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逆子
闻人癸在隔天夜里回到小院,一身黑衣血腥气很重。
姜彦兮此时睡得正熟,对于闻人癸又不分场合私闯她闺房的事半点不知,唯有安睡她床头的牛牛睁开了牛眼,警惕地看向来人。
闻人癸垂眸看牛一眼,牛牛在他非人的强大威压下被迫缩起脑袋,身子也愈发靠向床脚,直等牛耳都挨上了姜彦兮拖在床沿的长长衣袖上,它还忍不住一个劲往里缩。
看着前几日他还穿在身上的衣服此时正罩在畜生头上,闻人癸的脸色不可抑再黑两分,身上血腥气更盛。
反观床上的姜彦兮,依然睡得人鬼不知,踏踏实实。
闻人癸走出屋子,在乱糟糟的院中站定片刻,胡藏便从远处某棵不知名的大树上飞身而来。
胡藏伏腰,恭敬请安,“魔主。”
闻人癸看他,“怎么回事。”
胡藏像是一早就知晓闻人癸要问什么,迅速甩锅,半点磕巴都没有,“公主喜欢,闹着要养。”
闻人癸蹙眉,挥手让他退下。
姜彦兮是被小院外的喧闹声吵醒的,纸糊的窗透出天光,她挣扎要翻身再睡,伸手先摸到床上莫名多出的黢黑毛茸活物,探头一看,床下又少了个白花花的牛牛。
没睡醒的脑子一转,姜彦兮一手抄起床上活物,鞋也不穿就往外跑,边开门边大声斥道,“胡藏!是不是你”
话只说一半就卡在喉咙里,拉开门的姜彦兮愣愣看着门前站着的闻人癸,以及院外许许多多奇装异服的妖怪?
“闻人癸,他们谁啊?”姜彦兮收了气势,乖巧站到闻人癸身后,视线越过他肩头小心偷瞄院外一群打扮得花里胡哨的人,有面画符咒的,有眼描黑线的,有身穿貂皮后背插翅装鸟的,还有发型爆炸头戴角饰猛一看像牛头马面的反正都怪吓人的。
闻人癸向外淡淡扫了一眼,众人立即安静如鸡。
“路人。”他与姜彦兮说。
姜彦兮多看院外众人两眼,才转回视线审视闻人癸,眼神明晃晃在质疑闻人癸又拿她当傻子。
闻人癸侧身朝外,轻飘飘问了句:“你觉得他们不像路人?”
路人顿作鸟兽散。
姜彦兮:
“你养了只牛?”闻人癸先转开话题。
姜彦兮这才想起来她怒气冲冲起床是为什么,“你不说我差点忘了,牛牛呢?是不是胡藏半夜趁我睡着,把它牵出去丢尸荒野了?”
半夜被迫领命带牛出屋、此时刚遛牛回来的胡藏:
姜彦兮话说完就看见胡藏,告状被抓现行着实尴尬,硬着头皮走过去冲遛牛的胡藏道了谢,领回吃得肚子圆滚的牛,又举起一直抱在左手的活物,问他:“这是你的狗吗?”
胡藏看见她手里的狗,眼睛明显亮了亮,刚要说话,就见闻人癸走过来与姜彦兮道:“给你养。”
闻人癸说话时,眼神嫌弃地看着躲姜彦兮身侧的牛。
胡藏在听清闻人癸的话后,眼神再度厌世。
“干什么欺负牛牛!”姜彦兮冲闻人癸表达不满,挪了步子站到闻人癸与牛牛之间,用□□遮挡他一切眼神攻势,又转头笑嘻嘻看胡藏,“你喜欢这狗啊?”
“天祁寒山的雪犬,警觉敏锐,五感远胜习武之人,且极忠诚,一生只认一主,是天祁难得的宝贝,因其在寒山之巅繁衍成长,现世的雪犬多是成年出山觅食才被人寻得驯化,像你手中如此这般年幼的,可遇不可求。”
胡藏哇哇说个不停,姜彦兮发现他在聊起动物时总是话很多。
“天祁寒山的宝贝啊”姜彦兮回头看闻人癸,想起在宫里被他嫌弃的那杯雪尖银芽。原来这人不是没见过世面,而是真不乐意喝?她不满冷哼,伸手将狗往胡藏眼前一递,就见胡藏的眼睛又亮了,比他平日像活人得多。
姜彦兮:“你喜欢?送你。”
胡藏鬼使神差伸手想接,在即将触碰到狗毛的前一秒敏锐地先看闻人癸一眼,随即默默收了手,“不了,它在你手上便是认主了。”
胡藏昧著良心胡诌,无人懂他黯然神伤。
姜彦兮低头狐疑审视狗崽,狗崽也睁大湛蓝的水眸可怜巴巴地瞧她。虽然不清楚睡一觉小东西怎么就认了主,但姜彦兮细看它一双蓝瞳、黑身白脸,毛茸茸的确十分漂亮讨喜。
颜狗,从来不分物种。
姜彦兮心软成一滩,牵起牛,搂住狗,开开心心就往屋里进,“行吧,那留着和牛牛做个伴。”
“它不许进。”闻人癸瞥了眼牛牛,便越过姜彦兮先一步进屋。
姜彦兮努努嘴,不甘愿地把牛留在门口,任它报复性地吃墙上晒干的苞谷。
吃完饭,闻人癸又不见踪影,姜彦兮躺床上和狗崽嘀嘀咕咕,抱怨闻人癸把她带进村就不管不顾,无视公主沦为村花。回想午间两人不好容易一张桌子吃饭,姜彦兮不耻下问向他打听后续行程,他却高深莫测一问三不说,实在冷漠。
好怀念小时候的闻人癸啊,尽管话也不多,但还会带她玩。
姜彦兮长长叹了口气。
“小孩长大都这么叛逆吗,我啊!”
