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成冰叔叔
许久之后,有人想起了还在单间的我。
“风小姐,我是潘云。今天由我负责给你做笔录。” 女探员干练而不容置疑,大约看到我脸色不佳,略缓和了语气道:“可以开始吗?”
这会儿我的头疼好了些,心绪逐渐安静下来。我知道自身带着很多疑问,冰叔叔的事、今天遇到的人、似曾相识的第六感,这些事我目前尚无能力独自探究。而我的第六感让我对梁师哥产生了莫名的信任,大约第六感也是看脸的!
“可以!” 我答道:“图片上的人,我认识,他叫成冰。”
“嗯~”女探员倒是没想到我这么爽快。
“成冰叔叔算我的救命恩人!十岁那年,父亲在暑假的时候带我去游学。那次我们去了黔东南的苗疆。谁知刚到苗疆不久我就中了蛊毒!幸好毒虫被及时引出,但我因此受了严重的内伤。这时成冰叔叔出现,帮我疗伤大半个月,捡回了条小命。后来他说想去我的城市看看,于是跟着我们一起回了湖城。”
“他会画画,到了湖城之后,他开了一间绘画工作室,教大人也教小孩。工作室我记得叫’星火画室’,我有段时间也在他那儿学画。后来~”
我任思绪飘然远方,可是回忆这东西,你信它,它就是记忆,不信它,它就是幻想。我忽然怀疑起自己来,因为我根本想不起来成冰叔叔为什么会失踪,他的生平背景、家庭情况我亦是一概不知。只模糊地记得我十六岁那年,这个人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我时常做一个梦。梦境里,黄云万里、白波九道的昆仑之巅不过是卑微地卷曲在我脚下的一抹雪花。我睥睨天下!可是孤绝没有美感,只有凌冽。午夜梦醒,我冻得浑身发抖。父亲对我无微不至,却无法温暖我内心最深处的梦魇。可是成冰叔叔却如同我的寄居者一般,能够安抚我的内心。我不懂为什么,但这样的人对我来说太珍贵了。他是谁不重要,是好人还是坏人也不重要。再说,这世界上的是与非从来就不能条分缕析,何必执着!
潘云看着我那刀削斧凿般精致的脸庞,却顶着一头乱似鸡窝的短卷发,身上邋邋遢遢还带着味儿。她看我表面上似有惶恐,仔细琢磨却是坚定的。见我半响不出声,她温和地将水杯推到我面前说:“喝口水,慢慢想。”
待我仰起脖子一口将水喝尽,她引导似的问:“你看了一眼照片,为什么就能肯定这是你认识的成冰叔叔呢?”
“因为他额头上的月牙儿。”
“额头上的月牙儿?”
潘云立即翻出图片,又仔细端详了一下,果然在石像的额头上发现了月牙形状的印记。因为石化的关系,石像的月牙只比周边的颜色略微深一点,不仔细观察,是不易被发现的。一个人必定要对对方相当熟悉或者相当用心,才会在只看了一眼的时候,就观察到不明显的细微变化。
潘云又问:“成冰到湖城之后还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我有些为难,我对他来湖城之后的记忆非常模糊。如果有消除记忆一说,那我一定认为有人对我干了这事儿。
“我记不清了。”实话实说,听起来却像极了敷衍。
潘云到底是个经验丰富的探员,她知道继续问下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于是快速整理了笔录后,将我带回到司马探长的单间。
“老大,人我给你带回来了。调查笔录已经上传。” 随着她的声音,她把我往探长的单间里轻轻一推,我一个没站稳,单手撑在司马探长的办公桌上。
“小兔崽子!”
“不是猴崽子吗?” 潘云狡黠一笑,闪身躲过了领导扔过来的笔。
我没心思看花果山的嬉闹,自行找了边上的扶手椅窝了进去。
“嗨,我说风小师妹,你还好吧?”
我一点都不想理睬这个聒噪的男人,翻了翻眼皮,敷衍一句:“还行。” 然后玩起了左右手互搏。
我不知道的是,在潘云与我做笔录的时候,逵哥已经查过成冰的档案并报告了探长。实际上,这位成冰查无此人!
司马稷实见小师妹不想理睬,也懒得跟小丫头片子闲掰扯。他打开内部页面调出潘云刚做的笔录翻看了起来。
不一会儿潘云又探头探脑进来,一步窜到司马探长耳边耳语一句。司马探长眼光一聚,而后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无论成冰的信息档案,还是关于星火画室的工商记录,都是不存在的。正规记录没有,挡不住还有强大的互联网。于是潘云马上搜索了关键词为星火画室的网页。说来也是运气好,竟然海底捞针般地找到一张画室培训的翻拍照片,照片右下角写着某年某月于星火画室,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
照片中间一中年男子,身量不高,形销骨立,身体微倾背对镜头,脑袋却倔强地拧向观众,看似正在给学生讲解。他一手执笔,已经在画架上画出了对面石膏像的轮廓,三庭五眼,比例精准。他眼神温和,嘴巴微张,脸颊因为消瘦而凹陷下去,却不觉得奸诈猥琐,反而有点贫苦老农民的沧桑和憨厚。他的额头有几缕乱发刘海,隐约间可以看到比周边皮肤略深的一道像月牙一样的疤痕。从照片上看,这就是一位老实本分的人民教师,除了月牙疤痕,再找不出一丝特别之处。
司马稷实手捧一杯功夫茶,送到嘴边呷了一口。然后歪过头,又打量起我来。
他查到的资料显示风式微自幼丧母,其父风沛然原本是个小有名气的儒商,后因投资失败而破产。其父独自抚养风式微长大。她从小到大履历优秀,除了小时候为数极少的捣蛋闯祸的小处分外,没有瑕疵。
潘云这小妮子最爱划重点。“黔东南”、“苗疆”、“虫蛊”这些字眼她特意用红色划出,在笔录最末尾,她还加粗加黑地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这红色字眼和黑色问号与司马稷实心里想的虽然大有不同,却在他眼前严丝合缝地重合起来。
当即,司马探长决定回一趟老家,苗疆族长或许知道些什么。
我看着司马探长一秒三变的眼神,就知道正被他算计着。可是渺小如我能怎么办呢?
司马稷实忽然从椅子里弹射起来,直冲冲走过来,一把将我拎起,“行了,我送你回去。去物研所还是直接回家?”
“梁师哥呢?”
司马稷实:“他忙着,不用等他。”
我心头莫名掠过一丝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