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人生哪有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三
父皇的行动力毋庸置疑,我的婚事提上日程,还曾让母妃来问,想要个什么样的女子做我的太子妃。
这是我未曾想过的问题。
母妃道是不急,是该好好思量。
太子妃,将来还会是国母,该是端庄贤淑、处事公正,是个受人爱戴的女子。于是我说:“要有从容之姿,要有容人之量,更有管理之能的贤内助。”
母妃不能说这有什么不对,皱起的眉头却怎么也舒缓不开,让我再多思量思量,“是母妃问的不妥,明焕,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女子做妻子?与你同进退,共白首的妻子。”
这个问题我曾想过多次。
妻子,还是我孩子的娘亲,该是与我情投意合,两心相知的女子。我几乎脱口而出,却又意识到并非如此,我的婚事亦是国事,“母妃,这样的女子想来不会差,若再要她温柔小意,姿容绝色,岂不是比照着九天之上的仙女。”
至于容貌一事,我从不担忧。
父皇自己就是个颜控,更不会委屈自己的儿子,大嫂、二嫂、三嫂脾气秉性大有不同,哪一个不是容貌上乘的清丽佳人。
父皇对我的想法该是认同的。
为我选定的太子妃是丞相独女郭青蔼,素有贤名在外。
大婚定在九月中。
大婚一月前,两位侧妃先入东宫,是刑部尚书嫡次女温斯妍、云麾将军幼女杨蕴宁。
我吩咐东宫的管事嬷嬷好生照顾二人,心想着初来乍到或有不安,请母妃出面召见,让她们安心住下,不必拘束。
母妃该是将我的意思委婉转述过的,大婚前不会留宿。
这事儿我一人可定。
大婚前两日,二哥自南境送来一车贺礼。负责押运的主事说了长长的一段贺词,大意是代瑞王殿下恭贺太子殿下大婚之喜,恭祝太子、太子妃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我笑着应了,然后伸出手,等着我的礼物。
一个装有东海夜明珠的锦盒是二哥吩咐亲自交予我的。我将夜明珠放置一旁,又将底托拿掉,在最下面一层果然找到一张纸条,这是我与二哥的秘密,是我们之间的悄悄话。我将纸条展开,就着夜明珠的光辉看的更加清楚,“我家小明焕,长大了。”
嘿嘿,嘿嘿~
傻笑声许是将宫婢吓了一跳。
我很高兴啊,这才是我的二哥,不是什么瑞王,我也只是他的弟弟周明焕,而非人人喊着的太子殿下。
大婚日,面对众人的恭贺,我一一笑应。也不知是何时,父皇、母后那种得体又大方还让人挑不出错的微笑模式被我学的彻底,那微微的弧度就好似挂在我的嘴角。
大婚当夜,如我所料,没人来闹洞房,哥哥姐姐成亲的成亲,出嫁的出嫁。
明静也大了,她如今叫我太子哥哥。
“大婚仪程繁琐,太子妃可是累了?”等嬷嬷宫婢们都退出去,我清清嗓子,挂上那抹得体的笑问太子妃。
在这之前,我见过她两次。
第一次是在御花园,很多人都在,我一眼瞧见一个青绿色衣衫的女子,她有些灵动,很是娇俏。第二次是在母妃宫里,她与其他的世家小姐一道儿来向母妃请安,她嗓音轻柔,乖乖的坐在一旁,微垂着眉眼,不敢直视。
“累的,殿下也累了。”她一双秋水眸看着我的眼睛,亮晶晶的,她还壮着胆子伸出手将我嘴角的弧度抹平。
那一刻我是欣喜的:其一,她没有口不对心说不累;其二,她看穿我的伪装还选择如此温柔的方式。
我的欣喜都快要溢出来了。
次日,我与青霭一道去向父皇、母后请安,一路上她都没能挣开我的手。
轻轻柔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殿下快松开,一会儿叫父皇母后瞧见了,要笑话的。”
