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宅阴魂荡,声名鹊起时
道丰二年五月初三
宜 动土祈福安葬祭祀 入殓移柩出火开光破土
忌 开业合寿木造船
司遥睁眼,入目便是熟悉的陈设。
“醒了?”山尘坐在桌边,手中正翻看一本书,他自顾自地斟了一杯茶,淡然道:“醒来就过来把药喝了。”
司瑶掀开被子下床,却见桌上一碗黑乎乎的药,她左顾而言他:“你怎么翻我书?”
说着一把夺了回来,粗粗扫了一眼:“对阵法感兴趣?”
山尘这才抬头,瞥了她一眼:“给瞧吗?”
司遥笑了,合上书,将书丢在一边:“想知道什么问我便是,此书记载皆为阴邪之法,且未做考究,做不得真。”
司瑶正欲再说,却听见外面传来房东云娘的叫骂声,不多会儿,外面人声嘈杂。
“天煞的,哪个天煞的,我的鸡仔啊——”
“生儿子没□□的王八羔子,老天爷啊~”
司遥正欲出去瞧瞧,山尘手指弯曲,在桌上叩了叩:“药喝了。”
司遥只当听不见,一出门就瞧见云娘坐在地上,哭天喊地。
司遥挤进人群,瞄了一眼鸡圈,瞬间头皮发麻。
鲜血溅得墙壁血淋淋的,稻草上撕咬下来的鸡头,内脏,墙壁之上依稀见零星的血掌印。
“这莫不是被人蓄意报复?怎的弄成这幅模样?”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
“谁说不是?张云娘素日就是个厉害的,晓不得多少人瞧她不上,敲打敲打也是应该的。。”
“你们倒也闲空,偏跟个寡妇过不去。”
司遥回到房间,脸色要越发苍白,山尘放下茶盏:“外头何事?”
“是宋娘子。”司遥坐了下来,“云娘的家禽都被吃光了。”
山尘不语。
司遥继续道:“死尸妖化,三日内食生肉骨血,七日内食人之精魄便可入深山为山魈,为祸一方。”
屋内气氛蓦地沉寂下来。
山尘的目光瞥向门外,司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张均平。
他脚下匆忙,行动如风,身后跟着九天道人,司遥面露古怪,这两人怎么凑到一块儿去了?
那九天道人一见司遥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隙:“小友大义,舍身取义,贫道自自叹弗如!”
司瑶不欲与他答话,但见张均平眉头紧蹙,她便问:“怎么了?”
张钧平叹了口气:“整个张府都得了与关老爷一致的病症。”
“什么?”司遥瞬间直起身子。
整个关府百来口人全都得了失魂症?莫不是继芳院中冲煞之阵出了偏差?
“了不得,了不得。”司遥急急忙忙就要去关府,张均平一把揪住她,漠然道,“药喝了。”
司遥:“····”
桌上的药已经冷了,药渣皆沉于碗底,肉眼瞧去便知奇苦无比,一屋的人都盯着她自知逃不过,捏着鼻子将汤药一口灌了下去。
张均平从怀中摸出一包油纸包,递给司遥。
竟是蜜饯。
张均平耳垂微微泛红,脸僵硬地别向一边:“吃完就跟我去干活!”
“嘿,我道张捕头爱吃女儿家的东西,原是给小友买的。”九天道人笑的暧昧。
山尘搁下茶杯,站起身出门率先去了关府。
司瑶啃着蜜饯,头也不抬:“好兄弟,甚懂我!”
岂料张均平蓦地冷脸,面无表情地走出门外,司遥与九天道人快速跟上。
关府大门紧闭,平日时常于关府门口叫卖的小贩皆不见踪迹。
“县令大人怎么不在?”司遥四处张望。
“既是大人只需发号施令即可,何须身先士卒?”山尘淡淡道。
张均平不动神色瞥山尘一眼:“兄台慎言!”
