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如如
陈含玉摇摇头,“就算我变成了仙人,元童那傻子多半也会护着我的,我倒是不怕刘伴伴 ,毕竟你不是元童不的对手。”
刘传玉笑道:“元童不是我对手才对。”
陈含玉自然嗤之以鼻,“刘伴伴这话说的就有些不知羞了。”
刘传玉呵呵一笑,“我能打过的人,元童这孩子肯定能打过,他的实力的确在我之上,但他真不是我对手。”
两人之间的氛围稍稍轻快了些。
刘传玉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何肆,不声不响,像个木雕。
陈含玉也是顺着他的视线投去目光,认真道:“刘伴伴,我知道你主意大,我劝不了,可你就算要帮那小子,也要珍惜性命。”
刘传玉点点头,保证道:“这是自然,老奴这条性命,就是为太上皇留的。”
陈含玉闻言松了口气,问道:“那小子给你许诺了什么?”
刘传玉直言道:“有朝一日北上,迎回太上皇,他随我同去。”
陈含玉愣了愣,然后看着静坐的何肆,一头白发,没了双眼。
陈含玉开口却是无声,嬉笑又是谑笑,“就你小子要救我爹啊?”
然后又是自问自答,“徐连海的徒孙,齐济的外甥,难说啊,将来未必没有这份实力,前提是还有将来,刘伴伴,我可以叫人去辽东知会一声他舅舅,其他的,或许就爱莫能助了,容我再想想吧。”
刘传玉含笑点头。
陈含玉却是忽然皱起眉头,有些不耐烦道:“叫元童去搬张案几,怎么去了这么久?这性子也太慢了?有他陪我处理政务,我每天都要少睡一个时辰。”
这话一出,庾元童就知道该回来了。
刘传玉笑了笑,“他还小,慢慢学。”
陈含玉撇撇嘴,“他都三十二了……”
“在我眼里都是孩子,他又不成家不生子的,有什么老大不小的说法?又是个武人,寿数绵长,能一直伴着殿下的。”
陈含玉苦着脸,“刘伴伴,你这话怎么说得好像托孤啊?”
刘传玉轻声笑道:“我最近打算去一趟关外道。”
陈含玉当即愣住,慌忙质问道:“刘伴伴你疯了?凭你现在的实力,去关外道?”
刘传玉看似云淡风轻道:“到了那边可就不止四品了,陛下你忘了吗?就日瞻云、攀龙附骥之人,可不只是元童一人啊。”
陈含玉面色不太好看,“你怎么可能到得了玄龙城?刚出长城你就会被北狄那息长川截杀的。”
刘传玉点了点头,这是实话,却是一脸平淡,“今日和那位一战,我实在是力有未逮,这等实力,委实不堪大用,此去北上,眼前之难,也是他日北之难,无可回避,我打算重修武道了,从龙的三品精熟巅峰武人,皇宫之中有元童一个就足够了。我要是回不来,也就当只是折损了一个四品而已,无关大局,不痛不痒。”
陈含玉眼里明显闪过一丝慌乱,辩驳道:“怎么就不痛不痒?我心匪石啊刘伴伴,你可不能学我父皇那般不管不顾的,今年五月初五,要是朝堂之上传来你死在黎谷平原的消息,离史之上就不会出现‘大离山河寸土未失,衮衮诸公因何垂泪?’这样的豪言壮语了……”
刘传玉只是笑了笑,然后伸手摸了摸陈含玉的脑袋,轻声说道:“我从来都知道陛下是好孩子,只是有些顽劣,但如今,您已经是一国之君了,三十二的元童可以是孩子,但二十六的你不行,我走之后,还望陛下戒骄戒躁,励精图治,以国为本,驱除狄夷恢复中原,与民更始。”
陈含玉居然使性子自轻自贱道:“可我们离朝本身也只是比北狄能靠南些的狄夷罢了。”
刘传玉摇摇头,“离朝百年,而今能用士,行中原之道,理当为中土之主也,皇天无亲,惟德是辅,自古帝王之有天下,莫不由怀保万民,恩如四海,膺上天之眷命,协亿兆之欢心,用能统一寰区,垂庥奕世。”
说着说着,刘传玉忽然一愣,然后赧颜一笑,“这话不该我这老太监说的,想来这些年,陛下从储君到国君,从慈庆宫到乾清宫,这等论调,已经叫耳朵头听出茧子来了。”
陈含玉却是眼眶微红,摇头道:“何肆那小子有一句说得不错,只要是刘伴伴说的话,我也都想听、愿听、会听。”
刘传玉欣慰一笑,说道:“那老奴就斗胆多说一句了,我走之后,陛下切记小心提防袁饲龙,此人不可任用!反倒是那位极人臣,封无可封的内阁首揆姜玉禄,可以亲之任之,离朝罕有的上柱国头衔,生前授予少之又少,死后追授倒是大方,可他是个不想名垂青史的,读书人死当谥文正,但他偏不在乎,死后即便给个恶谥都没关系,活着的时候,得捧着,这话,也是太上皇说过的。”
陈含玉点点头,“我知道了。”
刘传玉更着道:“陛下是一国之君,九五之尊,该称‘朕’了。”
陈含玉摇摇头,“等父皇回来,我这皇帝还给他当。”
刘传玉却是一脸严肃道:“天位已定,岂能儿戏?陛下以为是击鼓催花、曲水流觞的游戏吗?”
