槛花不越墙,笼鹤得脱缚
“什么都得让,凭什么!”
“凭什么?”
关山于一颗松树下,捡起地上的石头用力砸向对面的河中。
“啊——”一声惊呼。
关山骇然,赶忙上前,只见河边蹲着个少女,正用手死死捂住额头。
砸到人了?他想把人扶起来,又恐孟浪了对方:“抱歉,我并非故意的。”
那姑娘疼的泪花一股脑都涌出来了,哪里还听得见他说话。
关山只得沉默着蹲在姑娘身边,半晌,那姑娘才抬起头来。
霎时间,关山的眼中映出一张惊为天人的脸,他直愣愣地瞧着眼前的人。
“扑哧。”那姑娘被他这憨俊的模样逗笑了,眼睛似三月桃花般乍现光彩,眼底的泪花还未散去,犹如清晨桃花尤带露。
关山惊醒过来,耳根子红了:“那个……我····”
姑娘歪着头,见他半天也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笑意更显,摸摸额上的红肿:“没关系,只是有些疼罢了,你不必害怕。”
“你是关婶子家的小儿子罢?我约莫见过你。”
关山点头,他瞧见姑娘光洁的额头上那多余的红肿,如此谪仙般的人,若真因此留了缺憾,岂不罪过?
“这山中有一味草药,去伤肿甚好,我去寻来!”说着就站起身来。
那姑娘连忙起身制止:“等等,如今天色也不早了,待你进山只怕来不及,况且我听婶婶说,这山中有吃人的蛇,你还是莫要冒险了。”
关山深深地看着眼前的人:“时辰够用!”
“那···我陪你一道去。”姑娘挣扎片刻,咬咬牙道。
此山名为赴春山,山中藏一蛇,喜逐人,善绞杀,获猎物,缠其肢体,碾其周身骨,待气绝,一口食之,遂复返,半月不出。
“那蛇半月前吃了一位砍柴的樵夫,算算日子,只怕又该下山寻吃的了。”
“莫怕。”关山沉默片刻,继而道,“抱歉,我不知你在河边。”
姑娘笑了笑:“你我同岁,叫我清瑶罢。”
宋清瑶,于春山镇,伏龙镇乃至方圆百里,何其有名?只因其美貌,人间难寻,姑娘年少丧了双亲,如今跟着叔叔婶婶过,这对夫妻又是有名的见钱眼开的货色,如此人物,只怕是前途渺茫了。
“你瞧什么?”
关山收回目光,低声道:“无事。”
山路坎坷崎岖,宋清瑶背着竹篓,亦步亦趋地跟在关山身后,两人越过小半座山,关山走在前方,时不时回头。
“歇一下?”关山问。
宋清瑶脸颊泛红,光洁白皙的额间沁出细细的汗珠:“不必,咱们还是快些罢,早去早回。”
关山捡了一根树枝,另一头递给宋清瑶:“抓着!”
越过此坎,于山林秀木之间,恍见一热泉,热气袅袅,蒸腾而上,光滑的石壁边生满了喜湿热的花草植被,远远瞧去,宛如仙境。
“你是如何得知此处的?”宋清瑶讶异。
“以往闲来无事总爱四处捣乱。”关山指着热泉边,指着那株最高的,通体无色,中间为粉色花蕊的植物,
“便是这株草花,捻碎后你敷于伤处,明日便恢复如初了。”
宋清瑶倒不好意思了,额间的伤并无大碍,倘若真破了相她倒不甚在意,她如今这般境遇,若无人帮衬,这张脸只会给她带来灾难。
关山身手灵活,跳入热泉,抓住树藤,微微侧身一把抓住草花,瞧着手中的草花,他露出一抹笑容。
待他回头去瞧,岸边哪里还有人?
宋清瑶无声无息地在他的眼皮底下消失了。
关山神色巨变,回到岸上,他观察四周丰盛的绿草,恍见前方杂草有被压倒拖拽的痕迹。
是那条巨蛇!
