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不能活了
寡妇有一个贵姓,姓陈,不过已经自称未亡人李氏了许多年了,李氏的丈夫死得早,死得也屈,在李郁还未出生之时,就离奇死在自家麦田之中,身首异处,死无全尸。
因为衙门的命案都有三天比限,捕役快手生怕遭了挂落,就潦草结案,判定为死于武斗仇杀。
李氏自然不信,十年前,她的丈夫因她身怀六甲故而独自出门刈麦,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丈夫,本该不到巳时就该回家吃饭,可她久等不至,便挺着肚子饷田去。
结果就看到了丈夫无头的尸体倒在田间。
李氏受了泼天的惊吓,肚子里未足月的孩子也在田间早产,老话说七上八下,八月早产甚至不如七月生的易活,李郁因为没有足月,连眼睛都睁不开,俗说又说,儿堕地未能开目视者,谓之寤生,举寤生子妨父母。
李氏自然母不嫌子,但小镇之上却是人言籍籍,归怨于她。
李氏知道丈夫会些武功,是小镇之外的人,算得上是来路不明,而她是本土人家,因为容姿出众,家中门槛都要叫媒人给踏平了。
一番细数起来可以说上三天三夜的因缘际会之后,他入赘她家,二人缔结良缘。
可惜高堂早逝,未能尽孝,原来的一家三口,在丈夫入赘后不到一年就变为了一家两口,好些年后,她才有了身孕,却是可怜她丈夫没能见到自己的孩子就死了。
小镇上一些爱嚼舌根的女子说她是天煞孤星,克死父母,又污蔑她是淫娃荡妇,红杏出墙,伙同姘夫杀了丈夫。
她有苦难言,但孤儿寡母,只能咬碎了牙往肚里咽。
丈夫的确会些把式,听他说他的本事不算一般,在江湖中也能闯出些名堂的,她曾好奇地问他,具体是有多厉害,丈夫却是故作神秘地一把抱起她,回去屋中去展示自己的厉害之处。
依稀记得有一次,她听丈夫说他们武人有些死板的等级划分,共有六个品级。而他是精熟境界。
她问精熟是第几品?
丈夫摇摇头,腼腆一笑,只说道还算厉害了。
李氏想当然的认为精熟就是精通稔熟,大概就是其中最次一等的刚入门。毕竟再厉害些的江湖武人,怎么会心甘情愿意入赘她这等蒲柳人家呢?懂事的她顾及丈夫颜面,没有再问。
夜还未深,没有城墙的小镇自然也没有宵禁。
小镇上的居民带着一天的劳累,纷纷出来乘凉。
这棵百年榆树就是大伙儿纳凉之的好去处,只是今夜大伙儿都兴致缺缺,约莫是分龙节一日下来辛劳求雨,没有叫天公垂怜,滴雨未落。
半月高挂,纤云之中有些半隐半露。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靠天吃饭的老一辈自然能预见一些天气,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有不少人在讨论夜晚子时之前会不会落雨。
更多人却是在围观这手持木刀的男人,还有那依葫芦画瓢的不讨喜的窹生子,虽然多是小声指点,但众口纷说之下,依旧如同黄河倾落九天来,砥柱三山立欲摧。
不说李郁到底是个孩子,即便是大人,也难以做到不畏人言,他面色微白。
男人没有顾及他,依旧重复施展十七式刀法。
……
远浪宝船,全面应该叫做广陵朱字钱业远浪号商船,宝船船头的阀阅伏狮之上,杨宝丹艰难的支撑身体,晚风一吹,衣衫贴身,没有什么曲线,这丫头真的就只是脸圆,该胖的地方一点儿不胖。
