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摊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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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昭坐在朗月华庭的天台上看着车灯从四面八方汇聚到自己脚下这栋大厦,很难形容自己的感觉。

    杨阳跟他汇报这个月的收支,他都听得见,都能够明白。

    可杨阳问他点什么,他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杨阳再问。

    贺昭扯来一张纸写了手令递给他:“这个月月底。”

    杨阳拿着手令指了指他:“你他娘的最好别在一个坑里摔两次!”

    “摔两次,我对不起我娘把我生下来。”

    “你放弃朗月华庭,你还能站得起来么?”杨阳失望地看着他。

    “能。”

    “你不能。”

    “我说我能。别他妈废话了,快拿了手令快走!走!走!你到底还要说什么?”贺昭说。

    “哥。我喊你一声哥,比起我信你,我更了解你。这不行的。”

    “你了解个屁!行不行不是靠你一张嘴说的了算,得走下去才知道!走!”贺昭厉声喝道,“出去!”

    杨阳看他眼睛通红,从鼻子里叹了口很长很长的气:“好!好!贺昭,是你自找的。”

    “我自找的,我自愿的!”贺昭说。

    杨阳故意把他写的手令念给他听说:“这个月二十号夜里十点,西城废工厂二楼。”

    贺昭面无表情地听着。

    杨阳打翻他的烟灰缸转身就走,重重摔了门。

    贺昭默不作声地把手从滚烫的灰里抽出来,用衣角搓了搓,打电话给飞雲。

    “哥?”

    “你在哪?”

    “百渡州。”飞雲应了一声,“怎么了?”

    “有事,我们见面聊吧。”

    飞雲在百渡州,是怀疑百渡州有瘟疫蔓延准备封锁百渡州,正是要紧的关头,最好有个五七天让事情有个结果才好回贺昭的话。

    “哥,组织上有安排,我走不脱。给我七天时间。”

    “好。”贺昭答应下来,正准备让严城把百渡州查一查。

    “等下!别挂电话!别挂电话!”飞雲突然说,“你手上还有多少中草药?”

    贺昭愣了一下。

    “你要多少?”

    “有多少要多少!”飞雲说。

    “怎么回事?”贺昭问。

    “现在还不清楚,但肯定缺药。解表类药,清热解毒类药,驱邪扶正类药,仔细的我不懂。先送来,我跟你签个单子。要多久才能来?”

    “这些药都是些常用药,三五天给你送过去。”贺昭说。

    “那就太好了,谢谢哥谢谢哥,完事我请你吃饭!”

    还吃什么饭。

    感受到飞雲单纯的高兴,贺昭的嘴角牵动了一下,但也笑不出来。

    打听之下,贺昭才知道飞少爷在疑似重度疫情灾区漓洲给人搬物资和做隔离工作。当时,飞姥爷和夫人都极力反对他,夫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都用上了也没能拦住他,反而使他更厌烦。

    最后是飞姥爷呼哧抽了几口烟,让他再三保证自身安全后拍板答应了。夫人差点哭背过去,被飞姥爷板着脸呵斥了。

    “人好好的,你哭哭闹闹!像什么样子!人人各有所志,不能强求。他翅膀硬了想飞,做父母的难不成折了它你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在飞府里金贵得不得了的飞少爷在临走的时候,在家门口给两位至亲磕了几个响头。

    贺昭出了个主意说自己可以进去照看一下飞少爷。

    飞姥爷担心他太冒险,又耐不住担心那个飞家独苗,拨了一笔钱捐出去又买了一卡车医疗设备,送贺昭一程。

    贺昭自己组织了人开车队运药,跟子弟兵开的车队开进了灾区。

    那里还刚下过雨,道路泥泞得很。

    贺昭在一个子弟兵的指引下把车子听到固定地方,由得他们各自来搬东西,自己把车子一锁就走下车了。

    飞雲一边在湿泥地里抬腿绕开障碍物,一边跟着三五个子弟兵在说什么,有点疲惫的样子。

    这个灾区的死亡率高得像死神他妈开错了门似的。医生、后勤的人手怎么都不够,又不能让太多人过来,都是一群子弟兵在撑着后勤和找医疗设备。

    听说今早有几车新的设备过来,飞雲处理完病死的尸体,消消毒,趁着换班的时候来看看。

    一眼看见站在驾驶座旁边的贺昭,他疾跑几步,被扔在地上的塑料膜一缠双脚,“咻”地迎面摔下,差点跪在地上。

    他身边那几个子弟兵眼疾手快,七手八脚揪住了他的衣服。

    那些年轻的子弟兵一边揪着他让他站稳一边哄笑着。

    贺昭把只点不抽的烟拿开,在袅袅烟雾里把眼睛一低:“飞副将,礼重了。”

