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分龙节
天字第一号房中,杨宝丹隐约听到那苏星田说出‘三百两’时,柳眉已经竖成倒八字。
人傻和钱多在多数时候是一对反义词。
可今天怎么就遇上了一个特例?
就凭他那连自己都打不过的三脚猫功夫,还敢露财?这与稚子抱金,招摇过市何异啊。
先显露自己粗鄙的武学,再炫耀自己丰厚的身家,这不是表明态度,说自己很好抢吗?
杨宝丹不由得替他担心起来,同时也有些厌怒。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甚至还要牵连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妹子。
杨宝丹摇摇头,没有想要帮衬的意思,她虽是个纯善悲悯的性子,却也知道什么时候该独善其身。
杨宝丹转头看向何肆,说道:“我们走吧?”
何肆自然点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性子更加凉薄。
二人收拾一番,刚要出门,就见房门敲响。
杨宝丹打开了门,也早就听清来人是谁。
正是苏家兄妹二人。
此二人是来道谢的,杨宝丹也没有道理将人拒之门外,他让出道来,邀请二人进入,泡了两杯凉茶。
苏灵慧道:“哥,就是这位少侠出手相救。”
苏星田看向何肆:“在下苏星田,兄台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是问其姓名,归家供奉长生牌位,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炷香。”
“哥……”苏灵慧无奈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何肆面庞微微抽搐,确定了这人是真缺心眼儿,出门之前父亲何三水曾拉着他絮叨了好久,都是些听不腻的叮嘱,其中就有一句,很适用此刻,“莫与傻子论长短,多附和,少深交。”
由杨宝丹出面一番虚与委蛇的客道之后,她委婉地表达了逐客的意思,说她们就要出门了远行了,还要收拾一下,做些准备。
苏星田看了一眼放在床上,已经打包好的行囊,刚想说“你们这不是已经收拾好了吗?”
苏灵慧眼疾手快,生拉硬拽把哥哥拖出了房,过了一会儿,她又独自前来。
她面带歉意,怯生生道:“朱大哥,杨姐姐,对不住啊,我哥他以前得过失魂症,现在脑子浑噩的很,不管他说了多么不着四六的话,都是有口无心的,你们莫要见怪。”
杨宝丹与她交谈几句,叮嘱她多加小心,财已露白,须得提防鬼蜮小人觊觎。
苏灵慧连连点头,俏脸之上却有些愁苦犯难。
相互作别后,杨宝丹领着何肆来到了客栈外不过百步的折江渡,她找了一个正经持着牙帖的牙商,就要乘船。
离朝行船法度森严,若要乘船远行,须得验明正身,好在两人都身家清白,说得出来路,是杨氏镖局的少东家和他的仆从。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在正经牙商的帮助下,二人很快便上了一艘停靠渡口安标宿止的二层大帆船。
大船修十一丈,广六丈者六二,可满载三百人。
船体巍然,巨无匹敌。仅一个铁舵,就需要二三十人通力协作才能启动。
牙商介绍,此船乃是广陵地界大名鼎鼎的钱业会馆所造,名为远浪宝船。
船票二张,花钱十两,已经附带两匹马儿的运载费用了。
说是要等到今日辰时三刻,吉日吉时,就要拔锚远航。
此刻已过卯时,最多再等一个半时辰,两人就能行船逆流而上。
何肆倚凭船舷,时间顺水而逝,随着行船折江之上,暖风拂面。
行船之前的最后一刻,杨宝丹看到了那对自称蓝天苏氏的兄妹小跑着上了船。
兄妹二人没有发现她,她也没有去打招呼。
何肆望着广阔的江面,伏矢魄的感知有些捉襟见肘。
人之目力所见,若是天朗气清,一眼便可远眺百里,但伏矢魄,虽有洞彻之能,终究只是围绕周身几匝。
似乎脚下没有马蹄踏踏,身子没有随之颠簸,总归少了点归家的念头。
何肆终于是知道帆船是如何逆流而上的了,不靠拉纤,不靠摇橹,只凭几张大帆,来回走之字形,有些神奇。
……
出京城往南一百二十里,是嘉铜县地界。
一个中年男人走在路上,衣衫微汗,今天真是个见鬼的日子,格外闷热,倏忽间听远天处泛起几声滚雷。
男人又抬头望去,可见他脸上两道被汗水打湿稀疏的八字胡贴在唇上。
雷声一闪而逝,他驻足许久,不想错过了一场消暑的雨。
半晌之后,滴雨未落,男人没有咒骂,继续走路。
远处的小镇之中,沸反盈天,是敲碗,击栲栳,抨盆盂的声音声。
男子有些好奇,却不是被那聒噪之声吸引,驱使他微微改变行迹的是一种冥冥之中的牵引,他抬腿走去向着小镇走去。
小镇没有城墙,因此男子也不知道小镇的名字。
估计在舆图之上也上仅用一个小点替代便可。
但尺寸之地,却也藏着风土人情。
今日是五月二十,分龙节,俗有五月多雨,龙各分域之说。
相传,这一天小龙要去自己管辖的区域,因不忍与老龙分离而流泪,宜雨,晴则兆旱。
有言说,“五月二十日大分龙,无雨而有雷,谓之锁龙门。”
嘉铜县之名乃是离朝讹作,离朝之前的原名是叫作戛铜县。
曾有诗人作《戛铜碗为龙吟歌》。
逸僧戛碗为龙吟,世上未曾闻此音。
戛铜之声,便是模拟龙吟。
今日分龙节,有雷无雨,乃是大旱之兆。
偏偏前月,此地还是多雨,如今天下将乱,天象又异倒也正常。
无名小镇之中,有个小男孩坐在一棵老榆树下乘凉,对喧闹之声充耳不闻。
他手握一把锋利小刀,双腿夹着一截枯木树干,正用专心致志的小刀一下一下削着树皮。
一个少年走了过来,看着男孩,平白无故就出口伤人,“李郁,‘无雨锁龙门,寡妇要嫁人’,你还不回家盯着你娘?”
名为李郁的男孩头也不抬,懒得搭理他,去年也是这番说辞,烦不烦啊?
他娘亲要是真想开了,愿意不守寡而是嫁到外地去,他一定满心欢喜,即便继父不接受自己这个拖油瓶也是可以的。
少年见自己被无视,本就只打算讥讽一番的他忽然涌起一股无名怒火,更加恶语相向,“你在给你那死鬼老爹削牌位吗?”
李郁仍是不抬头,反击道:“给你爹做的,保管今年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