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人太痴心,以身豢血蛊
道丰二年,五月初六,子时
司遥被强行换上红嫁衣,盖上薄纱盖头。
这黎十娘莫不是眼神有问题?如何瞧出她与山尘是一对?
山尘瞧着也才二十出头,尚值青春,而她前世已三十有余,今生这副躯壳虽才十八,可到底也是日落黄花。
当司遥被人搀扶着从隔间出来的时,就见山尘已换下白衣,身穿大红色喜服站在大堂中央,身后依旧背着那把巨剑!
红色将他称得更有烟火之气,他生得本就俊秀风流,不似凡人,此刻更显俊俦无边,透过红纱盖头,两人对视。
片刻后,山尘率先别开眼睛。
黎十娘看着堂中两对新人,笑意扩大,所谓婚配合该如此!
“一拜天地。”
抬轿的八位猫妖齐齐开口,声音细长尖锐。
“二拜高堂。”
首座前空无一人。
关山已领着宋清瑶跪拜下去,而她旁边的山尘亦行了礼。
司遥跪下二拜。
“夫妻对拜···”话阴未落,司遥从猛然发难,从宽大的袖口中窜出来一条红色的绳子朝着黎十娘窜去。
“哟,捆阴绳?”黎十娘娇笑一声,“真是脏心烂肺,奴家这才助尔成就姻缘,现下却要奴家性命。”
“乱点鸳鸯。”司遥喝止。
黎十娘咂咂嘴:“既不是一对儿,方才为何不说?我又不是那等蛮不讲理之人。”
见状,山尘拔剑朝着黎十娘刺去,黎十娘狼狈躲开:“此剑莫不是天命?”
“阁下的父亲莫不是大名鼎鼎的····”
黎十娘话未说话,便被山尘更为凌厉的剑意打断。
司遥看向宋娘子,关山一把将她护在身后,冷冷地瞧着司遥:“我劝你莫要多管闲事为好。”
“她已经死了。”
关山摇摇头:“你不懂的。”
说罢抱起宋清瑶闪身进入隔间,司遥正要追出去,便听见山尘喝道:“别追!”
司遥硬生生顿住脚步。
“我于关山身上撒了千里香。”山尘一边说着,一边跟黎十娘缠斗。
黎十娘冷笑一声,语气阴柔:“郎君跟奴家对战,还分心关怀旁的姑娘,风流薄情可要不得。”
山尘面对他的调戏,面无表情,手下的招数更加无懈可击,宛如破风,黎十娘招架不住,节节败退。
巨剑挥出,黎十娘下意识闪躲,岂料这只是障眼法,山尘腕间灵活一动,剑刃折返回来,黑色的刀刃划破了皮肉,鲜血溅出,并未在刃口上留下任何痕迹。
“官人,你好凶啊!”黎十娘捂着手臂,鲜血浸透了她的五指,她在笑,眼中却是狠戾。
她松开伤口,满是鲜血的手缓缓伸向后颈,山尘紧了紧手中握着的剑柄。
屠山黎氏,以身为刀,脊柱为刃,人称江北残刀,用时于颈后抽出,阴邪无比。
忽然,不远处天空出来信号弹的声音,只见天空绽放出一抖五彩斑斓的烟花。
黎十娘收回手,对山尘笑道:“今日便罢,自有来日再寻今日之耻。”
见她要逃,司遥摸出千机铃,正欲启动方才她趁着两人缠斗时布下的阵法,岂料那些原本麻木围观的老人突地齐刷刷看向她。
伸出干枯的手,毫无波澜的眼睛死死瞪着司遥,佝偻着背,蹒跚着朝她走来。
这些老人生前已极为凄苦,死后又困于骊山,不得投胎,如今只剩一道偏执的阴魂,司遥狠不下心打散他们。
她一边摇晃千机铃,口中念着安神咒,一边朝山尘那边扫了一眼,黎十娘虽非山尘对手,可若想逃遁,光凭山尘一人是绝对拦不住的。
只见那黎十娘忽地将披风解下,朝着山尘丢了过去,山尘一剑劈开,那披风下飞出无数蝙蝠,山尘视线一片漆黑,他集中内力,一掌轰去,那些蝙蝠瞬间七零八落。
可等他视线清明,黎十娘已不见了踪迹。
山尘瞧着黎十娘离开的方向,目光阴沉。
司遥将这些老人的阴魂安神完毕,冲着山尘喊了一声,山尘飞身过来,脸上又恢复了以往的云淡风轻。
“那黎十娘是在听见信号之后才逃遁的,你说江南到底潜伏了多少江北人士?”司遥问。
山尘摇头:“江南自禁玄术起,便已隐隐落入江北之下。”
“我听说江北多术士,可是真的?”司遥问。
“是。”山尘继而道,“其中屠山黎氏为首座,此族通阴邪之法,擅蛊虫之流,黎氏之子教养至三岁,便丢于屠山洞与蛇虫鼠蚁为伴,三日后,若能生还证明祖宗认可,可正式入黎氏族谱;若是死了,只道并非天定黎氏之人。”
司遥咂舌:“那这屠山岂非人人皆是术法天才?”
山尘微叹:“差不多吧。”
说完他看向司遥:“先前见你浑身是血,可是哪里伤到了?”
司遥反应过来,笑了一下:“那是我画符咒,并未受伤,多谢关心!”
山尘轻嗯了一下。
“对了,你方才所说的千里香,莫不是用于追踪的?”
“是江湖人常用的一种追踪手段罢了。”山尘随意道。
两人边说边走,司遥沉吟片刻:“等揪出凶手,我想邀九天道人一道将骊山这些老人超度。”
“理应如此!”