杨宝丹才知道自己晕船,平时泛舟垂钓千岛湖上也没有察觉啊,怎么一换乘大船胃里就有些翻江倒海了,此刻有些恹恹的靠着栏杆,迎面吃风。希望能叫江上凉风抚平肚里晕眩。
何肆站在一旁,一身刀剑,像个尽忠职守的护卫。
他今夜有些心绪难宁,却是不知为何,凉风拂面,吹动心弦。
这是心血来潮,修行之人,讲究一个其心如石,再不动摇。心血来潮者,心中忽动耳。无非是难逃喜怒哀乐忧思恐惊的痴缠。冥冥之中,他感觉今夜或许有事发生。
何肆有些紧张,故而持刀在手,他已非手无寸铁之人,更是步入小宗师之列,手中有刀,倏然间又不紧张了。
恰如刽子气雄豪,便向咽喉下一刀。手稳,刀快,心稳,缺一不可。
再者说无色界中沉郁五年,似乎胸中又有意气可以付诸刀下。
野夫借刀,需得天时地利人和,每出一刀,都要耗尽胸中意气,下一刀只会更难得,但同样也会更强。
就好比剑客的用晦磨剑。
欲整锋铓取惮劳,凌晨开匣玉龙嗥。
远浪宝船破风而行,漂浮在深不见底的折江之上,宝船并不孤单,总有三三两两的渡船在其身旁交错行驶往来,宝船之上乘客众多,为了维稳,故而速度不快。
江面之下,一条条渡船的船底切入水中,尺寸长的小黑影遍布船底,有水虺有蛇鳝,还有一类雅言叫做蛞蝓的鼻涕虫黏满船壁。
深山大泽,实生龙蛇,大江大河亦不例外,他们为从龙而来。
远浪宝船之下,白龙游弋,头颅虚靠着宝船船底,它只要一个抬头就能掀翻这艘满载三百人的宝船。
使得乘客如落汤螃蟹。
白龙摆动身躯之时,腹部翻动出很大一块豁口,不见皮肉。
那是被斩龙剑所伤,缺失的一块血肉被炼化为血食,成为他人的歆享之物。
它走江入海,又是溯回,性命暂且无虞,只是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块血食而已。
平阔荡漾的江面之上,一锦衣男子乘坐一叶扁舟,顺流而下。
若非他其貌不扬,倒是能有几分飘然仙气。
五月二十的月亮从望向晦,自十五之后,日日清减消瘦,如今只剩一半。
他举头望月,悬象着明,莫大乎日月,世上很多人都喜欢月亮,神仙中人也不例外,多数人对于月亮总有一种难言的亲近和崇拜。
此方世界的天象也不全然是虚假的,只不过是瓮天蠡海,井中窥月罢了。
锦衣男子暂且放弃了皇城之中的圣人之位,朝辞京畿,夜至江南,还有顺流不到二十里距离,他就能与那远浪宝船相遇。
那身负翼朝余气和白龙血食的小子居然真能大难不死,上次他并未留手,就是起了弭患无形的念头。
他不能不死,背后定有那高人操盘,难道是许久那未曾现身的汪灵潜?
锦衣男子由此一行,是因为他对陈含玉说谎了,其实陈含玉未曾进行真正的六魄化血,故而只是误入歧途,却未真正走上断头路。
甚至不用陈含玉迷途知返,亡羊补牢,哪有什么追悔莫及,他都没有铸成恶错,只要他一直蒙在鼓里就好,就让他以为自己摆脱了宿慧转世的枷锁吧,直到未来终究是要觉醒的那一天,欺瞒亦是一种仁慈,他宿慧觉醒的早,几乎就是生而知之,可到如今,他依旧会回味那种襁褓之中的安适,吮吸母乳的温暖,还有夜里无故哭闹之时的温柔哄睡,这一切,在他觉醒宿慧的那一刻,便与他彻底割离,他只想快些长大,做自己花费不小代价,来这瓮天之中应做之事。
男人,叹了一口气,“对不住了,只能骗你,也算不枉陈含玉这个身份在瓮天走一遭。”
所以,那个拥有真正落魄法的何肆,便不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