;野村、来栖,和平之使者连翩;近卫、东条,手书之殷勤不已;而英、美亦不利太平洋之有战事,未欲遽决裂也;平地一声雷,而日本攻其无备以先发制人,英、美太平洋上之珍珠港、菲律宾、马来亚半岛,卒被空袭;英、美人瞠目相视,猝不知措手,而军舰毁,香港陷矣!此之谓“敌人开阖,必亟入之”;此之谓“先其所爱,微与之期;践墨随敌,以决战事”;盖“先其所爱,微与之期”,此所以“敌人开阖”;而“践墨随敌,以决战事”,所以为“亟入”也。
是故始如处女,敌人开户;后如脱兔,敌不及拒。
(训义)曹操曰:“处女,示弱;脱兔,往疾也。”杜牧曰:“言敌人初时,谓我无所能为,如处女之弱;我因急去攻之,险疾迅速,如兔之脱走,不可捍拒也。”张预曰:“守则如处女之弱,令敌懈怠,是以启隙;攻则犹脱兔之疾,乘敌仓卒,是以莫御。”
右第三节,论九地之变,屈伸之利;人情之理,交错而综言之。
基博按:“九地之变,屈伸之利”一事,“人情之理”又一事。就全篇言:第一节论“九地之变,屈伸之利”。第二节论“人情之理”。而此节则错综以为说;而以“九地之变,屈伸之利,人情之理,不可不察也”起句,关锁上文,筦领下文,九形之变在地,屈伸之利在我;九地之变有定,屈伸之利何常。第一节称“散地则无战,轻地则无止,争地则无攻,交地则无绝,衢地则合交,重地则掠,圮地则行,围地则谋,死地则战”;此云“散地吾将一其志,轻地吾将使之属,争地吾将趋其后,交地吾将谨其守,衢地吾将固其结,重地吾将继其食,圮地吾将进其涂,围地吾将塞其阙,死地吾将示之以不活”;皆随九地之变,而为屈伸者也。而总言以发凡曰:“为客之道,深则专,浅则散”;承上“为客之道,深入则专”,而重言以声明之。所谓“深则专”者,不仅指重地;凡绝地、围地、死地,皆所谓“深则专”也。所谓“浅则散”者,不仅指轻地;凡散地、交地、衢地,皆“浅则散”也。惟不察“人情之理”,则虽明乎九变之地,而无由屈伸以尽利。所谓“人情之理”者有二:一曰“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是故始如处女,敌人开户;后如脱兔,敌不及拒”;此“人情之理”,“不可不察”之在于敌者也。一曰“兵之情,围则御”,“甚陷则不惧,无所往则固,深入则拘,不得已则斗,过则从”;“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此“人情之理”,“不可不察”之在于我者也。在于我者,当知“示之以不活”;在于敌者,尤贵“攻其所不戒”。而“人情之理”,所以神明“九地之变,屈伸之利”,而以尽其用者也。然《孙子》究极“九地之变,屈伸之利”,为当日战术言之也。而今地理政治学者力阐“海陆之权,屈伸之利”,为现代战略言之也。地理之知识,以用之政治及战略,是为地理政治学。从前社会学,有地理学派;而此派之在德国,影响政治最大者,有腊德瑞尔,其分析英帝国地理精义,妙诂纷纶。威廉二世读之而大感奋!至瑞典学者克杰伦,乃以为一学科,而有地理政治之名。二十年来,欧洲第一次大战以后,德陆军少将霍斯浩佛博士,遂为德国地理政治学之一代大师,组织地理政治学院于慕尼黑,罗致专家三千余人,根据世界地理以研究世界政治,出版地理政治刊物;而德国之国是定;希特勒遂据以决策世界第二次之政略战略矣!希特勒之得政也,无日不讨国人而申儆之,明耻教战,整齐其民人,部勒以兵法,而以为世界第二次大战之工具。战略之制定,则一以地理政治学之综合判断为衡;而以为“此一役也,将为陆权与海权胜负之所由分;而德则陆权之国也。海权陵驾陆权之时期已逝,而马亨海军大将之理论,将不适于现代战争之技术。”而究其实,则何如耶?世界文化之地理进展,由草原之游牧,而河流之农耕,而内海之商业劫掠,而大洋之工业殖民。