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领导最后是怎么说的
区长接替书记讲话,提出为吉祥物小铁仔增加设计一对小伙伴的问题,这个要求压住了众人的唱和。一位官员强调希望我们能提案出新的吉祥物设计,此前的几套设计都被领导毙掉了。汪丁和方乙四目相对,仿佛是在确认之前的任务下达是否存在疏忽。各级官员扫视着各级甲方,迫不及待地等着把关指正。李老师说:“稍等,设计在我这儿。”李老师把吉祥物小珠崽投影在白墙上,官员盯着看,我们也屏住了呼吸。他翻动鼠标,可爱的吉祥物玉米人和小雪人跃然墙上,栩栩如生。一些官员们露出好奇和欣赏的表情。
前几天,在采风路上吃面条时,我曾无意间听汪丁提过一嘴设计吉祥物的事。李老师还反驳说,这明明是合同以外的事儿。然而,汪丁却强压下这个任务,最终李老师在深夜时分亲自动手设计起来。在这个过程中,陈夕曾建议李老师设计三套方案,目的是为了方便领导做出决策,以免错失商机,因小失大。于是,李老师便挑灯夜战,深入研究起小珠崽的特点和寓意。此犬形象独特,一身金盔红袍,一双小眼儿嵌在涂着腮红的白胖脸蛋上。考虑到明珠区是鲜食玉米之乡,将来周边又要承办冬奥盛会,李老师便设计出了玉米仔和小雪人作为小铁仔的小伙伴。就玉米人来说,三套造型都是玉米,区别在于:第一个是半根脸大脖子粗的社会人老玉米;第二个是对自己和同类都垂涎欲滴的光屁股烤玉米段;第三个是一整根的正常玉米,一头浓密的玉米须、双眼明亮的阳光少年玉米。各级官员展开激烈讨论,有人要求对老玉米进行扫黑除恶;有人要求为烤玉米段手里加一根指挥棒。王队长积极发言,选择了阳光少年玉米。就小雪人来说,三套造型都是头戴无边帽、脖缠红围巾的白雪堆,插着胡萝卜鼻和煤球眼,区别在于:第一个手拿扫帚,第二个脚踏单板,第三个手持雪杖,脚踩双板。各级领导展开激烈讨论,有人要求为角色增加防寒衣物,有人要求为角色增加运动装备,而局长则坚定地选择了四肢灵活的双板运动员小雪人。区长让我们给个建议,汪丁说李戊和陈夕师出名门,又说这一对卡通设计是赠送的。挑花了眼的各级官员渐渐平息。区长和书记微笑着,表示讨到了便宜。陈夕斜望了李老师一眼,李老师回应了个既无奈又庆幸地微笑。紧接着,区长和书记发表起讲话,展现出一副志在必得、无坚不摧的气势。
“必须坚决破除发展中的阻力。”
“要下大力解决影响发展的禁锢和藩篱。”
“切记干事业,知易行难。”
“要看准时机,把握时机。”
听到他俩的发言相互呼应、配合默契,让我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击中,生理上产生了一些反应。区长红润的脸颊引起了我的好奇。我仔细端详起他的面容,腼腆的微笑,简朴的作风,一副陈旧的眼镜腿深深埋进他脸颊的肉里,依然不舍得换副新的眼镜。就在闫甲和各级官员走笔如飞之际,那位既像司机又兼具秘书模样的人,蹑手蹑脚地走到书记和区长之间,与他们私语起来。眼见书记和区长可能要走,汪丁弹簧似的跳了起来,手中拿着一张多余的“大纲确认单”,用手指着简单得就像菜名一般被概括的知识要点,弓着腰,跑上前去说:“差点漏了个事。请各位领导给勾画一下重点,在方块里打钩,在签名处上签个字。”
在前排的几位领导打钩期间,书记说:“还有什么意见,都赶快讲出来!”
“别把晋剧做成京剧。”
“把那个万字符改成梵文,看不懂就没人乱说了。”
“能不能不做画中画,可不能把领导们‘框’住啊!”
众人记下意见。书记和区长带头在纸上打钩,其他官员紧随其后。既像司机又兼具秘书模样的人走到汪丁身旁,悄声说: “明天去传达室拿。”
汪丁作了个揖,李老师长舒一口气。
闫甲向书记请示:“您还有什么指示?”书记回答:“加快进度!”
