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鸡犬不留
壮士骑马自远方至,日落西山,击溃胡虏,问世间,何人能与之争锋,男儿当自强,名垂千古!
这是张懿赴任并州途中所闻的古歌谣,因此他特意选在日落时分抵达雁门关。张懿心中有数,张仲已逝,严信孤掌难鸣,只有他,方能与鲜卑一战,成为歌谣中那位名垂千古的壮士。
张懿内心对张仲还是存有几分敬意的,仅凭不足三万之众便能抵御鲜卑人一月之久的猛烈攻势,且至今未有一人弃关逃走,若换作他,自问难以做到。
雁门关南墙之上,空无一人,想来是全数调往北边,以阻鲜卑。
张懿下马,将缰绳交予一名亲兵,亲自上前轻叩城门之环,发出几声清脆的金属响声。
张懿此刻心中颇为激动,他已能想象关内士兵们欢呼迎接英雄的场面。
城门缓缓开启,张懿面带微笑,城门内开门之人亦含笑。
当张懿见到开门的老者时,他的笑容瞬间凝固,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张仲,你未……”
那个“死”字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张仲却显得异常高兴,上前亲热地拉着张懿的手臂,关切地说道:“哎呀,刺史大人您怎么亲自领军来了,这种小事交给部下即可。若您途中有所不测,老夫真是难辞其咎啊!”
听到张仲这番“关怀备至”的话,张懿心中比吃了苍蝇还要难受,却只能强忍,装作义愤填膺,激昂地说:“鲜卑人南侵,犯我疆土,本官身为并州刺史,岂能坐视不理。虽为文官,亦知国之大义,驱逐鲜卑,恢复我大汉疆域,本官义不容辞!”
“好!”
老将军抚须称赞,“未料刺史大人有此胸怀,将军府就在前方,咱们边走边谈。”
说罢,张仲瞪了一眼旁边身穿铠甲的两名中年将领,不悦地说:“程知,蔡夏,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没看到刺史大人一路风尘仆仆,还不快安排士兵们各就各位。”
那两名仅存的将领,连忙点头称是,开始忙碌。
张懿一听,心中暗叫不好,心想这老狐狸是想接管他的军队,这可不行。于是他急忙说:“老将军,这就不用劳烦您……”
张懿话未说完,便被张仲打断,“哎,刺史大人太客气了,你我同为朝廷效力,本是同根生,何必分彼此。再说,并州军事向来由老夫做主,刺史大人您就放心吧!”
张仲面带笑容,张懿心中却极为郁闷。
他张了张口,发现自己竟无从反驳。辛苦收编的两万兵马,张仲竟毫不客气地全数要了去,连点残渣都没留下。
自见到张仲开门那一刻起,张懿便知,他的计划多半要落空,心中悲愤之余,暗自咒骂张仲“早死早超生”。但正如张仲所言,并州军事调动确实由张仲说了算,张懿若插手,便是越权。
老将军拉着张懿向将军府走去,那架势,仿佛久别重逢的父子。
张懿一介文士,如何挣脱张仲之力,心中无奈,只能被拉往将军府。
无人反对张懿,其他人自然不敢阻拦,程知、蔡夏顺利地将这两万三千名士兵纳入麾下。
那些张懿的心腹将领,瞬间成了有名无实的将军,况且这些士兵本就是张仲从各郡调来守关的,张懿半路换将,新将领对士兵并无太大威信。
吕布被张仲安排在北边,未能见到刺史张懿。他曾建议张仲,待张懿入城,可设伏杀之,若张仲担心罪名,吕布愿意亲自动手。
张懿迟迟不派援兵至雁门关,显然是想置张仲等人于死地,按吕布所言,人若有害我之心,我必除之。
老将军未同意,还告诫吕布不可轻举妄动,许多事,非一“杀”字能解。为防吕布有所动作,故今日特意安排吕布在北城门。
老将军无意除掉张懿,吕布也就不再劝说,或许老将军有更深的考虑。
只要张懿和郑家不主动惹麻烦,吕布也懒得再费心思对付他们。
在北地的辽阔原野上,狼骑营的士兵们列成整齐的方阵,静候着他们的统帅吕布的教导。吕布挥舞着双手,向他们传授着战场上的生死技巧。突然,一道沙哑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宁静:“阁下,便是北广校尉吕布吗?”
吕布转过身,只见一位老者缓步走来,面容消瘦,发丝间夹杂着银白,眼角的皱纹如同岁月的刻痕,透露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
老者身穿华贵的文官服饰,其官位显然在吕布之上。
吕布并不识得这位老者,他微微颔首,礼貌地询问:“阁下,找我有何贵干?”
老者见吕布行礼,却出言不逊:“阁下虽出身低微,却能攀升至此,想必是历经无数杀戮,手段必定狠辣。”
老者的话语中带着挑衅。
吕布眉头微挑,回敬道:“阁下,我听闻年迈而不死,乃是世间之贼,不知阁下年迈而不死,又是何故?”
老者面色一沉,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他淡淡地问:“阁下还记得郑攸吗?”
此言一出,吕布立刻明白了老者的身份——并州的别驾从事,郑嵩,也是吕布所杀横都校尉郑攸的父亲。
曹性猛地站起,打量了郑嵩一番,上前直言:“原来是你这老匹夫,你儿子心怀不轨,死有余辜!”
郑嵩轻蔑地瞥了曹性一眼:“区区军侯,也敢如此对我说话?”
曹性上前一步,不耐烦地说:“少说废话,老家伙,你儿子是我杀的,有什么事就冲我来!”
宋宪也站了起来,虽然他并未参与那场战斗,却也大声宣称:“曹性,那时你已昏迷,是我杀了郑攸。”
侯成不甘示弱,也加入了争辩:“都别争了,我侯成一人做事一人当!”
