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军
海水漫上来,藏住了人的呼吸,揉碎了灿烂的星光。楚晓穿上表演服装变成了海里的鱼,凭着本能在海里舞动,陨落与重生。那血红的衣带咬在齿间飘散成血的颜色,似血从女生嘴里溢出来一般。她像鱼儿一般游动着,飘然起舞。晋军隔着玻璃望着里面的搭档,他在地面往前走,她翻舞成他的影子。
皎洁纯粹的月光飘荡成世间最惨烈的背景色。窒息感与壮烈的美撕扯着人们的理智。
晋军站住脚,理智在彼此视线接触的瞬间粉碎了。剩下的便是少年热烈却未能宣于口的情感。
女生清秀白皙的手腕绞上了红血光,她在上方朝晋军伸出手。她背后是无数星辰,是天光云影,是看不尽的天色。
晋军凝视着她的眼睛。
他们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没有想,空着心思顺着感觉靠近。
女生的呼吸乱了,有气泡从她嘴唇溢出,这激起了她求生的本能。她朝水面伸出手奋力挣扎着。
随着“哗啦”一声水面破碎的声音,女生急切地捕捉着外面的空气。
“相机。”她扶在岸上短促地说了一句,翻身往水下扎去。
她的胸膛被水压着,还是没办法把呼吸调整过来,心里起了一次浅浅的烦躁:“我先上去,一会儿你过来啊。”
晋军能看见她的身影在远方的水下抱着相机向岸边游去,把相机就近放在岸上,自己继续往前方放书包的地方游去,上岸后拎着鞋子赤脚踩在鹅卵石上往前走。
晋军顺着出口走出水下览馆,扭头望向在风下起浪的水面。
他目光放远,金丝眼镜上泛着一点明暗交杂的金光。他弯腰捡起相机挑了个好位置半跪在石头上,抬着相机对准楚晓,拍下之后把相机挂在脖子上。
女生已经坐在石头上,无言地凝望着清澈的水面,肩上披了条洁白的毛巾。
紫蓝色的暮光笼罩在她身上。
“功夫进步了。”晋军把相机还给她。
她低头看着刚刚拍的照片只默默一笑,过了一会儿说:“你来找我只是来找我”
“跟你打听一件事。”晋军说。
“你这句话连带上一句都拖累了,上一句一下子就变得没有意义。”楚晓明眸皓齿,笑的得十分动人,“你好现实啊。”
晋军:“碍。”
“生活不易,小军叹气。”楚晓开玩笑着说。
“我新收了一个人。”晋军拿出一张照片放在她面前,“楚煜。跟前面一个人情况很像,都是在别处暂且不顺当来我们学校挂着名号,现在情况变化又跑回去做私活。学校让我去看管他。”
“关我什么事同姓一家亲”楚晓笑着说。
“楚煜,你弟弟,你让他来我们学校落脚,现在跑回去贩毒!又交代在我手上了,这不是什么好事。我之前的监护对象是什么下场你也不是不知道。你不管管”晋军说。
因为有规定,校内监护人不能硬性反对监护对象在校外的个人意愿和家庭安排,晋军能做的事有限,所以来找楚晓,想让她作为姐姐帮忙一二。
“不是有你吗?你办事,我放心,对这种监护对象你有多尽心尽力我深有体会。”楚煜半讽刺半认真地说。
两人本来很有默契,无论在学习上生活上艺术品味上还是表演上,但晋军为了生计摊上这类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渐渐忽略了与楚晓的合作,意见不合,发展到最后一拍两散。
楚晓对此颇有怨言。
“只有他走投无路了才记得我这个姐姐,现在天高海阔了,哪轮得到我说话。”楚晓说,“你不满意你拒绝啊,来我这儿撒什么泼。你就乐意做这冤大头怪得了谁。”
这也是实话,这对姐弟的关系也很微妙,谁见谁都不顺眼。
“……”晋军捡起照片准备走了。
“你到底多缺钱”楚晓忽然问,“我实在不明白你的钱都花在哪里了,怎么像个无底洞一样。做人别太贪。”
晋军确实缺钱。
他一看到钱字背后就能起一层寒毛。
楚晓:“你借高利贷了?”
“倒也没有。我有分寸。”
“开源节流开源节流,你尽是开源,不节流吗?你一个男生钱能花在哪我看你吃也便宜穿也随意,社交吧也就那样,你钱呢?你吃喝嫖赌毒沾了哪一样”
晋军:“也没有。”
“那你在干什么搞捐款啊济贫啊?”楚晓笑着敲了敲他的肩膀,“从前没见你那么有爱心哈哈哈哈哈。”
“也没有。”晋军无奈,“世界上有一个吞钱很快但让人毫无办法的地方。”
“哪”
“医院。”
“你病了”
“家人朋友。”
楚晓开始翻书包:“还差多少?”
“不知道。”晋军说,“你有钱啊”
“我的机会来了,我要做富婆,然后包养你。”楚晓不假思索地递给他一张卡。
“你神经病啊!”晋军弹起身,“有病去吃药啊!”