除了为没捡到硬件的漏而稍显沮丧的寸头,以及个别觉悟不高的官员外,会场上呈现出一片昂扬向上的风貌。这种氛围让我知道这项目妥了,但还不能松劲儿,只差领导宣布散会。突然间,我感到一种冷热交替的酸胀感从脚底迅速蹿升到头顶,同时在腹腔内形成压力。书记和区长正在讲述他们的追求和目标,其中提到了海纳百川,广纳众长……然而,就在这时,摄像机内存指示灯亮了,就像我的膀胱已肿胀到极限一样。无可退却的我咬紧牙关,平复呼吸,开始思索应以什么样的姿势取出备用内存卡。离我还算近的一位长者,看出了我的尴尬,并在我悄声地询问下为我指明了方向。众人都在伏案记录书记的结语,唯有我扭捏不安。汪丁和方乙对付着陈夕的半推半就,试图让导演表个决心。我冒着水淹七军的风险,气运丹田,为摄像机更换上一张空白内存卡,并把镜头焦点重新对准书记和区长。我虔诚地期盼着他们此时能宣布会议结束,然而他们并没有这样做。于是,我只好不顾一切地冲出会议室,闯进楼道尽头的卫生间。在那里,我终于得以释放出一股经久不息的暖流,与此同时,外面传来一阵持续不断的热烈掌声。我知道,这一刻,会议终于结束了。
透过门帘的缝隙,我瞥见了书记和区长匆匆离去的身影。紧接着,楼道内一阵骚动,各级官员纷纷走下楼梯。闫甲、方乙和刘丙在楼梯口迎接着涌来的人潮,频频点头致意。年轻工作人员站在门口挥舞着铃鼓似的一大串钥匙,似乎在催促我们快点收拾东西。汪丁和寸头则站在椅子上,忙着将投影幕复位。李老师也收拾起笔记本电脑和音箱。陈夕站在我的身边,背着手,左顾右盼。随着一声稀里哗啦的锁门声响起,我们肩背手提着大箱小包冲出了政府大楼,回到了停车场上那一排豪车那里。
二零二二年冬奥会开幕时,新冠病毒仍在全球肆虐。一直为李老师提供办公场地的好心人刘哥为冬奥会体育场馆捐赠了一批空气消杀设备,同时也请到李老师随行,拍摄一部纪录片。李老师去京畿市工作之余见到了老熟人常副区长。那一阵子,我正在处理“健康宝”的弹窗问题,无法立刻向组织靠拢。常副区长热情地邀请李老师去四牛饭庄小酌叙旧。在半开放式的小包间里,桌上摆着几样凉菜和当地的高粱白酒。常副区长穿着皮夹克和牛仔裤,显得休闲而随和。他摘下口罩,为李老师倒满一杯酒,然后举杯说道:“李导,我敬你一杯,感谢你对我们工作的配合,把影片交了出来。”李老师笑着举杯调侃:“敢不给吗?当时您带着两车警察呢!”常副区长笑了笑,解释说:“那是为办另一个事,不得已而为之。”说完,两人一饮而尽。
在事件曝光后,各级甲方就和李老师断绝了联系。每逢春节前夕,李老师都会例行公事地备份当年的项目文件。如今,他的文件柜已经塞满了移动硬盘,抽屉里满满当当。我检查着每一块硬盘的好坏,将它们连上电脑。我从一堆布满灰尘的硬盘中,挑选出一块歪斜地贴着“水幕电影2018”标签的2t硬盘。这块硬盘沉甸甸的,它承载着我和李老师的心血和汗水。
回想当初,在交付给常副区长最终文件之前,我还不慎摔过它一下,幸好只钝了一个角,并未伤到存储功能。如今,当我再次连接上这块硬盘,它发出了吱扭吱扭的异响,无论如何也无法读取到任何文件。李老师接过硬盘,对着缝隙吹了吹,半开玩笑地吓唬它说:“你是想碎了听个响,还是想垫桌子角呢?”
李老师将移动硬盘的两个接口连到电脑的后面,随后打开老掉牙的dos界面,并敲入几行代码。我们耐心地等待着,任凭它扭捏了七八分钟,直到它的转速最终稳定下来。到底还是打开了!我们都松了一口气。里面存储的不仅有全套工程文件,还有数不清的照片和开会录像。我迅速地将文件拖动到桌面上进行备份,而硬盘再次发出了那吱吱扭扭的声响。
我忍不住好奇心,追问道:“领导最后是怎么说的?”
李老师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用鼠标点开一段录像。
画面中,会场上人声嘈杂,汪丁和方乙正半推半就地与某人交谈。随后,陈夕闯入镜头,他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但最终还是鼓足勇气当众表态:“行吧,我争取。”
“哎呀,光争取怎么行呢?”闫甲以一副不冲击奥斯卡金像奖就要拿人是问的劲头讲道,“导演得表个决心啊!”
面对众人的目光灼灼,陈夕底气不足地说:“我尽力,尽力……”
方乙侧目看了一眼旁人,不满地嘀咕道:“没吃饱饭似的?”
汪丁咂了咂嘴,说:“老陈,你可以的。”
陈夕提了一口丹田气,大声地重述了书记的指示:“你们放心,等将来一提到水幕,就让人想到咱们京畿市明珠区!”
“这就对了嘛!”众人纷纷满意地舒气、点头,直至掌声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