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最难得
孟颖对余翡说,只要她愿意放下过去,就能抛却那些不安。
可是余翡,一直在与过去告别。她认真地工作生活,认真地谈恋爱。可现实就只会让她更加清醒。
她还记得,自己高中时有一个初恋,那时纯情到还没亲吻过,只是拉拉手就脸红的那种。在得知她家破产且债台高筑后,初恋曾跑到她家楼下来找她,结果看到她家墙壁上写满了“欠债还钱”的红字。那一天,余翡躲在房间里,还在等待着什么。结果对方连电话都没给她打一个,直接失联了。
她第一任男友,是在大学期间谈的。那时候对恋爱也没什么特别的期待,但对方人还行,关键是她喜欢的类型,腰细腿长脸好看,还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校草级别。余翡承认,她那时有点虚荣。
可后来,她为了保研,越来越忙,为了赚钱,情绪也越来越糟糕,在对方得知自己家庭情况时,余翡没等对方先开口,就直接提了分手。
之后男友也差不多,在一起时,只为愉悦和快乐,从不求长久和安稳。一旦感觉安稳了,余翡的心就不安稳了。
其中一个男友,她交往的时间很长,也是她谈得最舒心的一个。他叫何长霖,几乎陪伴了余翡读研的整个时间。他比她大一些,毕业后就买了房,打算向余翡求婚。
可余翡也不知怎的,知道对方要求婚后,开始心神不宁,仿佛何长霖不是来要她这个人的,而是要她的命的。何长霖是个温柔体贴的人,给了余翡很长的考虑时间。但最终,在余翡一再拒绝之后,他提出了分手。
他是第一个提出和余翡分手的人。
或许因此,余翡深深记得他。
又或许是因为,何长霖让她知道了陪伴的滋味,让她体会到了陪伴的安心和舒服。所以,她之后谈恋爱除了要愉悦外,还要安心和陪伴。
但,愉悦很容易,安心也可一时得,陪伴却难寻。
所以,在面对林择言时,她连愉悦都没做到就把人赶走了。因为她清楚,林择言,不是那个会陪伴她的人。因为,同类的人最了解彼此,林择言和她是同一类人。
收拾好心情,余翡开始投入工作。林择言还没把车还给她,而她又联系不到他,现在她要么坐地铁要么打车,每天累得要死。
一部分视频已经剪好了,余翡和剪辑师一起一帧一帧地看,还要配冉月生的讲解文案,配乐也要一一过问。
因为这几天盯着剪视频和后期,她去医院的时间倒少了,等她从冉月生手里拿到第n版文案时,她看见了冉月生疲惫的眼睛。
到底是个年轻帅气的少年,稍微一熬,眼睛像枯萎的落叶似的。她对冉月生说:“我回去再看。你也去休息吧。”
冉月生说:“这几天没看见你开车。”
哪壶不开提哪壶,余翡胡诌:“被偷了。”
“啊?那我送你。”冉月生说。
“不了,我还有事。”余翡拒绝。她拒绝的次数多了,反而让冉月生习惯了,更抗挫折了,而且他便聪明了,不再那么直白,而是进退有度,拿捏准确。
他的眼睛湿漉漉的,很失落:“好吧,你路上小心。”
一旁的人看了,都会暗叹余翡心狠。怎么能决绝这样一个真诚又喜欢她的小帅哥呢?
余翡不予理会,直接坐地铁去医院。
小耳朵的生日临近,但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就算医生不明说,所有人也知道,小耳朵的生命走到了尽头。所以,她的生日画展,就成了大家的心愿。
林二公子不知哪里来的闲心和善心,居然亲自参与布置画展的事情。他自己有个代孕的儿子,但他自己没怎么管,难不成看到小耳朵,还唤醒他沉睡的父爱了?
还真是,余翡从漆蕤蕤那里了解到,林二公子当了爸爸之后,虽然自己没生过孩子,也没带过孩子,但是有一腔真挚的父爱,看不得小孩子受苦。所以,他帮着义工,将那些画一幅幅装裱起来,还亲自想文案,配上文字,亲手布局,安排灯光……
余翡随他,只要他不惹幺蛾子。
她去看了小耳朵,小耳朵依旧躺在妈妈的怀里,瘦的几乎没有重量了,被子盖着都看不出底下有个人。
“医生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小耳朵妈妈紧紧地搂着孩子,“可是我们不愿意放弃,医生是不是嫌弃我们没钱?”