推开大门,府内寂静无声,烈日高悬,只觉阴凉阵阵,寒意遍临,九天道人踌躇着,继而冲着众人作揖讪笑道:“此事非同小可,贫道便不凑热闹了,以免拖了各位后腿。”
司遥摇头,她原本只道她是个惜命的怂包,却不想有人比她更胆小怕事。
“预祝小友此次马到成功,天官赐福!”九天道人对着司遥说了两句吉利话便一溜烟儿跑了。
到了前厅,地上躺满了人。
所有得了失魂症的皆被张均平置于此处,便宜管理。
“除去关氏二子,关夫人,关管家以及小福子,剩下的人都在这里了,共计一百零九人。”张均平道。
关老爷昨夜才招魂结束,关山便将人转移到了别的住处,关夫人自然是要跟着去的,关管家与小福子许是因司遥画了两道咒,因此逃过一劫。
司遥大致看了看,这些人的症状的确与关川的症状如出一辙。
在这一百零九人之中,其中有一人吸引了司遥的目光。
她身着绯色纱裙,纱是当下最时兴的云雾纱,穿在身上如身披云雾彩霞,山川锦绣河流,端的是艳丽无双。
这身衣裳与宋娘子那身竟一模一样。
司遥上前细细打量,发现此女子容貌丑陋不堪,左边脸上生了个巨大的肉瘤,几乎占去半张脸,那肉瘤依稀可见青色的血管。
司遥伸出手指去触碰那肉瘤,像是触在柔软的棉花上,没有实感。
当真古怪。
“她也是关府的丫头?”司遥转头看向张均平。
张均平走了上来,拧着眉头看向地上的女子:“细猴跟胖鱼是在栖凰院旁边的落霞院找到她的。”
“落霞院?听着像是主院,并非下人住的地方。”司遥想了想,继续道,“且看她的穿着也不像是府内丫头。”
“嗯。”张均平认同,“可鲤州人口登记并未查到关氏有子嗣。”
“许是因容貌有损,觉得丢人才并未将其女身份公布罢。”山尘站在一旁,双手环抱于胸前。
“若真如此好歹也是嫡亲女儿。”
山尘轻笑一声,似在嘲笑司遥天真:“大户人家有点腌臜事岂非正常?”
“头儿,关二爷来了。”胖鱼从门口跑进来,脚下飞快,到张钧平面前停下,气喘嘘嘘扶着墙壁。
话音刚落,关山便进来了,身后跟着四个健壮的婆子。
那四位婆子二话不说就朝着司遥的方向走来,将地上的绯色衣裙女子抬走了。
司遥急忙制止。
“司姑娘,劳烦再与我走一趟。”关山虽语气恳切,却不容置疑。
山尘一把拽住司遥,张均平则上前一步:“关将军,于理不合。”
关山的脸瞬间冷了下来,带了点肃杀之意。
司遥道:“抱歉,关老爷若再有不适,找大夫即可,至于你刚才带走的那位姑娘我建议是放在这里较好。”
“百来号人同时得了失魂症,这种事我从未见过,只怕不能以普通招魂之法来应对。”
关山沉吟片刻,瞧着司遥不像说谎的样子,又命人在前厅隔出一间偏室,将绯衣女子转移至偏室。
“关将军,此女究竟是何身份,还请将军如实告知。”张均平道。
关山摆摆手:“此事我自会与县令道明,无需张捕头费心。”
“司姑娘对眼下困境,有何高见?”关山看向司遥。
“也许与继芳院有关。”司遥道,“具体的需等天色暗沉才见分晓。”
张均平去准备司遥晚上要用的朱砂糯米等用品,关府内只余司遥与山尘,山尘是个闲不住的,只眨眼的功夫,人也不知所踪。
待天色暗沉,日落西山,几人才回来。
薄薄的夕阳洒下金黄的光斑,将整座关府笼罩其中。
“方才路过南街买了点吃食。”张均平将食盒塞给司遥。
司遥接过,打开一看,竟是南街那家混沌。
“男大不中留咯!”细猴挤眉弄眼。
“就你话多。”胖鱼摇头无奈。
司遥像是什么都没听见,自顾自蹲在一旁吃着混沌,大有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你二人先回去,今夜用不着你们。”张均平深知此事并非寻常案子,不想两人涉险。
胖鱼面带担忧:“头儿,您让细猴回去吧,我留下,说不定可以搭把手。”
细猴不服:“凭什么?看不起我?”