狼骑营的士兵们纷纷站起,争相承认是自己杀了郑攸。
“是我杀的!”
“胡说,明明是我!”
“别想抢我功劳,老家伙,你儿子是我亲手解决的!”
士兵们争先恐后地承认,他们中的许多人都亲眼目睹了崞县的那一幕,郑攸的死完全是自取灭亡。
吕布见众人愿意为他分担罪责,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
他挥手示意,士兵们立刻安静下来。吕布直言不讳:“不错,郑攸是我杀的,你有何种手段,尽管施展,我吕布一一接下。”
“但若你敢对我的部下不利……”
郑嵩冷笑两声,挑衅道:“如何?”
吕布嘴角微扬,露出一抹冷酷的笑容,一字一句地说:“我定会让你郑家满门,鸡犬不留!”
郑嵩听后,不仅不惧,反而讥讽道:“你这小辈,口气不小。在并州,连张仲都不敢如此对我,你一个区区边塞校尉,还有你身后这群乌合之众,又能奈我何?”
宋宪等人纷纷上前,准备动手。
吕布举手阻止了他们。
郑嵩轻蔑地扫视了他们一眼,轻哼一声“一群土鸡瓦狗”,然后悠然自得地离去。
吕布知道,郑嵩必有后手对付他这个无背景的寒门子弟。
曹性看着郑嵩离去的背影,恨恨地说:“头儿,你为何不让我们动手,直接取了这老匹夫的首级?”
吕布摇头:“取他首级不难,但擅杀州郡大员,是灭门之罪。”
曹性满不在乎地说:“怕什么,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曹性!”吕布突然低喝。
“嗯?”曹性看着吕布,有些不解。
吕布深吸一口气,对所有人说:“曹性也好,你们也罢,这一生,都不要轻易放弃生命,给我好好活着,听见没有!”
曹性本以为吕布要说些什么大事,结果却是这个,他嬉皮笑脸地说:“头儿,你突然这么严肃干嘛,搞得我都……”
吕布再次喝道:“回答我!”
曹性一愣,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吕布如此严肃的表情,他郑重地点头:“头儿,我知道了。”
吕布松了口气,曹性又恢复了本性,搭着吕布的肩膀,笑嘻嘻地说:“头儿,听你刚刚的口气,好像你已经活了好几世一样。”
吕布一脚踹在曹性的屁股上,看到他呲牙咧嘴的样子,笑骂道:“就你话多!”
第二天清晨。
鲜卑大营的王帐内,十余名将领齐聚一堂,他们的目标一致——请战。
一名方脸将领首先开口:“大王,为了攻下雁门关,我们损失惨重,如今城门已破,胜利触手可及,我们却只能干等。请大王给我五千精兵,我定能攻破雁门关,献给大王。”
“请大王准许我们一同前去破关。”其他将领也纷纷请命。
步度根摸着下巴,沉思着:这两日雁门关异常安静,难道是张仲用一座空城来迷惑我?
他决定先派人探查虚实。
正当步度根准备下令时,帐外传来了通报声。
“报~”
步度根坐直身子:“让他进来。”
斥谍小跑进来,禀报道:“大王,雁门关城头布满旗帜,守军不下两万。”
帐内将领们听到这个消息,脸色大变。
步度根得意地捋了捋胡须:“本王早知雁门关有伏兵,所以一直不让你们出兵,以免中了汉人的圈套。”
将领们纷纷拜服:“大王英明。”
斥谍又补充道:“这两万多名士卒是昨天黄昏才到的,之前城中确实只有千人。”
这话无疑是当众打了步度根一记耳光。
步度根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曾距离雁门关不足百步,却下令撤退,白白错失了机会。
“来人,传令三军集结,兵发雁门关!”步度根怒吼。
将领们领命,有人问:“大王,粮草还未到,是否要派人催促?”
步度根烦躁地点头,今天的事情太多了。
又一声通报:“报~”
步度根黑着脸:“进来!”
一名衣衫破旧的士卒进来,颤抖着报告:“大王,定襄郡被汉人袭击,城中俘虏和粮草牛羊全没了。”
步度根冲上前,不敢相信:“你说定襄郡丢了?”
士卒艰难地点头。
步度根希望这是一场梦,但现实残酷。
他原本占据并州北四郡,为了攻取雁门关,调集了全部兵力。结果不仅雁门关没拿下,还丢了定襄和云中两郡,断了后路。
“我离开时,不是再三叮嘱呼律卓和要坚守吗!他人呢!”步度根怒问。
士卒哭丧着脸:“呼律将军中了汉人诡计,被引诱出城,遭万箭穿心而死。”
“那汉人还让我将这个交给大王。”士卒递上一张白布。
步度根接过,上面写着:“邶王妙计真无双,赠了城池又送粮。”
步度根气血翻涌,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戏策代并州百姓拜谢邶王大恩。”
每个字都像是讽刺的笑脸。
步度根悲怆大呼:“南下不成,非吾之过,乃天命也!”
他喷出一口血雾,洒在白布上,如同雪地梅花。
将领们慌忙抢救。
晌午过后,将军府内,张仲和张懿争论攻守,斥探传回消息,鲜卑人已撤离雁门关,往西河郡而去。
众人一时间发懵,不明白鲜卑人为何在大好局势下撤离。
不管怎样,赢了就是赢了。
关于鲜卑人的撤退,后世众说纷纭。有人说是鲜卑单于恐步度根有异心,有人说是内乱,还有人说公孙瓒断了鲜卑后路……
而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正躺在斜坡上,享受着午后的阳光,打了个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