余翡安抚她说:“不会的,医者仁心。只是医学也不能治百病。”
小耳朵妈妈沉默。
余翡轻轻握住小耳朵的手。
小耳朵醒了,慢慢睁开眼,意识有些不清楚,模模糊糊在说着话,余翡听清了几个字:“妈妈……我会……听话……听爸爸……”
余翡不能揣测小耳朵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但她知道,小耳朵很痛苦。她没留多久,回到了监控室去看监控器拍摄的镜头。
傍晚时,大家都去吃饭了,余翡单独留下来看着,等其余人回来之后,她再回慈幼院顺便吃个晚饭。
就在她专注地盯着监视器时,忽然有人走了进来。她一回头,看见进来的人是小耳朵妈妈。
余翡觉得对方的表情很是奇怪。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还未说话,突然一下子跪到她面前,抱住了她的双膝!
“余小姐,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小耳朵妈妈声嘶力竭,却压抑地哀求哭喊着。
余翡想要退后,却被抱住了,她拉住小耳朵妈妈的手臂想将对拉起来,但对方像个石头一样坠沉着,膝盖死死地焊在地上,根本拖不动。
余翡只好蹲下,与对方平视:“小耳朵妈妈,出了什么事?”
“余小姐,求求你,借我一点钱吧!求你了,只要你借我一点点钱,我就能救我女儿,她还想活着,她才8岁多啊!”她哭得涕泪纵横。
余翡看向门外,微微蹙眉。她同情怜悯的心绪里,分出了一半冷静。监控室是没有镜头的,这里发生了什么无人知道。门没关,外面的人稍微找个角度,就能看到小耳朵妈妈在向自己下跪。
余翡自己就是做媒体的,非常敏感。
医院里静悄悄的,病房里躺着的都是重病不起的人,除了各种仪器的声音,什么都听不见,连医护人员走动都是无声的。
余翡只犹豫了一瞬,没有关门,她面色凝重地看着眼前这个才三十多岁的女人。
有时候,余翡觉得自己挺木的,她的共情能力很差,对于他人的大悲大痛,她尤其没有感知力。连何长霖和她分手时,那样痛苦不舍地抱着她,她也只是哀伤了一会儿,就接受了现实。何长霖离开时,恨恨地说:“余翡,你就是个木头!不,你就是铁树!”
所以,余翡时常怀疑自己是否适合做公益,她没有慈善公益人的共情心。
“你很缺钱吗?”她问小耳朵妈妈。
小耳朵妈妈像是没懂她的问题,愣了愣才说:“余小姐,求您了!我们已经花光了所有的钱了,能拿出来的都拿了。”
余翡反问:“是吗?”
小耳朵妈妈:“我知道这很难堪,可是求您体谅我这个母亲。我发誓,我借了钱一定会还的!我可以写借条!”
这已经不是余翡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做慈善,会见到各种各样身处困境的人,她遇到过要钱的,甚至还遇到过要女人的。
公益绝对不是无条件的贡献,慈善不是无原则的施舍。
她摇头:“我非常同情小耳朵,也很想帮助她,包括医治她的医生,也在尽全力救治,从来没有人说过要放弃。可是,你在向别人借钱时,你是否想过,你当真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吗?卖惨不是要钱的工具。”
小耳朵妈妈面色僵住,扣住余翡的手臂:“你说我卖惨?”
余翡承认,自己刚才说得有些过,她缓了缓,斟酌道:“我的意思是,事情还没道山穷水尽的地步!”
“怎么没有?”小耳朵妈妈沙哑地嘶吼,“我的女儿快死了,你们这些做公益慈善的,却在利用她的悲痛,天天拍摄节目,用她的痛苦作为卖点赚取利益,我就不能问你要钱吗?何况你只是借一点给我,我又不是不还!”
余翡说:“拍摄之前,你们签署了同意拍摄的协议。何况,这不是我单方面得利,你们也因此得到了资助,还在网上得到了更多关注。”
“说到底,你也不过是披着公益慈善外衣的虚伪小人!”小耳朵妈妈起身,指着余翡,“我女儿要是死了,都是你们害的,都是你们见死不救!”
余翡厉声道:“你扪心自问,你全心全力救女儿了吗?你若真爱她,就把儿子读私立学校的钱拿来救她,甚至你可以卖掉你儿子名下那套学区房!还有你们得到的那些善款,你女儿卖画的钱,哪一分钱不可以用来救急?而你却守着那些钱不花一分,却好意思来问我要钱?还道德绑架我,我说见死不救?”
小耳朵妈妈狰狞的脸瞬间定住了,整张脸像干瘪的核桃,好半晌她才尖声说:“胡说八道,根本就没有的事!”
余翡本来很不忍,出于对小耳朵的同情,她不想当面拆穿这些事。但对方居然要给她扣帽子,把她置于不义,她当然要反击。她大步走到到门边,关上了门。
小耳朵妈妈见状本想冲出去,没得逞。她向房内退了几步,惶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