张均平瞬间冷了脸:“回去!”
两人都知张均平说一不二的性子,并未做无谓的辩驳,耷眉臊眼地出了关府大门。
司遥头都没抬:“他们来衙门是做捕快的,并非养老,你若事事都护得周全,岂知万事不如意十之八九,你也能护一辈子不成?”
张均平缄默,司遥亦点到为止。
司遥跟张均平到继芳院的时候,山尘站在继芳院的红墙之下,抬眼看天。
“瞧什么呢?”司瑶凑到他身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怎么下午就没人影了?”
山尘收回目光,垂下眼皮:“没什么,有些私事。”
说罢率先推开继芳院大门踏步而入。
继芳院内邪气冲天,司遥一进门就瞧见了那棵垂死枯萎的柳树,此刻居然枯木逢春,焕发生机,只树身环绕一团浓重的黑雾。
“是那一百零九人的三魂。”司遥肃然道,没想到这院中冲煞之阵的阵眼竟然是这课柳树。
“是极阴鬼树。”山尘道。
“江北残志曰,屠山有一树,豢于死无崖,其形似柳,周身环雾,雾为精魂,吞其魂,壮其枝,成形之日,枝挂千百头颅,每值子时,头脱枝而飞,窜入街巷,食生人,吃骨血,太和八年,锦铖盖灭。”
“太和八年,锦城一夜亡城,无一活人,至今道丰二年,已近百年之久,锦城仍是一座荒城,无人胆敢靠近。”张均平接过话头。
“如此看来,这鬼树与江北屠山黎氏大有关系。”司遥斟酌着继续道,“关将军身为江南首将,院子却值有江北邪物,实在耐人寻味。”
张均平拧着眉头纠正:“一切尚未定论,不可妄言。”
司遥将早早画好的符咒分别塞给山尘跟张均平,毫不客气地吩咐道:“去把这些符咒四面八方都贴上。”
“待会儿我会先将这些魂魄从鬼树上摘落,魂魄脱离控制后会发现自己已离本体,必定惊慌失措,到处乱窜,这些符咒便能将他们困为一圈。”
两人听罢拿着符咒顺着鬼树的周围贴好。
万事俱备,司遥摸出铜铃,咬破指尖,在铃身上画了极为繁琐诡秘的符咒,她边摇晃招魂铃边环绕鬼树正三圈,逆三圈,口中念念有词:“荡荡游魂,何处留存,三魂早降,七魄来临,今请山神,当方土地····”
随着招魂铃发出的声音愈来愈急促,尖锐,环绕于鬼树的黑气发出嘈杂刺耳的尖叫,似在恐惧,无措。
司遥心下凛然,这些魂魄被惊醒了。
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若是一个不慎被这些魂魄穿体而过,她便只得先行一步见祖师爷去了。
汗珠从司遥脸上滴落,她低估了这鬼树的怨力,魂魄紧紧黏在树周实难取下,两方相互拉扯,那些魂魄也被扯得发出疼痛的尖叫与辱骂。
“山尘,出剑!”瞧准时机,司遥用尽全身力气冲山尘喊道。
山尘没有丝毫犹豫,利落拔剑,凶气乍现,用尽全力将剑朝着鬼树劈了下去。
“啊啊啊啊~”鬼树发出一阵惨叫,猛然松口,那些魂魄霎时得了自由,四下逃窜,幸而司遥等人早有准备,将这些魂魄皆赶入符咒圈内。
“破!”随着司遥话音落下,铜铃迸发出一道金光闪闪的符咒,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重重砸在鬼树身上。
鬼树张牙舞爪的柳枝瞬间耷拉在地上。
司遥不由得后退几步,一口热血喷了出来,她死死按住心口沸腾的气血。
“你没事吧”山尘与张均平异口同声。
司遥退下一软,张均平眼疾手快接住了她,只听司遥断断续续:“将那失魂的一百零九人搬到符咒圈内,再摇晃此铃,三魂便会各自归位。”
说完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司姑娘交给我,张捕头善后罢。”
张均平思虑片刻:“有劳!”
山尘将司遥接过,与张均平擦身而过时,顿住脚步:“方才院外有人,见其身法,与关山颇为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