凤仪宫外,我将青霭的手松开,遂了她的意,女儿家脸皮薄,我晓得的。去往重华宫拜见母妃的路上我却是不肯松开了,“母妃瞧着,只会高兴。”
青霭没再挣开我的手。
是啊,母妃瞧着只会高兴。
大婚后,我曾与青霭深聊一次。这些话该早些与她说,我们是夫妻,却不是寻常的夫妻,注定做不到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我将她放在心上,会一直待她好,会待她很好。
还有温氏、杨氏,既是我的妾室,便也会待她们好,将来若是有谁不敬着青霭,我会亲自处理,必不叫她委屈。
我想着,我一定不要将谁宠的过了头。
一定不要。
因为,我不想,我有很多的不想
我不想将来有一日夫妻离心,只维持表面的和气;不想将鸿雁困在宫墙,远离故人故土;不想委屈一个不爱我的人不停地给我生孩子;不想将人捧上高台,又弃在高台;不想为难一个有本事又通透的女子;不想让谁因我而争斗。
我更不想,辜负真心。
自上次病愈后,父皇的身体不如从前,这两年更差,大半国事都交到我手上。有大哥和一众良臣从旁辅佐,也算是应对得当,若是有什么难以定夺的,想好如何解决,再与父皇商议。
“你想的很对。”
“你做的很好。”
父皇大多时候都是如此说,我知道并非全然妥当,实施起来也偶有阻力。
我想,他只是懂得放手。
有一日德海公公半夜来东宫寻我,说父皇发起高热,半梦半醒的说着胡话,听上去像是梦到皇阿奶,“皇上如今的身体,老奴不敢大意,刘太医和张太医在乾安宫里轮流住,今夜瞧着与往日不大一样,这才来请太子殿下过去。”
直到破晓时分,德海公公将父皇湿透的寝衣换下,我扶着父皇喝了小半碗汤药,他才沉沉睡去。
早朝散后,大哥、三哥与我同去乾安殿,父皇还在睡着,“明焕,再有此等情形定要一早知会我与明彦,你身上担子重,别自己扛着。”
我很久没听大哥叫我的名字,即便那声音里带着一丝责备。
他是既害怕又担忧,担忧中自然有对我的那份,“好,以后不会了,父皇是想二哥和明月姐姐,夜里迷迷糊糊的叫着名字。”父皇的梦断断续续,我好似还听到林琅二字,被我选择性的忽略。
大哥一时无言,谁不想呢?却不是想见就能见的小时候了,“太子也累了一夜,去歇歇吧,这里有我和明彦,放心。”
之后,我独自一人去乾安殿偏殿歇息。我睡的并不踏实,如同父皇夜里那般断断续续,我梦见很多画面,那感觉太过真实,却在醒来的那刻忘了个干净。
父皇醒来的时候见我们都在,略微缓了缓,招呼着一起用膳。
食不言寝不语是父皇教导时挂在嘴边的那句,且向来贯彻到底,今日却絮絮叨叨的将我们盘了一遍。
“你们几个,最不用人操心的就是明华,皇后教导的好,性情也多随她,自小稳重又懂事。思章也是个好孩子,父皇没有看错人,这些年对明华又敬又爱,夫妻之间这便是很好,若只有敬重不像夫妻,只有爱又难免走不长久。”
伴随着几不可闻的咀嚼声、吞咽声。
父皇边吃边说,拿着筷子的手指指大哥,“你从小就板正,读书、习字样样拔尖,对这几个小的更是比父皇还要操心,是个有担当的好哥哥。但就是子嗣上单薄,你,罢了,芃儿、凡儿都是好孩子,夫妻和睦才是最要紧的。”
……
“明毅这个臭小子,从小到大闯多少祸,明远就跟着收拾多少烂摊子,如今好了,想管教都没得管。南境远啊,这臭小子一个人在那儿如何让人放心,南境防线何等重要,不放心也得放心。”
……
“明玉是个心有盘算的,面上不说心里清醒着呢,可怕就怕她遇事只自己担着。陈尚书评百官,细致周到,儿子也教导的不错,这才选中陈子清,这些年瞧着,该是不错的。”
父皇停下筷子,我们也跟着停下。
目之所及,是北方。