狗崽正在长牙,闲不住就咬着姜彦兮的手指来回磨,牙尖不知轻重地将姜彦兮啃破了皮。
“你个逆子。”姜彦兮从后勒住狗崽,一把圈进怀里□□。
不多时,一人一狗双双睡过去。
牛村,后山。
“魔主,一切准备就绪,今夜可纵火焚山。”胡藏站在闻人癸身后,与他一同看向不远处隐于丛林的巨大石窟。
闻人癸垂眸不语,像在看远处石窟,又像不是。
胡藏从他脸上探不出半分快意或愉悦,这明明是他多日来处心积虑且即将成功的事,临了本人却平静得有些过分。
“今夜看紧她。”闻人癸交代向胡藏。
胡藏点头。
烧山势必动静很大,姜彦兮是个变数,自然要看紧。
姜彦兮不知怎么一觉竟然睡到半夜三更,饥肠辘辘爬起来点了灯,瞧见桌上的食盒,掀开看,一荤一素,可惜冷了许久,嫩绿菜心上的猪油都将凝出白膏。姜彦兮无奈,只得去灶房生火热菜。
门一开,外头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显露出来,姜彦兮果断回去薅起床上熟睡的逆子,另手挎起食盒,风风火火进了灶房。
小院旁的田埂上正蹲着三五隐于夜色的魔教马仔,他们看着亮了灯的灶房,彼此用眼神示意询问,谁也没拿定主意要不要前去敲晕那个女人。
胡藏只交代他们守着小院不许进出,也没说要不要敲晕她以绝后患。
姜彦兮吃饱就有了劲,跑前跑后给几个屋的烛灯全点上,看着被照得亮堂堂的小院,她放心地躺椅子上撸狗赏月。
也不知何时又睡着,姜彦兮迷迷瞪瞪之时,总听见忽远忽近的吼叫声,不太真切,一时让她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人就这么被魇住了,直到牛牛用头把她从躺椅上顶下来,她才一身冷汗从梦中醒来。
姜彦兮爬起来灌了大半壶水,伸手摸牛牛的脑袋逐渐平复心情,再看还在她椅子上睡得安稳的狗崽,不得不夸它的确担得起一声逆子,怕不是等她人都凉了,它也能睡得五仰八叉,安心无虞。
“这玩意儿真忠诚敏锐,还是胡藏搞错了品种?”姜彦兮自言自语,弯腰把狗崽薅进怀里,准备回屋安歇,转身却见屋后深山火光漫天,细听其中不乏痛苦嘶吼。
像人的嘶吼声。
姜彦兮一颗心立即提到嗓眼,抱紧逆子从屋后往山里去一探究竟。
她左腿刚跨出篱笆,就见周边树叶呼呼啦啦一阵狂响,浓黑夜色骤然变得要命诡异。姜彦兮不由停下脚步,警惕四望,天上忽然飞来一硕大黑影,边飞边朝不知哪里的地方喊,“蠢货!让你们守好此处,人都要跑了还不知道!”
这黑影还未落下,藏于四周树林的魔教马仔纷纷现身,恭恭敬敬朝天上一拜,“熊左使。”
如此轰轰烈烈的出场让少见多怪的姜彦兮不禁呆滞,倍感玄幻。
熊山翩翩落下,肥硕身姿灵活着陆。
对上姜彦兮的呆楞目光,熊山先是冲她一阵打量,在看见她怀里的雪犬幼崽时才稍有收敛,等一一对上了号、确认了人,更是弯腰俯首,大声吼道:“吾等恭候夫人多时!”
众马仔异口同声:“吾等恭候夫人多时!”
两嗓子几乎把姜彦兮吓到蒙圈,愣了半晌才强忍心悸回了句:“平身。”
这话公主平日说惯了,此时对着一堆状似草莽流寇的人打官腔,场面怪异至极。
草莽流寇们自然也觉得怪异,但熊山没发话,他们只能忍着。
熊山笑嘻嘻走上前,“夫人,三更半夜您这是要去哪?”
姜彦兮还跨站在高及她小腿的篱笆上,进退两难,不由勒紧狗崽,佯装淡定,“四处逛逛。”
她不敢问“夫人”指谁,唯恐他们是认错了人会当场灭口。
“天黑山路难行,夫人还是莫要闲逛得好。”熊山说话客气,暗示明显,毫无回转余地。
姜彦兮默认这是碰见了山匪,不禁痛恨起把她一人扔这、无影无踪的闻人癸,搞得此种险境也只能靠她自己机智脱险。
思量二三,姜彦兮端起最熟稔的派头,淡定从篱笆上撤回脚,面容不苟言笑,“那不逛了,我先回去安歇。”
她边退边提起气,等待时机运功逃窜。
“左使!她要跑!”有无名马仔点破姜彦兮的意图,大吼。
姜彦兮心中大惊,正想如何应对,却听熊山爽朗大笑三声,“哈哈哈,论轻功,我让夫人百里也不在话下。”
姜彦兮: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