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七回魂夜,迷雾又重重
道丰二年五月初二
宜 挂匾祭祀 立碑破土迁坟斋醮
忌安葬搬家理发搬新房作灶
司遥今儿起了个大早,收好摆摊用的东西,打算去东市再撞撞运气。
张文彬个没良心的,孔子就是这么教他孔孟之道的
为了帮他破除狸猫在身上留下的诅咒,她花了五十两银子买做法的材料。
这家伙,病好了,不认账了。
更不巧儿的是,昨儿房东云娘也来了,二话不说把她剩余的五十两也抢走了,前两天刚到手的银子还没捂热乎全没了。
她现在穷得只剩下裤衩子里那几个零星的铜板儿。
还没等她出门,外面来了个小厮,点名要找司遥。
“司姑娘,十万火急,人命关天啊。”那小厮扯着司遥的衣袖就往前面拽。
“撒手,我不是大夫。”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找大夫!”
司遥听罢,不找大夫专找她?
“你是关府的人?”
岂料那小厮顿时眉开眼笑:“这下有谱了。”
司遥就这么被一路拽到了关府。
待客前厅首位坐着个玄衣男人,剑眉星目,神色肃穆,周身环绕一股若有似无的血气。
司遥当下便知此人的身份——关山。
而主位下方端坐的男人,一身白衣,身后背着一把巨剑,正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拂去杯中漂浮的茶叶,将茶杯放置唇边,吹了口气,轻抿一口——是昨夜遇见的剑客!
“你便是山尘剑客口中的能人异士?”关山问道。
司遥扫了一眼白衣男子:“能人异士谈不上,混口饭吃罢了。”
“姑娘无需妄自菲薄。”关山把玩着扳指,不急不缓。
半晌,关山才开口继续:“你可知江南禁止玄术?”
来者不善。
司遥面不露怯:“自然知道。”
而后她正正神色,“民女一来并未招摇撞骗,二来从未直挑律法,不知关将军此话何意?”
关山笑了一下,站起身来走到司遥身前,压迫性地看着她,语气却温良:“家兄身体抱恙,姑娘若肯施以援手,你这半年来日日于东市那棵老槐树下堪设算命摊子之事我便既往不咎。”
“若是做不到,上至鲤州县令,下至那群捕快,全都得为你下诏狱。”
司遥看着眼前的男人,忽而笑了一声:“俗话说,解铃需系铃人,关老爷的事亦是如此。”
司瑶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宋娘子居住的继芳院风水诡谲,是绝佳的养尸地,若不及时破除,焚烧尸体,关老爷只是一个开始。”
“姑娘的意思是要先处理掉宋娘子的尸身才肯救家兄?”
司遥皱着眉头纠正:“并非我不愿,而是不解决源头,明日就有张川,李川,届时将军又该如何?”
“日后如何不劳姑娘费心,此事家兄自有定夺,姑娘只需按我说的做,事成之后自会奉上一百两银子作为答谢!”
司遥朝山尘扫了一眼,对方眼皮都没抬一下。
无奈之下,司遥道:“既如此,但凭关将军做主便是。”
三人来到关川的卧房,关夫人正坐在床边抹眼泪,她听关山说,此病并非药石可医,只怕要寻些能人异士。
她恍然想起四日前,老爷花费重金请了一位自称九天道人的道士,以及柳怀宗的首徒山尘剑客。
关山得知此事后,只说让她不必费心,一切有他。
江南自道丰帝即位以来,便明令禁止玄术,如今有些真本事的术士杀的杀,死的死,有的金盆洗手,隐入山林,有的则逃去了江北。
一言蔽之,想要找到略有些本事的只怕是难,便是找着了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出来做法。
所以当她瞧见关山找来的术士只是位年轻女子时,脸色不免难看下来,暗暗责怪关山不重兄弟!
司遥进来后,见屋内还有一位同行,身着七星道袍,臂弯间搭着一尾拂尘。
关山神色淡漠,语气疏离客气:“见谅,九天道人乃家兄四日前寻的,在下并不知此事。”
四日前寻的?
“关夫人,麻烦腾些位置。”司遥走到床前,只见关川双眼紧闭,脸色微微发白,嘴角扯着一抹诡异的笑。
关夫人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
屋内静悄悄的。
“小友可瞧出来什么来了?”九天道人语气中带了些敌意与轻视。
司遥看向他,面无表情:“不知道友有何高见?”
九天道人清清嗓子:“依贫道看来,关老爷只是失了精魄,待贫道开坛做法,将走失的精魄寻回即可。”
司遥点头,的确如此!
关川得的是失魂症,与那夜她撞见的打更人一样,不过打更人的三魂七魄尚未离体,症状略微轻些。
“莫非小友与贫道亦是同一见解?”九天道人嘲讽。
司遥点头:“正是。”
九天道人嗤笑了一声,看向关山:“关二爷,此事贫道一人便能解决,无需旁人相助,若是二爷非要留她,贫道只好告辞了。”
关夫人一听九天道人要走急忙道:“二弟!”
“现下救人要紧,老爷的气色瞧这更越发差了,我怕再拖下去,只恐不妙啊……”
关山垂下眼皮,食指轻轻规律地敲击着桌面。
“是在下思虑不周,不知贵府已请了道士,既如此,我送司姑娘回去罢。”
“有劳!”关山对着山尘微微颌首,转而又对着司遥道,“劳烦姑娘走一趟了!”
两人一起离开了关老爷的住处,山尘领着司遥朝着西面厢房而去,司遥不解:“这不是出去的路。”
山尘回头:“你不想去继芳院瞧瞧消失的猫妖是怎么回事?”
