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月下读信
一路奔波，墨阳终于在第二天清晨，抵达了鹅形山山脚。
湘阴鹅形山主峰海拔640米，因山体似鹅而得名。
山脉延绵十余里，怪石嶙峋，云雾缭绕，树木、翠竹、溪流星罗密布。
卫中华所标之地，乃在山林深处。
墨阳站在山脚，向深幽的密林望去，不禁感到有些胆寒。
这山一看便知必有猛兽出没，虽不确定是否有虎熊，但狼群、野猪、蛇虫是必定有的！
犹豫半晌，墨阳还是决定相信系统出品。
于是，他咬咬牙，仗着还未失效的隐身符上了山。
墨阳顺着卫中华的记忆，来到山腰竹林处，这儿有一面近乎垂直的峭壁。
峭壁下灌木丛生，枯败的杂草相互缠绕，像一块幕布，将峭壁下半人高的裂缝，遮得严严实实。
墨阳看着漆黑的洞口，哪敢直接进去？
他上前一步，把裂缝前的杂草灌木割去后，又将驱虫药和驱蛇药混在一起，塞进裂缝里点燃。
墨阳在空间里躲了许久，估摸着草药燃尽，才敢出去。
他出来一看，发现裂缝前的土地上，较之前杂乱了许多。
果然如他所想，三十年过去，这般隐蔽的地方，怎会是无主之地？
墨阳俯身查看地上的痕迹，猜想洞里应该是个蛇窝。
担心还有遗漏的墨阳，将裂缝又如法炮制了两遍，方才拿着手电筒进去。
入口处，地面凹凸不平，碎石散布。
进去后，墨阳发现裂缝后的空间十分宽阔，且里面也并非完全黑暗，上方不时有光线落下。
再往里走些，便是卫中华记忆中的平坦沃土。
那儿长了一地的杂草，它们在这天然避风保暖的洞穴里，长得生机勃勃，挺拔而肆意。
墨阳继续前行，只见一汪深潭映入眼帘，潭水清澈见底，不时就能见到鱼群游过。
见此，若非必须回去，他都想将这块有田有水，无人知晓的宝地占下了。
不过，这世上哪有过宝山而不入的道理？
墨阳心念一动，花费了15点功德，在空间里，扩充了一亩灵田，并将环境改为湖泊，以作做渔场。
时间一晃，便到了中午，沉迷捞鱼的墨阳，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
他回到长满杂草的土地前，从空间里随便找了点东西填肚，便开始沿着岩壁摸索。
二十分钟过去，他终于找到了那道五星刻痕。
位置确认后，墨阳没再拖延，他直接拿出铁锹，吭哧吭哧地挖起来。
不过一会，这批由于时间紧迫，本就没埋多深的铁皮箱，便被他挖了出来。
清点一番，挖出的铁皮箱，一共有十二只，箱体布满铁锈，锁头已全然腐朽。
墨阳将它们一一打开，其中六只铁皮箱，内部用了油布密封，分别为三箱档案，三箱遗书、遗物。
而剩下的，全是用青花瓷罐封装的骨灰，瓶罐间铺满的枯草，早已完全腐败，散发出阵阵恶臭。
他把骨灰坛逐个拿出擦拭，并将箱内打理干净，重新铺上一层枯草后，方才把除卫中华外的所有骨灰坛，轻手轻脚的放回了箱内。
另外六只铁皮箱，因用油布密封过，所以里面十分干爽。
于是，墨阳仅是将卫中华的遗书、遗物取出，便直接将它们重新封了起来。
不愿引起国家注意的墨阳，本决定放弃第一个任务。
但他看着箱盖上，哪怕三十年过去，仍旧依稀可见的斑驳血印，脑海中不断闪现过——运输小队里，没能拿到工具的队员们，毫不犹豫决定徒手挖坑的情景。
那一双双即便挖得血肉模糊，却仍旧不曾停歇的手。
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这令上辈子受尽算计，备受嘲讽；这辈子冷心冷情，只想独善其身，与柏子瑜好好活下去的墨阳，也无法狠下心来，将这些先辈用性命护下的东西，留置荒野。
墨阳愣怔半晌，终究还是对心底的那片柔软妥协了。
这是上辈子，竹马倾尽十年，以命相护，才为他守下的，对世人最后的一丝柔情。
他将这十二只铁皮箱，一一收入空间，准备冒险一试。
看能否在这混乱的年代，替那惨烈牺牲的十人小队，将这批迟到了三十年的英雄档案，送到合适的人手里。
在墨阳眼里，军人总是比政客正直、可爱许多。
于是，他贴着隐身符，跑到军区大院，蹲守至夜里十点，方才趁着月黑风高，将十二只铁皮箱，及一封说明情况的书信，悄悄送进了院内。
东西扔下后，他便溜之大吉，没再关注后续……
毕竟，人再矫情，也总得量力而行。
在这无灵世界，哪怕他身怀秘宝，也依旧是个身有牵挂，受时代束缚的凡人。
在面对政府、军队这般奇峰峻岭时，他仍旧不过是个渺小如砂砾般的卵石罢了。
所以，对他而言，把东西送到，便已是能力极限，至于后续的监督执行，还是不要再为难自己。
送完东西，已是二月十三日的深夜，转天便是除夕。
墨阳没敢再耽误，他连忙顺着来时的路线，原路返回了上田村。
他打算在转钟前，将东西送到贺云芝手里，好让这对错过了三十余年的夫妻，在这个团年夜得以重聚。
墨阳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日垂西山时，回到了上田村。