“好在明月不是这种性子,不然父皇也不忍心将她嫁去那么远。这个孩子从小有什么说什么,好啊,这样一来心里敞亮。她跟明毅一样会闯祸,会不会也一样报喜不报忧?四年、五年,过得真快啊。”
……
“明彦这些年差事办的越发好了,你那家酒楼想开便开,以后再开十家八家分店,愿意做什么父皇都不拘着你。只一条,不可与民争利,更应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你要牢记在心里。还有,以后遇事多与明远、明焕商议,别动不动哭鼻子。”
……
“明焕处事愈发老练,想法都是极好的,循序渐进,勿要急功近利,谨记这点父皇再没什么不放心的。太子妃是个好的,温氏、杨氏也都是温良的性子,三个孩子,子嗣上还是少了些,不过日子还长。日后是选秀还是不选,都随你心意,想来也不会有哪个言官不开眼、哪个朝臣闲来无事管闲事。再说有父皇开先河,祖宗若是怪罪也只能怪到父皇头上来。”
……
“惟有明静婚事未定,这孩子最小,是个娇憨活泼的性子,既不像她的生母如妃,也不像惠妃,最爱撒娇耍赖的,舍不得才一拖再拖,几个人选来选去总想着再观察些时日。”
一声抽泣显得有些突兀。
尤其在十分静谧的时候。
三哥低着头,豆大的眼泪肉眼可见的掉进碗里,那双如蝴蝶振翅的睫毛眨个不停。
不出意外,他又哭了。
大哥没有言出必行的揍他,低着头同样不说话,一顿饭吃了没几口就再也吃不下。
我扯出一丝微笑,想定后开口,“父皇,儿臣想二哥和明月姐姐了,不如把他们都叫回来吧?多年未见,明月姐姐定是变了模样,也是做娘亲的人,藤儿那孩子儿臣还没见过呢。”
大哥附和,“是啊,北境一向都稳,若是长英不能同行,也可让明月带着藤儿回来看看,儿臣也想她,还有母后、贤贵妃、母妃总是念叨。”
“南境才刚打了胜仗,二哥也该回京来,父皇不是说还要嘉奖二哥。”三哥声音闷闷的。
邻国皇子争权算是落下帷幕,以七皇子胜出为终局。上位后下令袭扰南境,二哥对此早有防备,一举击退,七皇子再不敢贸然来犯,递上国书,愿修两国之好。
打了胜仗,是该嘉奖的。
“南境才安稳下来,明毅作为一军之首不宜擅离,还是再过些日子,等过些日子,再安稳些吧。”
“也好啊,父皇也想明月,召她回来,还有藤儿,叫她们都回来。”父皇高兴,眼睛笑的快眯成一条缝。
“德海,还不快去拟旨。不,不拟旨,传朕口谕。”
“还有啊,让拱卫司派人护送,把追风带上。”拱卫司是父皇近卫,追风是世间难得的宝马良驹。
父皇又让乾安殿的宫婢去凤仪宫、碧霄宫告诉皇后、贤贵妃,他的宝宁公主要回来了!
十三日后,北境,将军府。
明月姐姐不大高兴,原因有二:其一,藤儿实在是太闹腾,比她幼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可他还不到三岁,便能闯出六岁孩子的祸!哎,养儿方知父母恩,老祖宗的话从不骗人,她算是体会到母妃被气到心悸是何种感受;其二,想是到了年岁,尤其自从小一去后,二三四整日里恹恹的,每日只吃几口,日渐消瘦,当年旺财走前,也是这般。她能做的也只是让它们走的舒服些,谁也不能将岁月强行留住。
“夫人,京中来人,说是传圣上口谕,在前堂候着。”
随明月姐姐陪嫁来的宫婢不称公主,只称将军夫人、夫人。是明月姐姐的意思,她们是夫妻啊,夫妻本就该如此,又说家婆家公都是极好相处的,新添的人也没有哪个不开眼,敢给堂堂宝宁公主脸色看的。
这话是明月姐姐在信里说的,说来让我们放心的,最欣慰的当属贤贵妃。
“定是父皇收到我的信。”
明月姐姐起身就要去,又想起藤儿,只见他顺着椅凳吭哧吭哧的往上爬,那上面是一支红釉白帝的青瓷瓶,还有一个新得的鱼池,里面有几条游得欢快的小小锦鲤。
鱼,鱼儿~~
啊,糟糕!
