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璧之音
沈遇星入阵的一瞬间，周围冷雾弥散，浅色花瓣瞬间覆满冰霜。
他避过四方飞来的冰花碎叶，和阵中人打了个照面。
然而还没来得及说话，一记飞掌劈来，他又不得不侧身避开，向着那人身后移去。
落花迷眼，璧音拔出头上的发簪，顷刻间化作一把长刀，回首直指沈遇星，杏眸微瞪，厉声质问：“你是何人？”
“姑娘莫慌，我是来救你的。”
沈遇星脚点着飞花重新回到璧音身边，趁着她没出手，出声解释，“我知道怎么出这阵法。”
“救我？”
璧音一言不发看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怪人，她心中存疑，转头扫了一眼四周，依旧持着绝影刀，对准沈遇星的喉咙。
沈遇星心里道这姑娘警惕性很高，看样子不好说话，于是翻手甩出三颗石子，射向西南角。
冰雪之中能看见数棵桃花巨木随风摇荡，石子嵌进树身，发出“咔嚓”一声巨响，树木应声而倒，伴随轻微的冰裂声，西南一角混沌之中透出半丝光亮。
沈遇星道：“喏，这下你总该信我了。”
他抬手，递给璧音几颗石子，依次指向东南，西北，东北方向，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璧音便读懂了他的意思。
“我攻东南。”他道。
璧音扔掉石子，反驳：“我攻东南。”
她皱着眉，嘴角微微耷着，似乎有些生气。
沈遇星微微一愣，顺着她的话点头：“行，你——”
话没说话，璧音就头也不回向着东南方向而去。
她脚下功夫极好，借着地上随风旋转的叶子，一步一跃，刹那的工夫就逼近那棵桃花巨树，手起刀落，巨木倒下，璧音感受到扑面而来一阵暖风，刚刚松一口气，抬头看去，却没想到面前结界只裂了一个口子，很快就恢复如初，没有受到半分影响。
沈遇星顺手又甩出几颗石子。
他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不多时回到原点，璧音愤然道：“你骗我，为何砍了树还出不去？”
四周罩着一层薄冰，看似易破，实则坚硬无比，就连她手上的绝影刀也动不了分毫。
沈遇星望着东南方向，而后回头，视线停留在绝影刀上，微微蹙眉道：“姑娘有所不知，这阵法遇弱则弱，遇强则强，我能攻破，是因为我弱，你攻不破，是因为你太强了！”
璧音语噎。
东西南北四方又拔地而起四棵桃花巨树，沈遇星微微歪过脑袋，看着璧音腰间巴掌大小的桃花玉璧，提醒：“小心一些，这桃花树是因你而生。”
原以为误入阵法的是一个桃花妖，没想到只是因为她身上佩着桃花玉璧。
玉璧泛着浅浅金光，与时不时飞来的冰珠相撞，发出清脆响声，似乎不是俗物。
沈遇星摸了摸腰间，换了个语气惊讶道：“石子用完了，这样，我去封桃花树，你在这里等着，小心些一点，别让桃花把你伤了。”
璧音顺着他的视线往腰间看去，顿时心下明了。
于是立刻把玉璧收进随身携带的介子囊中，冷声：“伤不了。”
沈遇星凝眸，下一刻就看见她挥掌震碎忽然袭来的冰叶，衣袖翩跹，掌风干脆利落，不由称赞：“姑娘好手法！”
他眼角带笑，还是说的那句话：“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斩桃花树。”
璧音没依他的话，跟了两步，沈遇星忽然回头，道：“这里就是阵眼，总该有个人守在这里才是。”
璧音这才停下。
她看着沈遇星远去，穿进茫茫雾色之中，只留一个模糊的背影，不由握紧手中的绝影刀。
阿喜娘亲说绝影刀可斩神品以下世间万物，可没想到她才出不归山，就被一层薄薄的冰罩拦住。
明明误入阵法的时候，满目苍绿，粉花满天，谁知后来突然飞雪飘零，有如寒冬。
看样子寒冰是他带来的。
至于为什么绝影刀破不了这层冰罩——
璧音抬首，细细打量沈遇星的动作。
他身上没有武器，随手从空中接了几片飞叶残花充作飞刃，斩了临近的两棵桃树。
桃枝轰然落地，沈遇星没急着立刻离开，而是在原地立住，看着冰罩上显现的符文若有所思，然后忽然抬手召出一柄纯白影剑，顺着面前乱文一字一字破去。
手法虽乱，但璧音还是从中看出一些规律。
似乎是从前学过的阵法，可惜过了太久，那时学得又太杂，她有些记不清了。
沈遇星余光瞄见她望着自己发呆，立刻提醒：“守阵眼！”
璧音回神，冷哼一声，倔强道了一声“不要”，然后奔着反方向而去，学着他的动作飞速破阵。
沈遇星微愣，见她一招一式与自己无差，没有出半点差错，心中顿觉惊奇。
但他来不及多想，加快手中动作，最后一重禁制点破的刹那，双手飞快结印，召出一道浮空金印，向着阵中盖去。
四周禁制减弱，璧音破完阵，只感觉眼前景象飞速转动，好不容易立住脚跟，就看见沈遇星已经回到阵法中央，持着影剑对着阵法中心比划着奇怪的动作。