    听出他话里淡淡的调侃,飞雲耳尖慢慢浮红,眼睛依旧清亮,刚站稳就快步朝他走去。

    飞雲跑到这重度灾区后整天被生死折磨着,就没怎么想两人之间的事了。

    飞雲上下扫了一眼他没有特殊隔离作用的衣着,在他身边兴奋地转悠转悠怎么也没敢碰他。

    就在贺昭往回走向大卡车的时候,飞雲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在他身边转了好几圈。

    贺昭从座位上拿了一沓口罩给他,朝他张张手臂。

    飞少爷清了清嗓子:“刚接触过尸体,这样不太好。”

    贺昭哼地一笑,乜着眼看他。

    去你妈的病毒。

    飞副将脑子一热抱住他。

    “哥,这套衣服出去就烧了,不能要。”飞雲一边说着,一边撕开两个口罩叠着给贺昭戴上。子弟兵天天说着其实这样子效果并不会提高多少,呼吁百姓们理性使用口罩,但一到贺昭身上,飞雲恨不得把一沓的口罩都给他戴上。

    贺昭挣扎了一下:“够了,透不过气了。”

    “哥。”

    就算在大伙面前表现多么淡定和自信会打赢这场疫情,但飞雲就是那个飞雲,肉体凡胎,天天拼尽全力救人的有他,一连接处理病人尸体的也有他,他难得的几个小时休息都在做噩梦,梦见整个江南都萧条了,江南子弟兵府死得所剩无几,满大街空空荡荡,夜晚的灯火也没几家。自己跑回枕风十里,那里也早已人走楼空,又跑回飞府,那里也上了锁。

    寥落的路灯光下,自己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忽然有个路人跟他说,啊,你怎么还活着,你只能跟死人住了。

    他常常惊魂不定地醒来。

    看到贺昭的时候他什么心思都漏了马脚。

    一声“哥”,贺昭就知道他慌了还很怕。

    贺昭隔着他厚厚的防护服抚抚他后背,什么也没说,只静静地由他抱着。

    明明贺昭也是江南一个百姓,但飞雲贴着他就能感受到动荡局面里唯一的安稳。

    “没事,有我一天,缺不了药。”贺昭说。

    “哦对对对,先把单子签了!”飞雲回过神来,从胸前的口袋抽出一支笔,等着贺昭递来单子。

    “跟下一批一起签吧,不着急。”贺昭却出乎意料没有准备好合同,“真想谢我,找个地方一起吃个饭吧。”

    “好啊!”飞雲甚至没经大脑思考就答应下来了,“我这就去请假。”

    “要请假?”

    “嗯,不请假的话,我至少要忙七天,不好运的话就一直没有假期,直到这次病情过去。”飞雲说。

    贺昭点头:“那就请吧。”

    飞雲正准备打电话,动作一顿,抬起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贺昭。

    贺昭靠在卡车上,抱着手臂独自望着地面出神,眼帘低垂,嘴角也微微向下,渐渐显现出平日少见的悲伤。

    “吼!”飞雲一跺脚想吓唬他。

    贺昭扭回头,用关怀智障的目光看着他。

    “你有事啊?”飞雲八卦地笑着,“什么事啊?”

    贺昭在他面前一收手:“闭嘴。”

    “没问题。”飞雲揣着手机走远一点。

    他平日里过于勤勤恳恳,子弟兵府又是有人情味的地方,飞雲说自己要参加饭局感谢一个慷慨解囊的朋友,这假立马就给批了下来。

    飞雲轻轻松松跟贺昭走了:“走,爷请客。”

    贺昭没说话。

    飞雲订了一个吃饭的包厢,说是包厢,实际上是飞少爷自己给包的一层楼,从吧台到酒柜橱窗,到沙发电视,到起居私卧。

    “爱喝什么?”飞雲问。

    “桂花陈酿。”

    飞雲一口一个“敬一杯,走一个”,两人喝了七八坛桂花陈酿。

    “咱两个真是买卖不成仁义在。”飞雲搭着他的肩膀说。

    “这次是怎么回事?看情况不乐观。”贺昭问,“正好我有段时间没有卖药了,会不会是个机遇。”