关山胸口在剧烈起伏,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蛇想来是已在暗处蛰伏已久,一路跟到此处,他顺着野草倾倒的痕迹一路寻去。
这是一片比人还高的芦苇地,晚风吹过,那芦苇窸窸窣窣地摇晃着,关山细细聆听四周的微小的声音。
“碰”的一声,他猛然循着声音的方向瞧去,大步向前,推开人高的芦苇,只见一条花纹相间,手臂般粗壮的蛇团成一团,四周的芦苇皆被压倒在地,宋清瑶被蛇肢紧紧环住,她面色发红色,已然不能呼吸,手中紧紧抓着一块石头,蛇头上破开一道伤口。
背篓里的野菜散落在地,中间有一把镰刀,关山捡起镰刀朝着巨蛇的七寸砍了下去,蛇肢被切成两段还在地上翻卷。
关山一把将宋清瑶从蛇圈中拉起来推到一边。
那蛇已颇具灵性,但见关山周身气势不凡,身后隐隐浮现一道金光,此子非池中之物,不敢冒犯,怨毒地盯了眼关山,蛇头飞快窜入芦苇丛消失不见。
关山这才看向宋清瑶,见她并未受伤,暗自松了口气。
宋清瑶低着头沉默着将散落在地面上的野菜一一捡起,从容地背起背篓:“快下山罢,天色要暗了。”
关山将那株草花递给宋清瑶。
宋清瑶接过:“多谢,还有,谢谢你救了我。”
关山的心像是被什么砸开了一道缝隙,平静的湖面泛起了涟漪。
两人至此结识。
一来二去便互定了心意。
三年后。
“我告诉你,今日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宋婶子双手叉腰,
“你以为当初为什么收养你,凭什么供你吃穿?还不是为了有朝一日你能报答我们?”
“你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关家二小子不清不楚,眉来眼去?关家若是略有家底倒也罢了,偏偏也是个一穷二白的,若是让你嫁去,岂非白白费了这张脸?”
“好了,莫要说了!”宋叔叔坐在屋前,抽着烟叶,轻声呵斥。
“不说?我若不说,不做主,改日这浪蹄子失了清白谁还要?”宋婶子是春山镇有名的辣货,骂起人来只管往肺管子上戳!
“婶子!我与你虽无血肉之亲,好歹亲戚情意仍在,我父母生前虽手头不甚宽裕,可也时常接济,你如今这样糟践我,良心何安?”宋清瑶气极,一把丢开火钳子,冲着宋婶子又哭又闹,一时不得安宁。
“山哥哥并非池中之物,只三年,婶子你就再许我三年,若山哥哥并不能达到你的要求,你让我嫁谁我便嫁谁。”
“三年?你还要三年?我的亲闺女,三年后你都成黄花菜了。”
宋清瑶蓦地冷了脸:“婶子,我今日便把话明说了,我只嫁山哥哥,谁也不嫁,若强逼我,干脆抬着我的尸体配阴婚罢。”
宋婶子气的直跳脚:“小浪蹄子,当真要翻天了不成?”
宋清瑶回房将房门重重关上,趴在被褥间泣不成声。
她六亲缘浅,如今遇得关山,补她缺憾,她如何肯轻易放手?不论结果如何,总要争取过。
夜色迷离,春山镇被黑沉沉的夜色笼罩,四周静寂无声,只余田间蛙鸣与树阴间聒噪的蝉鸣。
宋清瑶辗转反侧。
“碰。”窗户被东西砸了一下,宋清瑶一骨碌从床上坐起身,她看着窗外清凌凌的月色。
“碰”的又是一声。
她赤脚下了床,拉开窗户,是关山,她正要出去,关山冲她摆摆手,又让她让开些,紧接着从窗户外丢进来一支红艳艳的花,枝柄上捆了一封信。
宋清瑶捡起来,心口甜腻腻的,她朝窗户外看去,关山冲她笑了笑,模样是少见的清俊憨态。
她关上窗户,将烛台移到床榻边上,卧在床榻上小心地将那封信取下来,细细读阅。
竖日。
宋清瑶于春水河边浆洗衣裳,眼前突然出现一束颜色各异的花,她笑着回头,见眼前人并非关山,笑容便收敛了,
“大哥,你怎么在这儿?”关山走过来,见大哥失魂落魄地盯着清瑶,心中不悦。
他从大哥手中夺过那束花,丢入河中,拉着宋清瑶走了。
傍晚回到家中,站在门口就听见关川冲着关夫人撒泼:“我不,我就要她,娘亲,好娘亲,你就再顺我一次罢。”
“川儿,你既知你弟弟心悦宋姑娘,他恐怕不肯让啊。”宋夫人面露难色。
“他并非你亲子,娘亲怎么帮着他说话?咱们家养育他二十年,如今是该报答的时候了,让给我个女人有什么难的?”