“你——”
她定睛，觉得沈遇星像是在和什么人打架，于是赶到沈遇星面前，问他：“你怎么了？”
沈遇星余光瞥见她靠近，咬牙轻道了一声“没事”，然后告诉她：“照着我的摧风印将天口封了，剩下来的交给我。”
璧音闻言抬头看了眼头顶上的裂缝。
缝隙里正溢出奇怪的灰色烟雾，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随即微微歪着脑袋，将视线落回到沈遇星脸上，然后指了指他的眼睛，道：“你的眼睛里——”
沈遇星歪头：“什么？”
璧音语气微沉：“我能看见——”
“看见什么？”沈遇星不明所以。
璧音再一次亮出绝影刀，刀尖指着沈遇星的右眼，声音十分平静：“我能看见你面前的那些怪东西。”
沈遇星闻言动作微顿，面前一道劲风袭来，脸上瞬间多出一道血口。
他偏过头，扫了一眼绝影刀，看见刀身映着自己的脸。
而他的眼睛里，清清楚楚映着围攻他的几只幻妖。
幻妖非妖，是阵中人的梦魇之兽。
因谁而起，谁便能看见它们。
眼前的幻妖浑身覆盖冰霜，只留一双红眼在外，乍一看十分骇人。
“这些东西是因你而生。”
璧音十分肯定，抬手掀起一道风，嘴里嘀咕，“你怎么招惹到的这些东西？”
不去看沈遇星的眼睛，她就看不见围攻他的这些怪物，只能凭借感觉下手。
所以出招的间隙，她时不时贴近沈遇星，通过他的眼睛观察四周的情况。
沈遇星被她看得心虚，影剑翻转，震开眼前围攻的幻妖，阻止她：“不必管我。”
“我不。”璧音毫不犹豫拒绝。
沈遇星再一次失语。
他心道这姑娘脾气犟得很，旁人说话根本不听，他也劝不过她，于是换了个语气问：“你非得盯着我眼睛看？”
璧音问：“不盯着你眼睛看怎么除幻妖？”
沈遇星听言飞身向前，璧音见他靠近，不由伸手去挡，然而沈遇星剑锋偏转，划过鬓边，耳边随后响起他的声音：“这下没了，不必再看我了吧？”
璧音闻言看他的眼睛，最后一只幻妖在她身后灰飞烟灭，如今沈遇星眼中只剩一片粉白。
她在他眼中亦看见了自己，水红色的衣裙只比桃花的颜色略深，因为拔了簪子，头发有些散乱，上面缀着几片碎花，微风一吹，便晃晃悠悠飘去。
她失了神，沈遇星已经收了影剑，手里握着一缕青丝，语气中有一些抱歉：“斩偏了——那个，你不会生气吧？”
“……”
璧音收神，瞥了那青丝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似乎是有一点生气，但懒得计较。
沈遇星见状，松一口气，道：“我就知道你大人有大量，不会计较——”
下一刻，眼前闪过一道银光，他耳边一缕青丝被斩断，飘飘荡荡落在地面，璧音握着绝影刀，伸脚踩了落在地上的头发一脚，问他：“下面怎么办？只要封天口就行了？”
沈遇星：“……”
璧音见他没回答，便不再等了，道：“交给我。”
然后照着沈遇星的动作也结了一道几乎一模一样的金印，向着天上的缺口盖去。
两人的封天金印只差了几道符文，沈遇星慢慢意识到不对，他以为璧音的封天金印是仿他刚才的而成，但事实并非如此。
犹记得当年初学《乾坤印道》时，他嫌弃封天印繁琐，于是删去了六重封印符，改用自己所创的两重印，后来《乾坤印道》初本被毁，如今各大仙门所修习的，是他修改之后的版本。
而眼前的封天印分明就是未经他改良，早已失传的原版封天印。
她是从哪里学来的？
沈遇星暗暗思索，忽然抬头看着璧音，问：“会震元印吗？我架灵桥，你负责摧毁阵眼。”
他说完，又道了一句：“记得结盾。”
“好！”璧音并未怀疑，按照他的话守在两印之间，待沈遇星架完灵桥，她立刻飞身去攻。
沈遇星看着她的动作，以为她会只靠震元印破灵桥，没想到她右手持刀，左手结印，纵然初版的震元印异常繁琐，她依旧是一步不差地使出。
原先让她结盾她也并未听话，全靠手里的刀抵挡因破桥而席卷来的灵力碎片。
绝影刀轻挥，灵桥坍塌，封天印飞散，冰罩消退，天地间狂风骤起，一切恢复如初。
阵法破了。
沈遇星收回目光，压下心中的惊讶与怀疑，挥袖推出一道灵风，抵在璧音身后，替她稳住身形，而后跃身上前，趁着她落地未站稳，扶住她的胳膊夸道：“姑娘好身手！敢问姑娘师从何处？竟学得如此高深的本事，叫沈某好生佩服！”
璧音落地，感受到胳膊上覆上一片温热，抬头看见沈遇星满面笑容，立刻震开他的手，警告：“离我远些！”
沈遇星不气不恼，继续用他那夸张的语气夸道：“姑娘变脸的本事也好生了得！佩服佩服！”
璧音咬牙：“你想知道是什么人教我的本事？”
沈遇星拱手：“自然，愿闻其详。”
璧音想了想，招手说：“你靠近一点。”
沈遇星依言靠近。
璧音忽然发笑，靠在他耳边，一字一顿小声道：“关——你——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