楚晓拉着他的袖子咯咯笑:“别这么激动!你那么凶干什么!我就随口一说,开不起玩笑啊。喂,这卡里的钱是我兼职教书一分一分赚的,干干净净的。”
“你太过分了。”
晋军却恼了,拽起地上的书包就往外走。
“把我书包还给我!”
楚晓简单在外面穿一套干衣服了事,把头发围起来包在脑袋上。
任谁做了晋军不开心的事他也是嘲笑或者自嘲几句,晋军就像个哑炮似的怎么摔都不响,激将法对他来讲没什么用处。唯有楚晓清楚他脾性,能把他激得跳脚。
“晓晓。”空旷的场地传来另一个男生的声音。
那男生晋军认识,很早之前就在追楚晓,现在是楚晓的准男友——因为晋军的离开,楚晓对该男生采取暧昧处理。
楚晓大踏步闯到了晋军三观里的禁区,并在里面反复横跳。
晋军唰地把她书包挎回她肩膀,兀自走开。
“你怎么就是对我这么小气!你对别人不这样!你不跟别人生气,你就跟我生气!你就对我小气!你为什么不能像对别人那样对我!”楚晓试图拉住他。
他的摩托车停在出口。
他站在那里戴头盔的时候被她赶上了。
她伸手捧住头盔外面。
“你烦不烦!”晋军烦躁的声音透过头盔穿出来,有些嗡嗡的,但也挡不住语气里的严厉。
他把话说得很重,整个头盔都在震:“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真是莫名其妙!晋军……我们好久不见。”楚晓靠近他伸手夺走他身上的通讯器,转身跑到准男友的汽车里,“再送我回一次家吧。”
准男友只听到后半句,听着就来劲了,油门一踩就把车开了出去。
晋军气得心肝疼。
他骑着车追了上去。
他把速度加到了极致,路上的行人隔很远就能听到像亡命之徒一样凶狠的轰鸣声,人们侧目而视仓惶躲避。
晋军把重心往前往下压低,整个人几乎附在摩托车前,拐弯的时候也没有减速,车子以一种很危险的弧度掠过街面。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很尽力。他的双臂像铁钳一样绷得很紧,下颌咬紧,额角青筋隐现。
大风把他的头发和外套都往后刮。
他的灵魂好像也被大风刮到了身后,只剩一副亡徒似的躯壳。
他的车子赶到了汽车窗边。
汽车的窗口照例紧闭着。
晋军忽然一个猛拐弯横在了汽车前面。
“啊!”
危险程度让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
汽车急刹停下来了。
晋军坐在摩托车上,藏在头盔之下的脸极为阴沉。
没等司机开口谩骂,楚晓走下车把通讯器隔空抛给他,本来脸上还有点笑意。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两男抢一女的雄竞。所有人都觉得晋军可怜无能又痴情。
下一秒,晋军拿着通讯器把车子往路边一扛就把路让出去了。
观察细节的人们开始觉得他只是想拿回自己的通讯器,于是顺其自然地觉得车子里的人盛气凌人自视甚高了。
“混蛋!一身力气用在这个地方!懦夫!懦夫!你是个懦夫!”楚晓用力打着他,用书包摔着他,“你最好一辈子都不要想起我!我敢说……”
晋军一手掐住她的手腕扼住书包,一手掐住她下颌把她按在路灯上,目光凶狠:“你又想说什么!”
她的声音忽然平静,目光穿透头盔的屏障直直看到他眼睛里:“我敢因为你下赌,设局,到如今地步。你知道我最讨厌算计人,我敢当着你的面承认是为你做到这样,你敢承认你心里怎么想吗?你敢不敢”
他只静静站着,隔着黑色的头盔凝视着楚晓。
他想骂她没分寸神经病,想骂她自导自演太可笑,可骂不出口。
他整张脸的表情肌都黏在骨头上动也动不了,只有嘴角无法控制地抽动着,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欲言又止。
他神色凝重,同样觉得无法解决问题的自己很可笑。
司机想上来帮助楚晓。
晋军侧过脸:“你就走吧,她跟猫玩老鼠一样玩着你。”
司机的脸色很窘迫,旋即他笑了笑,伸手推开晋军。
“起码我有这个机会,你连靠近她的机会都没有了。从今天开始,你在她的生活里再灿烂也注定短命。好好珍惜吧,有些人就是见一面就少一面了。”那位男生微微一笑,“你要不要把话说完别错过了所有可能的机会,那时候是真的就无法挽回了。除了生活上的无力,你又多了一件自怨自艾的事儿,想想就不太好是吧。”
“好。”晋军调回目光对楚晓说,“如你所愿,我喜欢你,但也仅此而已。我知道你刁蛮任性无理取闹,我知道你阳光开朗明媚讲义气,仅此而已。除此之外,我们到底还剩什么到底还有什么好奢望的!找点别的事作分散一下注意力吧,无不无聊。另外,你不需要再为我做什么,我讨厌别人为我牺牲,这是我自己的人生!”
楚晓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
“这么跟一个女生说话,不太合适吧。”男生说。
“你是我爹还是我娘啊!你实在不该约束我,该安慰她呀,这可是你的机会。”晋军冷笑一声,骂得无名无姓,好像在自嘲又好像在骂在场每个人,“妈的,智障,今天出门撞狗屎了。”
说完,晋军松开手骑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