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十七章 雨夜，刺杀，雏菊（12）

    恢宏的神代塑像在樱井明眼前快速闪过。恍然间，这个被神抛弃的孩子在意识深处窥见祖先。

    他拖着重伤的身体。浑浑噩噩地走着。

    他分不清现实与意识的边界了。

    千年之前，或者千年更久，那毁天灭地的王权与审判一同将伟大的神代陆地连同残王的希望一起拖入极深的海沟。

    在极渊里，妄图突破黄泉重回人间的王遭受孩子们的背叛，是伊邪那岐，是须佐之男。这伊邪那美挣扎在血水里，身上尸衣腐烂。痛苦的祂发出绝望的哀嚎，那声音刺耳难听，一如那日冰封的十字海面上的断绝。

    时至今日樱井明才明白自己的血脉来源于谁，那个白色的王者。在他苏醒后饮下那不知名的酒液时他才明白，他注视着意识里曾经峥嵘，掀起叛乱的伪王，看着祂与黑色的王者对抗，祂们的争斗冠绝天地。在他的身体里，这两种意志在肆虐对抗。

    最终黑色的王赢了啊，轻而易举地把他身体里白色的意志撕碎磨灭，一如千年前祂对祂的挫骨扬灰。

    樱井明呕出一大块黑色的的血斑。他苏醒后饮下的酒液不是进化药，而是黑色王者的馈赠；那带着一丝血腥味道的琼浆简直是人间至味，让他沉迷其中，无论是味道还是其中的力量，他一并收下，并为之沉迷。

    迷乱的幻影依旧在他眼前继续，这是至尊之血带来的效果。似乎君王要宽恕这叛臣的子，派出说客孜孜不倦地劝降。

    这嘈杂的梦中，樱井明始终不能清醒。破碎的鳞片一枚枚掉落，新生的稀碎鳞片带着血污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樱井明的眼里，是黄的疲惫，和红的憔悴。

    他太累了。

    樱井七海果真不愧是樱井家前一代的天才。一手炼金薙刀耍的出神入化，如果不是这个姑姑，他也不必被逼的饮下那不知名的酒，他也不必现在如此浑噩，他原本的力量就足以荡平樱井家。

    很可惜这是错觉，力量膨胀带来的错觉。樱井明悲哀地坐下，在面对他那个混蛋父亲时他就被逼的不得不喝下那药。只是没想到药力迅猛，樱井兄妹合力竟不能挡。

    他感到一种苍凉。

    仅仅是一个樱井家就把他逼到这种境地。樱井明想起奈美老师，他明明承诺过的，对着老师的尸体承诺过的：无论是樱井家还是蛇岐八家，武神樱井明一定会荡平欺压在鬼身上的一切。

    可他终究不是他写的那本小说里的主角呀，他的愿望是要落空的。他的承诺不会实现，永远不会实现。

    樱井明突然抬头。

    “他瞎了。”樱轻轻开口。

    源稚生淡淡地点了点头，“嗯。”

    他们是在早上的时候找到这个不人不龙的怪物的。经过一夜的搜寻，他们终于在婆娑沙附近的山脚下发现濒临崩溃的樱井明。

    那时这个家伙正处于鬼化的中级阶段，距离彻底变成死侍那样的鬼东西还有很长的时间。碍于周围就是大型商圈，人太多了，他们不敢肯定狂化的樱井明会做出什么。于是他们没有动手，而是留着他的命直到现在。

    乌鸦观察周围的环境，这里原本是有一个规模很大的高中的，说起来这所高中还是由本家资助。不过现在荒废了，白色的教学楼上爬满了苔藓与藤蔓。

    瞎掉的樱井明走上了“兽径”，这是林中小动物才会走的路，他遵从身体里的本能。矢吹樱脱下外套，露出美好的身材和紧身衣上一柄柄精挑细选刀刃。

    源稚生也轻击刀鞘，“蜘蛛山中凶祓夜伏”无声无息地被他抽出来，他一步步靠近林中那个坐着的高大怪物。祭品自动走上祭台，不容得他犹豫。

    风声响起，竟是矢吹樱先发动进攻。言灵“阴流”在风的缝隙中夹着刀刃，吹向樱井明，每一片刀刃都是银色翩舞的蝴蝶，锋芒毕露，杀机森然。

    可樱井明身上的鳞片也不是白长的，无往不利的刃风遇到了劲敌。满身结实的黑色麟甲替他挡下大部分攻击，只有几片银色飞舞的蝴蝶抓住鳞片中的间隙，斜着刺入他的表皮。

    樱井明痛的吼叫，矢吹樱却没有沮丧。她知道主攻并不是她，源稚生抽身上前，龙骨状态的他一秒便冲到樱井明脸上。刀鞘里的闪电带着凄厉的弧光笼罩了樱井明，他本能地抬手去挡。

    源稚生落地。

    一节黑色的手臂带着一捧黑色的血落到树梢上。

    柿沼一刀流，日本刀术流派的小刀种。

    樱井明捂着断掉的左臂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他嗅着空气里震颤的铁腥味儿，空洞的眼眶直视那收刀蓄势的源稚生。

    他明明看不见，可空白茫然的视野里突然涌现出一轮大日，煌煌而出，刺目逼人，与之前的幻影不谋而合。

    樱井明突然笑了。

    “是你，是你，你是…天照命？”他开口，声音刺耳难听。

    源稚生没有说话。他围绕着樱井明漫步而行，眼睛去直视那漆黑无物的眼眶。眼前的鬼已经瞎了，现在正试图用语言确定他的位置。源稚生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哪怕一点点声音，他也是去正经的屠龙院校进修过的，卡塞尔学院的中国同学曾教过他一个道理：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就在源稚生第二轮蓄势完成的时候，樱井明突然扭头向山上发足狂奔。

    “老大他要跑！”一旁屏声静气的乌鸦忍不住惊呼提醒。

    源稚生抢攻，蜘蛛切再次出鞘。但这一次他的刀却挥了个空，樱井明向侧面躲去，他闻到那刀刃上浓厚的血腥气息和一往无前的森历杀意。

    龙化后的樱井明拥有不下于皇的移动速度。闪过这一击，他如同脱缰的野狗一样钻进树林不见了。不多时，这四个人看着远处的森林涌动成一条蜿蜒的线，好似皮肤下蠕动的血管。

    “樱，保护好他们。”留下这句话，源稚生追了上去。

    因为他并不确定屠杀本家高层的杀手到底是不是这个从家族监狱跑出来的樱井弃子。从袭击现场去看，那个杀手从容精准，每个人几乎都是一击致命。而樱井明的攻击却狂乱无章，如果用鬼化来形容这种变化源稚生觉得并不合理，纵然龙血失控会让人性情大变，但一个人的攻击本能是不会变的，就算是野兽也会有自己的捕猎技巧。

    他也害怕，害怕那个真正的杀手现在就隐藏在密林里，注视着他们。像一条森冷的毒蛇，期待他们露出破绽，然后咬断他们的喉咙。

    他不敢去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