她暗道一声不好,一眼没瞧见,小兔崽子就又去祸祸那两条鱼,又怕大声将藤儿吓着,三步并作两步将小家伙自腋下一把抱起,但为时已晚,藤儿手上捏着鱼尾巴,甩来甩去,溅了一脸水,手上一滑,‘吧嗒’一声,小鱼掉落在地。
哎呦,看着都疼。
藤儿嘎嘎、嘎嘎的笑不停,笑着笑着屁股上传来痛感,“娘亲,又揍我。”之后,嗷的一嗓子大哭出声。
小孩脸,夏日天,是说变就变。
明月姐姐头更疼了,好似前一秒还是作天作地的二哥明毅,下一秒变成哭天抹泪的三弟明彦。
造孽啊!
生了这么个大儿砸来折磨她。
还能如何,只能认命,哄吧。
“藤儿,我父皇、你皇外祖父从京中派人送来好吃的、好玩的,想不想吃啊?有桃花酥、桂花糕啊,想吃点头。”
藤儿哭着点点头。
“不哭了啊,不哭了就许你吃三块。”说着还伸出三个手指头。
藤儿小手一抹,抽搭两声,小脑袋跟着晃,“不哭,吃。”
外甥肖舅,真是不假。
还能如何,能吃是福。
前堂拱卫司侍卫候在一旁,还有宫里的传旨公公,瞧见明月姐姐行礼问安,“公主殿下万福。”
“徐公公一路辛苦,快起吧。”徐公公是宫里的老人,自从她嫁到北境,父皇每每都是派他过来,“父皇身体可好?还有母后、母妃可好。”
徐公公笑呵呵的,“都好,都好,几位主子身体康健。”龙体如何,不是他能细说的,点到为止。
“父皇可是又得了什么新鲜玩意?”
明月姐姐眨巴着大眼睛。
藤儿也眼巴巴的的等着。
徐公公笑着摇摇头,微微弯着身子,靠近些说:“传皇上口谕,召公主殿下和小公子回京去,探亲。”说到探亲二字不住的点头,笑意更重,好似化开了,“皇上还说,想念公主殿下,宫里备着喜爱的吃食,就等您回去呢。”
回京,探亲?
脑子里有点乱,该是没有听错,没听错,可怎么越来越乱?
回京,探亲!
“娘亲,你怎么哭了?”软乎乎的小手将堆积在眼眶、不知不觉留下的眼泪擦掉,“藤儿乖乖,娘亲,不哭。”
“没哭,娘亲没哭。”是眼泪自己往下掉的,“娘亲这是高兴,藤儿,想不想去见皇外祖父、外祖母、还有姨姨、舅舅们?”
“想。”
嗯~他知道娘亲说的是谁,是娘亲画里的人,指着一个一个跟他讲过的。那幅画娘亲画了很久,画卷好长,时不时还会再画上几个人,是跟他差不多的小孩子。
对了,对了!
画上还有一二三四,还有一只叫旺财的狗,有一个小菜园和篱笆架,菜棚上有几个破掉的洞,娘亲说,那是一二三四的杰作。
长英将军赶回府里后,得知父皇召明月姐姐和藤儿入京,看着招呼婢女收拾行囊的明月姐姐,还不放心的一一检查过,只觉得好似回到他们成婚时,也是这么折腾来着。
“让婢女收拾,你坐下歇着。”
“都是藤儿的东西,别看人小,用的东西可不少,头一次带他出远门,可别落下什么东西。”明月姐姐总算肯坐下,“可惜这次,你不能与我同去。”
口谕只说她与藤儿。
“日后再找机会就是,这次回去多住些日子,好好陪陪父皇、姑母。孩子们也都不小了,让他们多亲近亲近,藤儿平日也没个玩伴。”
明月姐姐点头,“等这次回来,就给藤儿生个玩伴可好?”
长英将军哈哈一笑,将她搂在怀里,见丫鬟忙着,藤儿呼呼睡着,吧唧亲了一口,又道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