陈含玉愣了愣,这才点头,关切问道:“刘伴伴打算什么时候去关外?”
刘传玉回答道:“等此间事了吧,在此之前,老奴还需要先去一趟江南道越州府。”
陈含玉瞥了眼何肆,问道:“是因为那小子?”
刘传玉点了点头,“他有一颗血食留在越州贺县的杨氏镖局,托我去取回来,却是打算给李嗣冲用的,还要请一位帮手。”
说起李嗣冲,陈含玉问道:“永年他伤得怎么样了?”
刘传玉笑着反问道:“陛下难道没有叫元童去偷偷看过?”
陈含玉面色微红,没好气道:“你们这老的少的,一个个都不叫我放心。”
刘传玉又说,“李嗣冲也是个可以登坛拜将的。”
陈含玉点头,说道:“我已经给他擢升千户了。”
刘传玉说道:“还是有点低了,他也是从龙之臣,登庸纳揆,不拘一格,才能安抚人心,这点陛下做到了,但是不过大气,须得有一两个大过天的德不配位的官衔横空出世,才叫那些没有被提报的人看到,叫他们抓心挠肝,疯魔似地盼着沿才授职。”
陈含玉叹了口气,认真说道:“刘伴伴,听君一席话,我才觉得元童这个秉笔太监比你真是大不如啊。”
刘传玉笑了笑,说了句违心话,“我三十二的时候,还不如元童呢。”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正此时,庾元童一人抱着案几走来。
一直枯坐的何肆这才听到陈含玉声音,“何肆,你把落魄法写出来,然后就可以走了。”
何肆点点头,如此,只要陈含玉开始六魄化血,他们两人就算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
这绝不是算计,陈含玉对此心知肚明,只能说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陈含玉顿了顿,然后说道:“何肆,我们以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了。”
何肆摇摇头,说道:“我与陛下本就往日无冤,如今更是只有知恩的道理。”
陈含玉闻言笑了笑,还是不太习惯何肆这种态度,玩笑道:“既然知恩,那如何图报呢?”
何肆想了想,还是直言说道:“我差点就死了,幸好是没死成。”
陈含玉听懂何肆的言下之意,他要是死了,这落魄法不就没了?这就算报酬?
这小子真是忽然变聪明了,知道投其所好,和自己说话拐弯抹角了。
陈含玉不由得呵呵一笑道:“你小子还是不老实,就算你交出了落魄法,我也不欠你什么的。”
何肆点点头,“决计没有非分之想。”
眼看何肆就要着手动笔,庾元童自觉替其研墨。
陈含玉忽然问道:“何肆,道家说大起于小,多出于少,以德报怨;儒家说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佛家说,慈愍普度,济众厄难,你更信哪一个呢?我记得你好像还挺崇佛的。”
何肆想了想,说道:“如如。”
当初宗海和尚给他讲解“如如”含义之时,何肆可是花了不少心力才一知半解。
言如如者是前正智所契之理,诸法体同,故名为如,彼此皆如,故曰如如。
谓诸法皆平等不二,也就是类似无为法而有差别。
算是耍滑头的回答。
就好像有三个女人同时问你和谁好看,你说各有各的好看。
陈含玉故作大惊小怪道:“咦!这娃子怎么忽然就聪明起来了!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一旁的刘传玉无奈笑笑,刚刚还叫他稳重些呢,怎么还是这般性子跳脱?
见何肆开始书写完整的落魄法,陈含玉则是说道:“出宫之后,仪銮司诏狱,你去逛一圈吧,能吃多少,看你肚量,至于吃不了,兜着走,我也就当没看见,里头关押的大多是武人,冤假错案虽然也不少,但总归是那罪大恶极的多些,李永年会告诉你哪些是能吃的,不过也是多此一举了,我看你也不像是会问心有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