“那··为娘今日与他说说看?”关夫人松口。
关山站在门外,气血上涌,他一脚踹开大门,发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关川,咬牙切齿:“你休想!”
“你吓到小川了。”关夫人不满,“不就是个姑娘吗?改日我再给你挑好的就是的,这个宋家姑娘你就别跟你哥争了。”
“我让他的还少吗?”
“以往我总是在想为何别家的小儿子是万千宠爱,偏偏到了我这里却相反,现在我明白了,原来并非亲生的待遇会相差如此之大。”关山自嘲。
关夫人不满:“当初若不是我们,你早就横尸街头了,你扪心自问,我虽偏心,可曾薄待你没有?”
“你还没说,宋姑娘你到底给不给我?”关川躲在关夫人身后质问。
关山不说话,只冷冷地盯着关川。
关川吓得往关夫人身后缩了缩。
关夫人拍板道:“此事你莫要插手,那宋家二老是有名的见钱眼开,钱给到位有什么不肯的?”
她语气放轻,“待你大哥完婚,我再给你挑个好的,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岂不好?”
见关山依旧冷漠,她循循善诱:“你不是一直想参军?若此事你应了,参军的事我跟你爹爹提去。”
关山闭上眼睛,他像是困在海水中的一叶扁舟,窒息,阴霾。
而后,他跟宋清瑶没有再见过面,准确地来说是宋清瑶躲着他,不肯再见他。
失魂落魄了大半个月,一日,却见家中张灯结彩,一派喜气,这才知宋清瑶已经同意嫁给关川。
大婚当日,关山喝了许多酒。
关川身着大红色喜服拉着他的手承诺:“山弟,你且放心,我一定会待清瑶好,定然不会辜负她的。”
竖日。
关山收好行囊,从了军。
他至今都不明白为何清瑶会同意嫁给大哥,他于江北战场,拼了命地杀敌,前锋他做,诱敌他去,他自从了军就没想过能活着回去。
或者说,他想从军从始至终都是为了同一个人。
两年后,传来家书,信上所述,全家搬去了鲤州城,娘亲身体每日越下,恐不能久矣,命他速速归家。
他虽非关氏亲子,不可否认的是,关氏待他不错,可当他回到鲤州,才发现大哥当日娶的并非宋清瑶,而且鲤州绸缎庄张氏。
关山气极,抓起关川就要打,关川连忙求饶:“是娘亲非要我娶张家小姐的,那张家小姐是个寡妇,克死了夫家,如今又带着一女,不肯有人要,算命的说我的命格与张小姐正配,张家给了好大一笔嫁妆!我想着娶一个是娶,娶两个也是娶,况且清瑶是甘愿做妾的。”
关山的拳头握得咯吱作响,却迟迟没有落下。
“山哥哥。”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关山转头,带着江北战场的苍茫气息,关川顺势从他手中挣脱,跑到宋清瑶身后躲着。
关山敛敛周身的气势,直直瞧着宋清瑶。
“一切皆成定局,何苦再执着?”宋清瑶手中捏着一串佛珠手,周身环绕一股檀香,当真像是放下了。
关夫人还是走了,关老爹哀痛过度,竟也一病不起,半月后病逝。
关川难以挑大梁,丧事全由关山与张氏一手承办。
离开前,他见了宋清瑶,只对她道:“娘亲临死前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我只想问问你,你当真在乎我的自由?”
岂料这个前几日还冷面冷心的人瞬间红了眼眶:“我在乎!”
关山笑了,娘亲从未跟他说过什么,但他已能够猜出为何清瑶甘愿做妾。
只凭那句我在乎,便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