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佛家绪余
季白常两侧脖子都是被刀剑气机割开皮肉,虽然不深,却是狼狈。
他恍若未觉,转过身来,自说自话道:“我这一招叫做立地回阳,是一个密宗修欢喜禅的老和尚教我的,但这么多年来,我也只用于房事,每每擒不住白龙的时候,就下地跺脚几脚,便可锁精回阳,后来我发现我小瞧他了,这和尚是真有本事,你以后若是有机会,也可以试试。”
“以后?”何肆闻言,眉头皱起。
听这话的意思,他是真要罢手?
难道现在还不算不死不休的局面吗?
何肆虽然知道自己小瞧了对方,但自觉不过一场恶战,还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要战便战,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季白常摆摆手,潇洒道:“走了,虽然看出你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但我还是打算放过你了,你也没必要硬撑,咱们都是江湖上有数的武人了,不说惺惺惜惺惺,总归是死一个可惜,死一双扼腕,冤家宜解不宜结,就此别过,后会无期吧。”
何肆点头,就要罢战。
季白常见状,忽然露出笑意,“对了,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刚刚我当着你面儿杀的那个女人,已经有身孕了,大概三个月,你其实可以救她的,毕竟一尸两命啊。”
何肆怔了怔,心中好像有一处柔软之地被季白常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给抨了一下,从小作为预备刽子的何肆,其实熟读律例。
他低声自语道:“强盗行劫,邻佑知而不协拿者,杖八十,诸邻里被强盗及杀人,告而不救助者,杖一百;闻而不救助者,减一等。”
刚才那个女子虽是无声,却是对自己呼救,所以自己算是“眼睁睁”看着她死的。
若是知道那女子身怀六甲,何肆大概是会出手的,毕竟这世上若真有真无辜之人,那定然是未出世的孩子。
季白常笑道:“是不是很内疚?”
何肆摇摇头,忽然刀光一闪。
内疚与否,可不是嘴上了算的,只有心里知道。
季白常嚷嚷道:“还来!我都不想杀你了,你倒是没完没了,少年郎年纪轻轻的,怎么心眼子比屁眼子还小?”
在季白常看来,自己已然展露了一些真实实力,他选择放过了“朱水生”,“朱水生”便应该只觉劫后余生,额手称颂才对,而不是心怀怨怼,更不是不知死活的纠缠。
何肆走刀,是先前不愿施展的斫伐剩技。
野夫借刀开篇,腾身而去,一刀递出。
文人心中有郁,不吐不快;武人心中不平,只得拔刀。
季白常后退一步,倒是有些惊异,底牌这东西,行走江湖,自然人人都有,但施展之时,无非是出其不意或者狗急跳墙,都是以弱对强,意气之上本就逊了一截。
季白常一直笃信,武人倚仗无非体魄气机偏长,故而刻意留到穷尽之时才施展的底牌,其实不足为惧,但眼前这个使刀之人的底牌,看不清楚,只能暂且高看一眼,说声有些东西。
野夫借刀,回回都是力求一刀毙敌,实则并非横平竖直,简简单单,简单的刀法需要气机加持,但高妙的刀法之间的衔接,却更需要气机折冲,一刀便是十刀百刀,随心而用,无可琢磨。
季白常想一叶知秋,尝鼎一脔,便是架起双臂,以做抵挡,何肆偏偏顺遂了他心意,刀刃撞击在季白常手臂上,气机波动,好像一棍子打在棉花上,对方气机之强,出乎意料。
两人之间气机飞溅,如水泼油,何肆的霸道真气也是飞溅,好像是遭受虎兕冲撞,红色气机如鲜血四溅。
季白常手臂之上被气机割开一条血线,何肆借着反震之力,又是倾力出刀,速度极快,好像戏曲开场前敲一阵聚众锣鼓,急促而喧闹,血食化作气机的一气呵成,在骨血之中奔走,如大江决堤,势不可挡。
季白常虽说神情自若,但看上去就像是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护住自身,何肆竭泽的一气有多长,他就只能被动挨打多久。
不是一鼓作气再而衰的道理,他暂且没有下一气,就是哀兵必胜的决意。
血气化作一条纤柔手臂,从何肆腰间取出另一枚六分之一的“谢宝树”,就像祸国殃民的妖妃举起纤纤玉臂,含情脉脉递上一颗破了皮的葡萄,轻轻送入她的君王口中。
何肆一口咬碎血食,他有些心疼,今夜若是能侥幸杀了这季白常,难道真要舍弃他的一身血食?
那几乎就是违背本能,真是一个艰难而又自我的抉择。
季白常见状,怒道:“你小子真不厚道,还嗑丹药!”
他不知道这是血食,只当是一颗补气的稀罕丹药。
趁着何肆气机衔接的间隙,季白常转守为攻,一拳逼退何肆,何肆刚刚站定,也不气馁,斫伐剩技,九刀废力斗体魄,十刀破偏长气机。
虽然他其间挥出了二十余刀,但不过是第一刀的气象而已。
何肆施展第二刀时,体内不按经脉游走的气机颠转,整个人身之中发出一声“咔吱”脆响,就像是凌汛之时冰河受冲破碎的声音。
出自历朝历代,各宗各派,或者宗师或是武卒,八竿子打不着的十八式刀法,却能在刀势上完美衔接,快到无间,只是对施刀之人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奇经八脉,都是一场斫伐。
杀人害命,却是一把刀,杀两个人。
季白常心中记住这一声脆响,心想这难道是气机转变的证鸣。
若真如此,那只要静待下一次证鸣,他出拳打断此人的气机刀势,几乎就可以一锤定音,结束战局。
再是挨了具体不知的十几刀之后,季白常身上多了几道好像挠痒的痕迹,何肆人身之中再次传来清脆的崩解之声。
季白常就等此刻,眼神一凛,一掌催出,何肆心头挨了一掌,七窍流血。
五成伤势是季白常所为,五成伤势是自己所为。
何肆已经开始习惯了疼痛,只是眉头微皱,这斫伐剩技除了斩杀轻敌的谢宝树那一战立功,似乎从来都没有克敌制胜过。
果真还是太勉强了,毕竟境界是无法催生出来的,满打满算,他拥有气机不过三月,而他的五品偏长,源自练刀八年的积累,而非是这斫伐剩技,取巧不来。
何肆似为印证,竟然再是从头开始,施展一遍斫伐剩技。
结果在第三刀衔接的时候,又是被季白常一拳打断了一根肋骨。
何肆确信,果真斫伐剩技能杀谢宝树的大半原因是他轻敌,否则也是一场恶战,不过那时的自己比现在的状态要好太多了。
季白常拧了拧腕子,这人的骨头是真硬啊,看起来也不是没有熬打过的痕迹,“你这套刀法路数我已经基本看清了,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路数到底少见,相当于是羊羔利的放债,你每一刀都是自己偿还本金,继而叠加利息,不出九刀,便是利大于本,届时倒反天罡,你就是讨债的,而我这是债户,超过十刀利息就是翻翻,之后上限如何,我倒是不好随便估测,你这刀法有些东西,须知还债、要债之说,乃是佛家根脚,下窃绪余,巧了我也学过几年禅功,算了,这些暂且不论,你倒是每一次走刀都在进步,所以你不妨多试几次,看看能不能将走刀连贯到第九招甚至第十招,我保证每次打断你的节点都不会下死手,我就这般喜欢看人自戕,你再多来几次吧,我看看是你的气机先都不够,还是你的小身板先撑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