英国则承西班牙、葡萄牙、荷兰之海洋霸权,而与之代兴。纳尔逊歼拿破仑之海军,而海权以巩固;迄于世界第二次大战之前夕,英国为海王之国,为海权国之标准代表!英帝国之版图,大于不列颠一百倍,而以不列颠为首脑,以印度为心脏,右拥加拿大,左抵澳大利,而以直布罗陀、马尔他、埃及、苏彝士、亚丁、南波斯、锡兰、新加坡、香港诸据点,为经络之连结;而其毗邻据点之内地,一以为保护据点之用,一以接受据点商品之输入,卧榻之下,亦或容他人酣睡,而不能不隶英帝国之势力范围,巨舰炮垒,控险以守;良将精卒,陈利兵而谁何!此海权国之轮廓也。夫海权国之所以维护其帝国者,在控制海洋;而所以控之制海洋者,在控制海洋之据点。据点者,仅弱小国之突出点耳;岂敢有贰心于英!其他列强,如有异图,只能从海上来;而海上,则海权国之所控制;于是海权国之帝国,安于磐石!试观英国之海军建军及其各据点设防,岂不然乎!盖不列颠以蕞尔岛国,而缔造庞大之帝国以维护之,不得不用最经济之方法也!然则德之陆权国,将何道以操胜算乎?德之地理学者乔黑尔,厥为大空间国之先知!其说以为资源、原料,可以求之于人;技术、机械,可以求之于人;惟民族之生存空间,不能求之于人;占领别人之土地,岂即自己之生存空间!此为最固定之一因素。社会现象中最固定之因素,最足以发挥力量也!假如设想德国在冰岛之上,则德国虽有八千万人口,苟非向海发展,抑亦何路可走!然而不然!德国在中欧,德国在地理上为中间国。以俾斯麦与威廉二世比,则俾斯麦为知政治地理者也;然所知者德国地理;仅缔造德意志帝国,而大业以终!彼意念中无日耳曼帝国,抑亦不能想像世界新秩序之可以日耳曼帝国为东半球盟主也!威廉二世眼光四射,瞩全世界,但无深沉之思,而以中间国之德国人,欣慕海王之国;此所为大惑不解也!然德国第一次欧战之败,由于参谋长小毛奇,迂谨无大略,不知以世界地理,而策世界政治;习故蹈常以运用地方性之战略;而地方性之史梯芬计划,又不能行之以果!此固霍斯浩佛博士之所太息也!希特勒惩于前败而回顾俾斯麦。俾斯麦言:“我何须海军!如英国人欲登陆,我则以陆军聚而歼之耳!”希特勒之敦刻尔克一役,抑或忆俾斯麦之说也?戈林之所欲者,坦克、飞机、大炮。国社党之自觉而以成为陆权国;而希特勒为陆权国之元首。希特勒亦回顾威廉二世,而方法则与威廉二世异。彼不欣慕海王之国以扩建海军,而缘陆路以陆、空大军攻袭海权国连结经络之据点,而掩有之;则海权之帝国虽庞大乎;而以神经失其连系,痿痺不能动矣!此日本之所以攻占新加坡;德国陷苏联之塞港、诺港,而以企图占领亚力山大港也。使海权国海上之据点,而为轴心所掩有;斯可以封锁地中海与印度洋,而逼英国以入大西洋,遁荒加拿大以苟延残喘!而于是海王国之英,扼守海上据点,维护帝国之经济办法,遂为帝国之弱点,而予轴心以攻瑕;据点毗邻之弱小国土,虽无虞于侵袭,而不足为掩护;以希特勒之自陆攻而不为海战也。然则希特勒者,盖兼综威廉二世之世界眼光,俾斯麦之地理认识,而自出心裁,以制陆权国之战略者也!然德国之所以张陆权者,抑亦坚持其不可拔之海权。不列颠三岛以封塞德国出海飘洋之门户,而为称雄海上之理想国。威廉二世尝欲以问英国之鼎,而希特勒则直以为不可能,张陆权以消海权,从陆上进攻以制英帝国之死命,而截取苏彝士运河,攻占近东及中东。一标准之陆权国,必并吞八荒以奄有大陆,打成一片;而旧式之海权,只以控制海洋,扼要害之处,置兵以守,星罗棋布以维护帝国。海权势分而力散;陆权力聚而势雄。陆权国则厚集其力以攻海权国之备多而力分。近东如为希特勒所有;则英帝国之腰脊断,而不能以自举,三岛局促,无能为也已!信如希特勒所言,“海权陵驾陆权之时代已逝”;而在今日,建立坚强之陆上阵地,掌握深广之后方陆地,又为决胜之条件。