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空口白话
何肆的伏矢魄感知到一股恶意,便是徒然与朱芬张目对视,沈长吁却对着朱芬摇了摇头。
朱芬则是对着这个不知直接或者间接导致自己妹妹惨死,反正脱不了干系,绝不清白的朱水生满眼厌恶。
加之沈长吁在一旁轻轻摇头,朱芬虽然眼神阴鸷,却还是挪开头去,拿起一块精致糕点,咬了一小口,再是将剩下的捏碎了投入荷花池中,
那小户人家一年吃不上几次的名贵糕点,自然引来一阵彩鳞激荡。
一直沉默的杨宝丹见到那一双并不掩藏怨毒的眸子,忽然开口:“那位便是知府夫人了吧?”
“正是朱家三房的大小姐,朱芬。”沈长吁介绍朱芬时,却是并不在乎那知府夫人的头衔,因为那和朱家三房嫡女的份相比,不说不值一提,却是落了下乘。
杨宝丹轻声道:“她吃的是云片糕吗?好像和我们的早点一样呢……”
云片糕在江南道也是有的,只是不如广陵道这般精致,添加榄仁、芝麻、木樨还有各种香料,同样质地滋润细软,犹如凝脂,久藏不硬,在制作上很为讲究。
如炒糯米粉,一般要贮藏半年左右,以去其燥性,再是碾去米皮,留下米心。炒时一要熟透二要保白,磨粉得连续过筛,要求绵细如面,白糖用土糖寮的细砂糖,每条不过尺长的糕块都要切上至少一百五十刀,薄如几张熟宣叠加,入口即化。
杨宝丹却是没能咂摸出味来,经过何肆这么一手烹饪,再好吃的早点,也就是吃蜡而已。
沈长吁笑道:“招待二位的餐食标准自然不低,都是小厨房的厨娘亲手制作,姑爷小姐吃什么,二位便吃什么。”
杨宝丹却是难得机敏一回,只是在明面上看起来有些言不由衷地说道:“这两天的吃食是挺好的,不知是知府大人还是知县大人的关照,抑或朱家有心,总之先谢过了。”
何肆闻言也是笑道:“可惜我们山猪吃不了细糠,便是山珍海味,也是食不知味。”
杨宝丹冷哼一声,满脸怨气。
何肆真就不饮不食,滴水不沾都没有影响,却是苦了自己的五脏庙,这两日一点好牲祭都没享受到。
何肆这话一语双关,揶揄杨宝丹的心思自然是有,但更多还是说给沈长吁听的,不管对错,只要不点明,诈一诈总归无错的。
沈长吁笑容讪讪,难掩心虚。
他起先是真不知道朱芳小姐会做投毒之事,还是在姑爷孙桐的含蓄提醒下,才后知后觉,只能说是亡羊补牢,是在丫鬟送上第一天的早点之后,此后便是他由负责将厨娘做出的吃食偷偷调换。
但的确是朱芳小姐的手段有些下作了,为人所不齿也是应该的。
只是这后生看着年纪轻轻,倒真有些手段,叫他佩服。
那无色无味的软筋散,混在吃食之中,他艺高人胆大,用毫针蘸着浅尝一口,差点没散去他半成气机,为了不叫朱芬小姐知道此事,他只得是硬抗,蕴养了两天才堪堪祓出软筋散的毒性。
说话间沈长吁领着何肆二人来到孙桐暂住的雅苑,敲响了门,“姑爷,朱水生和杨氏镖局的少东家杨宝丹来了。”
不待里头之人开口,何肆便不卑不亢道:“三日之期已到,孙大人,我二人是来辞行的。”
孙桐略带清冷和疲倦的声音传来,“进来吧。”
沈长吁微微皱眉,按照孙桐为人处世,接人待物的滴水不漏,这一声进门吧“几乎是最不可出现的结果,弱者嗜尊,以谦切入,无非亲自开门迎接而已。
拢共不过三五步路,舌头上打声滚的事情,却能叫小人物感恩戴德。
沈长吁推开房门,里头却是二人,月白色长衫的孙桐,紫袍的朱全生。
沈长吁瞳孔微缩,一门之隔,竟然没有感知到有二人的人呼吸。
朱家老爷子朱全生,也是得了道家踵息小长生的境界,甚至比臭肺魄还未完全化血的何肆要根本正统许多。
朱全生已经年过耄耋了,可谓是天不假年,尸居余气。
朱全生在知天命后便开始转修道法,希望能觅得长生,最后发现“长生徒有慕,苦乏大药资”,最后也不得不承认,“微躯一系念,去道日远而。”
从那时起,朱全生便开始钻研不息则久之法,数息、调息、踵息、胎息,混元息,逐一躬行,如今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苟延残喘罢了。
朱全生曾与沈长吁有过一番长生道上的指点,说是金口玉言、金科玉律也不为过,因为他的道与其截然相反,他还不到知天命的寿数,就开始夭寿,难逃业报。
身为朱门散客,沈长吁自然是有些地位的,朱全生说:“知气盈神附则生,悟气耗神离即死。当知一息尚存,性命还能自主。”
沈长吁一笑置之,活这么久做什么,又不是天下无敌了,五品小宗师,不配如此自珍性命,即便苟延残喘也没有四品守法那等美人迟暮的悲哀,老物可憎,行尸走肉罢了。
五品衰至伪五品,再是连力斗小儿都不是对手,那时候,可不得叹一句,“我怎么还不死?”
何肆的伏矢魄第一次失去了那份敏锐,他的‘眼’中,只有知府孙桐一人。
杨宝丹却是看见了那个紫衣老者,如今是为知县夫人居丧的时候,作为姐夫的孙大人都只穿了素色衣袍,这个老人如何能穿紫衣?
须知寻常人家只能穿皂白之色,便是官宦之家也鲜少能有僭越的,有个词叫官至朱紫,紫色衣袍,岂是常人可以衣着的?
何肆弯腰行礼,孙桐笑着摆手,“不必多礼,文人有安能摧眉折腰的风骨,因为他们腹有诗书,你们武人同样有气机体魄做倚仗,不须拜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
一旁的沈长吁也是回过神来,没有去看朱全生,反倒是心道,“这才是三房姑爷该有的钻营啊,王翀是到底差逊了些……”
何肆没有细想孙桐是否是真心实意,真就直起了腰板。
孙桐问道:“这才刚到第三日,这么急着离开啊?”
何肆不答反问道:“不知孙大人查案可有眉目了?”
杨宝丹觉得何肆此举未免有些胆大妄为了,倒不是说他自视武人仪态,见官不跪,只是连那神色上都未有谦卑,这就太桀骜不驯了。
何肆却觉得自己并未不知尊卑,之前在骊龙城门前面对携带一卫之军斫贼的玉州军监兼指挥佥事娄阳,他也是四品。(指挥佥事是四品,都指挥佥事是三品)
面对他的讨教,自己还有些敷衍地教过他锄镢头架子呢。
孙桐摇摇头,“已叫缉捕使臣押下文书,正在捉拿犯人,只是那凶嫌现下可能已经出了长春府……”
何肆开门见山道:“那么请问我二人可曾洗脱嫌疑?”
孙桐摇摇头,“凶险尚未捉拿归案,你等没有对簿公堂,自然无法洗脱嫌疑。”
何肆有些无奈道:“孙大人之前说的最多只留三日,难道只是空口白话吗?”
孙桐笑道:“自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