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丹青
“一幅画?”
星禾眉毛拧成了死结,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
父亲从来想一出是一出,早些年见兄长为官颇有声望,便铁了心要拿钱去捐官。因数目庞大,李氏自然不给,还是陆成渊得知此事后痛骂一场才作罢。
没过半年,他又有了新的谋算。为官不成,经商总可以吧!
陆成瀚心里一合计,以好生打理老爷子留下来的产业为由,逼着李氏把几个铺子给他管理。
“家里大事小情你说了算也就罢了,我不过是要谋份出路。所谓夫为妻纲,你这也不肯那也不让,要把我置于何地?说到底这毕竟还是我陆家的家产,你纵霸着总也姓不了李去。”
李氏听了气得吐血。
谁家不是主母掌管中馈?
当然,这管家之事原本也轮不到她,大夫人生了二哥儿三姐儿后亏空了身子,成日里总是三灾八难的。
陆老太爷便亲自点了李氏来管家。
这么些年,李氏夙兴夜寐、尽心尽力,将陆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妥帖周到,上上下下无不交口称赞。
唯独自己的枕边人,不说体恤她管家辛苦,还要如此恶意中伤。
李氏越想越气,恨不得撂开手去。又恐真要不管,这一大家子只怕都要喝风。
经不住他闹,赌气给了一个铺面任他折腾。
陆成瀚立时欣喜,屁颠屁颠忙活了好一阵子,开了家药房。
起初三两月还好,不但没亏,还略有盈余,在李氏面前得意了几日。没过多久便嫌劳累,不是吆喝着头痛就是念叨着腿疼,渐渐的铺子里也不大去了。
直到有人上门去闹,他才傻眼了。药材商与伙计勾结,供给的药材不是霉的就是假的,得亏没闹出人命。
若不是李氏善后,一场牢狱之灾怕是免不了。
但这前前后后花的几千两银子,着实是打了水漂。
说来也怪,陆成瀚后来陆陆续续试了不少,没有一件能成事的。
他目光短浅学识鄙薄,见了外人吭哧吭哧说不出一句中听的话,对在家呢又脾气暴烈,动辄喊打喊杀,以至于两位姨娘都逐渐不屑于邀宠献媚了。
是以陆家二房是少有的妻妾和谐,一致对外。
这个“外”不是外人,正是陆二爷本人。
这几年星禾大了,陆二爷也懒得折腾了。只要不胡作非为,李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他去。
如今究竟又是什么能让父亲大闹一场?单是为了一幅画吗?
白露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叫什么…旭…画的一幅画。”
这倒不是因为白露记性差混忘了,周荣原话便是如此。
星禾低头苦思,指尖不由自主地在桌面上写写划划。电光火石间,一个名字在脑海中缓缓浮现。
“难道是——前朝丹青圣手杨之旭!”
白露眼中充满了敬佩,恍然大悟道,“应该是了,周荣也说是个极厉害的人画的画。”
据周荣所述,那日二爷与人喝酒,不知怎就聊到了书画之上。
都说这个杨之旭是位大家,只可惜传下来的画作太少。
二爷一时兴起,借着酒劲儿便说他房中有杨之旭的画作。
旁人不信,笑他喝醉了满口胡说,以他的学识,只怕都不认得杨之旭是谁。
就算真有也是陆老太爷留给长房陆成渊的,与二房什么相干!
谁知陆二爷恼羞成怒,嫌他们狗眼看人低,梗着脖子扬言定要拿来让他们开开眼!
再后面,便是晴岚院里逼迫李氏拿出画作了。
星禾以手扶额,又气又恼。
闹得这样鸡犬不宁,居然是为这么一件不打紧的鸡毛蒜皮之事。
父亲的脾性真是一点儿不变,稍有不顺心之事便大发雷霆。
若不是她及时赶到,不知道最后会成什么样子!
她抬起头,两只眼睛闪着冷静的光泽,“那日喝酒的都有谁?”
“还能有谁?老爷平日里相聚的不过那几个,”白露掰着手指数道:“东昌伯爵府的七爷郝贤,吴阁老的孙子吴轼,宫里夏娘娘的侄儿夏高,余下的不足为提。”
尽是京中出了名的富贵闲人。
白露见她神色不郁,半信半疑地问:“姑娘,咱们府上真有杨之旭的画吗?若有,夫人为何不给呢?”
画么,自然是有的,也千真万确收在陆府二房的库房之内。
星禾双唇紧抿,并未回答,只怔怔得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出神。
近两年来母亲教她管家理事,打理铺面庄园。若不是她从前瞧过库房的单子名册,此事原也不知底细。
那幅画,是李氏的嫁妆。之所以不肯拿出来,只因——将来也是她的嫁妆。
在她出嫁之前,李氏断断不许出一丁点儿纰漏。
陆二爷是什么人?结识的那群纨绔又是什么人?一旦把这画大咧咧地拿了出去,还能指望完完整整的收回来?
即便是示于人前,李氏都嫌它沾染了粗鄙之气。
心在这一刻,仿佛被濡湿了。
星禾眼眶有一丝灼热,一股暖流涌遍全身。母亲连这些事都为她考虑到了。
她在陆府长至如今,唯有李氏给了她满满的疼爱与呵护。因这份爱太多太满,所以就算失了父亲祖母的那一份也不必计较了。
如今想起来,她自以为自己在陆家过得尚算满足,其实是李氏因为在布满荆棘的丛林里特意铸就的巢穴。
风吹雨打的那一面,她看不见。
鲜血淋漓的那一面,她也看不见。
霎那间心潮翻腾,宛如平静的心湖中投入了一枚石子,泛起了波波涟漪。
她总不能一直缩在母亲的羽翼之下。从此以后,那些风雨与波澜,该由她扛着了。
“姑娘,咱们另寻一幅杨之旭的画作给老爷不就成了?”白芷小心翼翼地询问。
臻首轻摇,“寻常画作便罢了。杨之旭的丹青,有市无价。”
传闻杨之旭晚年家中失火,得以传世的画作不过寥寥。外祖父一生酷爱书画,也只偶然收集了一幅,给了母亲作嫁妆。
京中即便真有,收藏之人也都秘而不宣,免得节外生枝。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