“到了。”山尘于一洞口停下。
司遥看着黑黝黝的洞口:“关山与宋娘子现下就在这洞中?”
司遥说着她的脑海中浮现骊山志内那段话:偶见一洞,窥其内,钟林石秀,千奇百怪。
此洞莫不是县志所记之洞?
两人进入洞中,洞道狭窄不堪,洞内漆黑不见五指,山尘从怀中摸出火折子,点燃之后递给司遥:“我能瞧见。”
司遥神色古怪地接过。
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芒,山尘的侧脸显得越发完美,挺拔的身影映在石壁上 ,司遥越看越觉得顺眼。
“你总盯着我瞧做什么?”
司遥凑近:“九天道人看你根骨不错,想收你为徒,现下仔细瞧来,的确不错,话说你是选我还是选他?”
“想当我师傅?”山尘侧过脸看着司遥。
司遥点头,略微期待地看着他,谁知山尘兀自笑了一下:“方才我们已拜了天地,再做师徒,岂不乱了辈分?”
莫不是黎十娘把人教坏了?司遥复杂地看着山尘:“方才形势所迫,作不得真。”
“这是自然!”
两人行至山洞深处,视线豁然开朗,石壁四周呈雪白之势,洞顶悬挂似利刃般尖锐的钟乳石。
而洞中摆放了一口通体红色的棺椁。
“好重的怨气!”还未行至棺椁旁,司遥便已感知那棺椁的凶煞之气。
“是人皮!”山尘一眼便看出那棺椁上披着的东西。
两人走进棺椁,细看之下,才发现棺椁上当真覆盖了一层血淋淋的新鲜人皮。
司遥忍不住骂了一声:“关山是疯了吗?”
火折子的火苗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欲灭不灭,眼见火苗越来越小,昏黄的光映照在人皮棺椁之上,那股血肉之红竟生出一种诡异的美感。
“推开看看?”山尘问道。
司遥点头,她将手掌覆盖上棺盖,触手湿滑黏腻,人皮柔软的触感从指腹传来,让她浑身一阵发麻。
她用力推了推,棺盖往下移动了半寸便纹丝不动,她冲山尘道:“搭把手。”
山尘径直将手覆盖在司遥的手背上。
司遥看向他。
“脏!”山尘言简意赅。
司遥沉默。
两人合力将棺盖推到尾部。
棺椁内部干净整洁,铺就了柔软的铺盖,宋娘子安静地躺在里面,身上的衣服被换了,换成了水色云雾纱裙,她头七化煞时的猫相已荡然无存,整张脸白里透红,嘴唇微微带着一抹笑容,看起来十分安详。
两人看了半晌,山尘突然开口:“你相信这世上有死而复生之事吗?”
司遥摇头:“世间之事,皆有定数,人死了,三魂七魄入轮回,你能确定活过来的还是当初那人吗?”
司遥双手满手鲜血,她从怀中摸出那方雪白的蚕丝手帕,毫不留情地用它一点点将手上的血迹擦干。
山尘静静地看着那手帕被一点点染上污垢,继而垂下眼皮:“尸体是直接烧了还是带回春山镇?”
“带回去罢,张捕头对县太爷也好有个交代。”
说完,司遥摸出一张符咒啪地贴在宋娘子光洁的额头。
山尘俯身,正要将棺内的宋娘子抱出来,身后突然出现一道凛冽的肃杀之气。
山尘一把将司遥推开,快速将天命拔出,两股巨大的力量撞击在一起。
关山自黑暗中走了出来,他盯着两人,眼底如黑沉沉的海面:“非要跟我作对是么?”
山尘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将司遥护在身后:“你身为朝廷官员,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何道理?”
关山冷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何为不可为?带走所爱之人为不可为?简直荒谬!”
司遥道:“你莫要混淆视听,宋娘子已经化煞,并非寻常尸体,若不焚烧,他日化为山魈,危害一方,你难辞其咎。”
“再者,那棺椁上的人皮你从何处得来?你竟为了一个死去的人,杀数人,取其皮,覆于棺盖,只为镇煞?”
关山冷冷道:“那些人皮,皆出自罪大恶极之人,已判了秋后处斩,我不过送他们早下轮回罢了。”
“再者,我绝不会让清瑶化为山魈!”
“世间之事,并非你一人之力便可扭转,你如今所行之事皆是逆天而为,日后因果轮回,你····”
“有何因果,在下一力承担!”关山打断,语气不耐!
此人太痴,与他说不通,司遥索性不再开口。
“你三番四次出手搭救黎十娘,你有求于她?”山尘问道。
“是,至于其中内情,无可奉告,但我此行于江南江山无害。”关山道。
说话间,关山身后悄然出现一根红色的绳子,待关山反应过来,那绳子已经将他死死缠住,他手中的刀应声落地。
山尘走到人皮棺椁旁,正欲将宋娘子抱出来。
见状,关山挣扎地厉害:“别碰她!”
司遥道,“别挣扎了,此为捆阴绳,越挣扎勒得越紧。”
纵使如此,关山瞧着棺材的方向,将内力集中,想要强行挣脱。
绳子勒进皮肉,捆扎骨血,关山似无察觉,挣扎间,绳子上移,竟缠住了他的脖子。
司遥无可奈何,只得一记手刀砍在关山的颈后,将他劈晕过去,这才将捆阴绳取下。
“这是什么?”山尘瞧着棺内问道。
只见宋娘子腕间缠着一条细细的红绳,那颜色宛如鲜血凝成,司遥仔细瞧去,那红绳竟微微扭动躯体。
司遥大惊,一把抓住山尘的手腕后退几步:“是血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