    “不敢给你打包票,但你大可以留意着。”飞雲说,“但是有一点,不能高价垄断!必须原汁原味正常市场价。”

    “好。你的话我放心,我的活你放心,一定留意着。”

    “嗯!”飞雲十分欣慰地点头,“走一个。”

    贺昭干了一大杯:“干了。”

    “好极了。”飞雲不胜酒力,耳尖极红,脸色倒没怎么变,只是飘忽的眼神出卖了他。

    “我为什么能在江南开朗月华庭?”贺昭忽的调转目光看着他,“在监察寮的眼皮底下,在子弟兵府的眼皮底下。”

    飞雲眼神闪烁了一下,也笑:“我也不知道,将军授意的。他先提出来的,先找的我爹,我替我爹搭的线。我也不是没想过,但没想通。可能真如他所说的,想找个身世干净的生意人,让江南在安全的范围内做到黑白两吃吧。”

    “这话也就你信。”贺昭扯了扯嘴角。

    “怎么了?”飞雲睁着醉眼看他,“有什么问题?为什么不能信?我在他手下那么多年了,我不信他信谁?而且,执行命令比理解命令重要得多了。”

    “你不会是做什么坏事了,心虚着吧?”飞雲笑着。

    这火眼金睛的。

    贺昭心想,我什么坏事没做过,还用得着心虚。

    他笑了笑:“随便你怎么想。”

    飞雲微微睁大眼睛,一只手已经伸进口袋里要掏工作证了:“不是吧?真的有啊?那我真的调查你了。”

    贺昭不动声色地张开双手,十分懒惰地靠在椅背上:“来,你查,随便查。”

    飞雲眯了眯眼睛,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递给他一把车钥匙:“得了,别开玩笑了,我有多少人在呢,关公面前耍大刀不自量力,谅你也没这个胆子。”

    “你喝得差不多了,送你回去吧。”

    “咱俩喝酒了,不准酒驾。”飞雲站起身,“要不叫人送送吧。咱俩。”

    “飞副将。”贺昭坐在座位上并未动弹,“下次别订那么贵的地方,有这个钱买点保值的东西,什么金银首饰玉石古董,打起战来人还是要保命的。”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我攒这些东西,真打起仗来我有钱也没命花啊。”飞雲笑着说。

    “嗳,再怎么样,不会让飞副将真的丢了身家性命的。”

    “嗯?!”飞雲诧异极了,脑袋晕乎乎,在混沌中追索着这句似于承诺的话。

    贺昭也察觉自己失言,不再说话。

    “什么意思?”飞雲追问过来,看到贺昭的笑容里夹杂了些苦涩,“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哥。”

    “字面上的意思。”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谁能给我打包票?话是好听,但事实我还是清楚的。”

    “飞雲。”贺昭打断他的话,“这话不吉利,以后别说了。”

    “要是因为说句话就不吉利了,那是天注定的。去你的,老子命好着呢。”飞雲笑着说,眼睛弯弯的,醉意渗到他的眉眼里格外闪亮,“你想护着我?”

    贺昭也笑了笑,算是默认。

    “一张嘴吃不了两锅饭,我已经有子弟兵府了,哥,你可以省省了。”

    此时贺昭点点头,依旧坐在座位上神情淡然地望着他,眼里深不见底。

    飞雲心里难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我也没打算让你到我手下。”贺昭说,“我收不了,也不想收你这样的人。”

    “然后呢?”

    “不妨碍我保你身家性命。”

    “你……”飞雲声音干哑,“我不明白。”

    “字面意思。”贺昭还是这么说。

    酒劲上来了,飞雲接着滔天的醉意和动容,问他:“你对我有没有……是不是也有一点点感情……”

    贺昭眉间微动,眼神凝重起来。

    “我们没有到交流这个问题的层次。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无论发生什么。”

    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你怎么就没想我们还没到交流这个问题的层次?

    飞雲心碎地盯着他看了几秒,笑了:“无所谓。我也就问一下。”

    “你知不知道这代表什么?”

    “我知道。无论你怎么行动,我都无权过问。有也好没有也好,无论我怎么想,怎么做,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没有回应。这是对我的无期徒刑,至于我能不能自己结束这场刑罚,得看我自己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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