日本登陆战术之成功,曾不足以难其说;盖以日本之登陆成功,实因希特勒之陆权大张;海王之国,有事于西,奔命不遑,而无力分兵以东顾也!日本之田中奏章,抑亦陆权之战略。而或者以为日本海权国;其实不然!日本之地理,虽如亚洲之英国;然日本则为陆权国!日本海军瞠乎英、美之后;不过以为陆军之辅,而为之前哨,为之护航,开路登陆而已;其作用在大陆。田中之中心政策,为大陆政策;此日本之国策也。日本之战略,为陆权国之战略;而不借海军以缔造帝国,维护帝国。日本之登陆于朝鲜也,盖欲蚕食中国,延伸以至新加坡也。泱泱大陆,取之而置兵以守焉,自古以为难!然而以攻取论,海权国在海洋上,登陆不易;而陆权国壤土相接,只一举手一投足之劳,可以推锋而前。而以置守论,则有大空军与机械化之快速部队,可据点缘线以控制面;而大空军与机械化部队之建设,以比大海军为费省而力猛,进攻退守,事半功倍。现代化之军备,厥为海权陆权势力消长之区。昔日广袤之大陆,不易统治;而海洋则易于征服。今日则控制大陆,易于征服海洋;军事技术之改进,利于陆权;谭地理政治者,不可不察也!于是陆权国内线作战以占优势;而欧洲第二战场开辟之不易,不惟海权国虞外线作战之不利,而海军一旦失其所据,抑亦无用武之地!海权国外线作战,增援难而声势不接;内线作战则反是,声势接而供应不难;此陆权所以骤胜,一也。海权国备多而力分;陆权国节短而势险,以众击寡,实以我专敌分;二也。然则海权国将何道而以转败为胜耶?曰:海权国欲转败为胜,其战略必以海用陆,而其道有二:第一,得陆权国以为内线作战,而海权国自以外线供应。陆权国遇陆权国,而后势足以相持。苏联觅海口而不得;中国虽有海口,而海权国之势力倒灌,门户洞开;中、苏之为陆权国,抑亦不得不然;而克以建立坚强之陆上阵地,掌握深广之后方陆地,岂不泱泱乎大空间国也哉!所以持久之大战日酣,在中、苏两战场也!日顿兵于中国,德挫锐于苏联,欲罢不能,情见势绌;世界大势,泱于中、苏;中、苏再接再厉以与德、日肉搏,亘月历岁,而势未堕。欲败德日,惟有陆战;海权国虽劳师以袭远,而攻之不得!欲败德,莫如增援苏联。欲攻日,必先增援中国。而海权国之战略,莫如外线供应,内线作战。海权国悉力以保持海上供应线,绰有余裕;而外线作战,声援不接,徒以堕军实而长寇仇;莫如供应陆权国以使之内线作战;分工合作,不劳事集。海权国一心并力以事制造运输,而不为外线作战之无谓消耗。陆权国得丰厚之军需供应,而运用大空间,动员大人口,反守为攻,以承德日之再衰三竭。德、日师老于中、苏,而财殚于英、美,旷日持久,何以济乎?其次,海权国如欲作战,必厚集其力,单刀直入以捣陆权国之心腹,而攻其本土;毋再分兵以株守一隅!在今日,海权国要塞尽失,尚有何地必置兵以守!而失地之规复,在以陆地为根据之同盟大战略中,视各地之人自为战为易!苟能败德、日以一蹶不振,则失地不收而自复!如欲败德、日,莫如集中兵力,反守为攻以直捣其国。希特勒向不虞人之攻,亦以自号于国人;而分兵四出,以为人为我攻,而后不暇以攻我。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引兵长驱以入其国;则希特勒必仓皇引兵以自返救;安暇占人之土地;而亦以失信于其国,人心惶扰,而希特勒亦必无措!则是以陆权国之战略,而海权国反用之!日本自明治维新以来,无战不胜;亦攻人而不虞人攻;穷兵黩武以求所大欲,劳师以袭远;一旦兵临三岛,而承师老财匮之余,亦必无以善后!此则海陆之权,屈伸之利,《孙子》之所未言,而地理政治学者之所欲究明也;用为补义以殿于篇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