他没从村口进去，而是摸着山路，绕道去村尾的荒地，捡了一捆干柴背在身上。
他装作捡柴归来的样子，在村子里溜达了一圈，见没人上来打听，便知无人发现他的异常，这才安心的回了家。
在外颠簸四天，现在家底十分丰厚的墨阳，没再亏待自己，他到田里撸了一把青椒、韭菜，又将放在储物空间的精米、白面、腊肠、腊鱼、豆油各拿了一些。
在竹楼的厨房里，给自己做了个青椒炒腊肠，韭菜盒子，蒸腊鱼，伴着香喷喷的白米饭，吃了顿丰富的年夜饭。
这是父母走后，墨阳吃得最好的一顿了，但却依旧觉得没滋没味的。
甚至还不如上辈子临死前，跟柏子瑜平分的那块硬邦邦，很是划拉嗓子的杂粮饼。
果然，一旦他闲适下来，重归独行的孤寂，便会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令人浑身难受。
这份难受，促使墨阳做了个极其冲动的决定。
他转身回到厨房，蒸了两斤腊肠、两条腊鱼、两斤米饭，放入自家老旧掉色的食盒后，便背起装着卫中华遗物的包裹，向那住着“劳改犯”的牛棚走去。
牛棚里供“劳改犯”住的泥砖房，十分破败。
墙上的黄泥砖不知是何时砌的，许多都已布满了裂纹，仅用稻草掺和着黄泥，在缝隙处糊了一层又一层。
泥砖房有窗，但没有玻璃，便只好用稻草编了个帘子挂上。
虽然仍挡不下多少风，但至少看起来，能让人心里觉得暖和些。
墨阳到时，天色已暗，他抬手敲响破旧漏光的木门，不敢用力，生怕多用一分，那门板便会立刻倒下去。
门内窸窸窣窣，一道暗哑苍老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谁呀？”
墨阳回道：“找贺云芝。”
吱呀，木门打开，一个虽满身补丁，却依旧将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的老太太，走了出来。
见人出来，墨阳自我介绍道：“我是墨阳。”
贺云芝疑惑的看了他两眼：“墨家的孩子？”
因为那些嘴碎的村民，哪怕是住在牛棚，几乎不与村民来往的这群“劳改犯”，也都听过他家的传说。
墨阳笑了笑：“是的，能借一步说话吗？”
贺云芝审视了墨阳几秒，便领着他向山脚下的荒地走去。
十来分钟后，贺云芝停下说道：“就这吧，再远就不安全了。”
墨阳看着这个凄苦半生的老太太，嘴张了又张，实在无法说出那充满了欺瞒的说词。
最终，他只是静静的将包裹递了过去：“受人所托。”
贺云芝打开包裹，还未读信，仅是看见骨灰坛，及那条熟悉的蓝底黑纹方帕，便已明白这其中的意味。
那是她成亲后，为郑耀祖绣的第一个物件。
月色朦胧，贺云芝泪眼婆娑的，将信拿在手上摩擦了半晌，又重新递了回去。
她声音颤抖的请求道：“小墨啊，能帮我读下信吗？我的眼睛坏了……”
这时，墨阳才发现，她的瞳孔有些灰白。
原来，贺云芝在随军时，眼睛曾受过强光刺激，已不能清晰视物，也就自然无法看清——丈夫为她写下的字字句句。
墨阳接过遗书，小心翼翼的将其展开。
他清了清嗓子，借着荧荧的月光，拿着泛黄的信纸，读了起来。
他的嗓音稚气而清亮，在旷野上悠悠回荡。
“卿卿吾妻，见字如晤。写这封信时，我已投军四年，你我也已四年未见。我军在沙城与敌寇对垒了三次，此次格外凶险，恐难归来……”
“这是封注定无法送达的遗书，不仅因你人在他乡，也因我已不再是魏家骄子魏耀祖，而是护国志士卫中华……”
“人生在世，总会有许多妄念。这几日，我总在想：若你真的能收到呢？所以，终还是随了大流，寄情于信，写下这最后的祝愿：愿吾妻吾子，岁岁平安常欢喜，事事如意无忧愁……”
墨阳眨了眨眼，将眼内漫起的水雾排出：“贺奶奶，您要保重身体！”
说着，便将叠好的遗书，小心珍重地递了回去。
贺云芝将信收到掌心，来回擦拭，似要将上面的每一道皱褶都抚平。
过了许久，她才将信收入怀里，似哭似笑地，对着墨阳不断重复道：“谢谢你！谢谢你！谢谢……”
墨阳抹了把眼睛，提起食盒，扯出个大大的笑脸：“今天是个好日子，贺奶奶，咱们回牛棚去，和大家伙一起好好吃顿团年饭！”
听到这，贺云芝红着眼睛，连忙摆手道：“不成，不成！我们都是坏分子，可不能害了你！”
墨阳不容分说的拉着贺云芝往回走：“没事，今天是除夕，不会有人过来的！”
许是今夜情绪太过激荡，体力耗尽的贺云芝，只是象征性的挣扎了两次，便妥协了……
贺云芝领着墨阳返回牛棚，敲开房门，走了进去。
牛棚四周空旷，毫无遮掩，就人进去的那点时间，冷风便灌了进去，门里接连响起几声咳嗽声。
来开门的是去年才来，身体较为强健的徐老爷子徐立中，他见贺云芝眼睛红红，还带着个小子进来，便询问道：“小贺，你这是？”
贺云芝指了指墨阳手上的食盒，脸上带着释然的笑意：“终于收到我家那老头子的消息了，今个跟大伙好好吃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