到了西角门,就看见假山后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石头。
“汀汀?”
顾汀汀听见声音,眼睛一亮,脸上绽放出笑容,而后身体像是一道风朝着司瑶冲了过来:“阿遥!”
司遥被抱了个满怀。
“你怎么在这儿?”司遥问。
顾汀汀不解:“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山尘轻咳一声,看着司遥:“是我以你的名义请顾小姐来的。”
“我听说顾小姐会验尸,你亦懂些术法,特意向关二爷引荐了你。”
司遥明白了,山尘引荐她,是为了先把她弄进关府,而后再将顾汀汀弄进来。
既然关老爷不肯衙门仵作验尸,那他们便偷偷验!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司遥问。
“那你为何又要插手此事?”山尘问,见司遥不说话,他又继续道,“我想知道关府与那猫妖到底有何关联,更想知道宋娘子的死是否另有疑点!”
“这几日我探查了整个关府都未曾发现古怪之处,只有那继芳院,关老爷视为禁地,既知祸端而不为,梁上做观者,实非君子,枉为正义士。”
司遥深深地看了一眼山尘,她转而问顾汀汀:“东西都带了?”
“带了带了。”顾汀汀拍拍身上的包裹,这些都是她验尸的工具怎么可能不带?
三人来到继芳院,今晨下了一阵细雨,院子又无人打理,小道上已经溅满污泥,短短几步路三人脚下已经泥泞不堪。
进入屋子,许是因为雨天阴沉的缘故,屋内的光线越发昏暗,像是置身在黑夜中。
山尘摸出火折子,吹了一口气,微弱摇曳的光堪堪照亮眼前。
“好香啊!”顾汀汀一进来就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她用力在空气中用力嗅了嗅。
司遥塞给她一块手帕:“堵上鼻子!”
顾汀汀不情不愿:“为什么?”
“这是尸香,会致幻!”
司遥话音刚落,顾汀汀已经手脚麻利地将手帕捂住口鼻,司遥看向山尘,他早已自觉地遮住了。
没有多余的手帕了,司遥干脆不戴。
“你不戴吗?”山尘问。
司遥摆摆手:“这尸香对我没用。”
她话音刚落,面前伸过来一只好看,修长的手,手中是一块白色的丝帕,看起来质感很好。
司遥默默接过遮住口鼻,鼻尖传来淡淡的檀香味还夹杂了一点山野清晨松针的气息,很好闻。
“多谢。”司遥轻声道。
山尘在屋内四角都点上了蜡烛,微弱的烛光将三人的影子倒映在已经结了蛛网的墙壁之上。
宋娘子的尸体还在床上,顾汀汀迫不及待地挑开床幔,随即发出一声惊叹:“真美啊!”
紧接着伸手触碰了一下宋娘子的脸颊:“真神奇,这都快七天了,居然一点尸斑都没有。”
司遥不想吓着她,只说:“得快些,不能让关府的人发现了。”
顾汀汀这才收回手,忙不迭地将背后的包裹取下,在桌子上展开,她对着山尘客气地道:“这位公子,可否将尸体放在桌上。”
山尘扫了一眼长桌,微微点头,走到床边抱起尸体放在顾汀汀指定的位置上。
昏暗的烛光下,宋娘子安静地躺着,头颅轻轻歪向一侧,司遥觉得,她好像比七日前刚死的时候更加美艳了。
是错觉吗?
“我开始了。”顾汀汀站在摆放女尸的桌子旁边,紧张地看着两人道。
“等等。”司遥制止,从袋中摸出一张黄符贴在长桌上。
顾汀汀幽怨地看着她。
“别怕,就是一张超度符,没别的意思!”司遥笑着安慰她。
顾汀汀深呼吸一口气。
外面似乎又开始下雨了,淅淅沥沥的雨声滴在房檐上,专属于泥土的腥气从窗外透了进来。
雨越来越大,噼里啪啦地砸在地面,与屋内衣衫解落在地的声响融为一体。
天色彻底阴沉,心底往上涌起阵阵凉意。
随着宋娘子身上绯色云雾纱裙被一点点解落,露出里面光滑如玉肌肤。
“啊!”顾汀汀发出一声惊呼。
司遥低头看去,尸体左边光滑如玉,右边布满白毛。
“没事,你继续!”司遥脸色有点难看。
顾汀汀强行让自己镇静下来,对着宋娘子深深鞠了一个躬,道:“多有得罪,勿怪。”
接着便将锋利的刀刃从她的脖子一直划到了小腹处。
皮肤被划开之后,朝着两边分开卷皮,里面红的黄十分扎眼。
司遥将脸别向一边,耳边不断传来皮肉被剖开的撕拉声。
一层又一层,顾汀汀打起十二分精神 ,目光灼灼地盯着下刀的地方。
这么美的尸体,生平难见,她可得仔细一些,待会儿也要好好缝合。
“咔哒。”一声清脆的重物掉在桌子上。
司遥立刻回头,就看见宋娘子的腹腔已经被完全打开,旁边的桌上是一块不规则的金疙瘩。
这便是宋娘子吞下的金子?
体积并不大,只是形状十分尖锐怪异。
“怪,怪。”
“实在是怪!”
顾汀汀将尸体缝合之后,拿了一块白色的纱布擦拭着手指,她边擦边看着尸体,目光之中还满是疑惑:“她的内脏,从食道开始,皆是被啃食的痕迹,而并非被金子划破。”
“你的意思是,她的死因并非吞金,而是内脏受损之后大量出血?”山尘提取顾汀汀话中之意。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