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入场（下）
会议室的气氛有些微妙。
郑冬天看看板着脸的张海芳，又看看坐在一旁，拉着他絮絮叨叨聊着在10年前学校生活的韩三坪。
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同样不清楚北影厂为什么会忽然跑来，和电影频道抢起林麦冬的剧本。
当然，之前林麦冬倒是跟学校交过底，请他和刘国典校长帮忙拖延一下，别把《狩猎》剧本交出去。
但听当时林麦冬的意思，他应该是准备拉个民企进来的。
北影厂又是怎么回事？
他不好意思问，但张海芳却没什么顾忌，旁观了一会儿韩三坪和郑冬天尬聊，张海芳终于忍不住问道：
“韩厂长，您是从哪知道林麦冬同学的本子的？”
她心里还有点期待，期待对方是北电走投无路，临时找来讨价还价的托儿。
正和郑冬天聊着老校区的韩三坪，闻言止住话头，对于她隐隐的质问，他不以为意，只是露出微笑：
“张主任，我也是北电出身，关注优秀校友很正常吧？”
张海芳却不信，笑眯眯反问：“您一直不是最喜欢一谋和凯歌那一代吗？听说过年时候，您拉资金拉赞助都要拽着他们俩一起，什么时候开始关注年轻人了？”
“……”
韩三坪脸色有点挂不住。
这是这两天来，他第三次被暗戳戳指责，他只会抱名导大腿，对青年导演不够上心了……
一帮坏人！
就不能站在俺的角度，想想俺的难处？
算了，不跟你一外行一般见识！
心里催眠一下自己，韩三坪抹抹寸头，果断甩锅：“唉，这也是没有办法，那些私企老总特别看重一谋和凯歌的名头，只有带上他俩，老总们才愿意慷慨解囊，我们北影厂毕竟和你们不能比嘛，有央视现成的盘子可以吃，我们只能自己找食。”
这话有点讽刺。
要说六公主的诞生，最不爽的是谁？
当然是央视！
他们努力经营的广告基本盘，自己还没吃饱呢，就被上面丢来一个电影频道，行政平级，还要吸他们血。
搁谁谁不恼火！
韩三坪的攻击性有点强，前面说过，因为“白嫖”版权一事，电影频道和制片厂的关系很不好。
除了撕破脸的上影厂之外，北影厂和他们关系尤其差。
上影厂远在天边，都还有一位副部长千里迢迢跑去施压，同在京城，北影厂更惨……
电影频道制作中心成立的时候，韩三坪也刚履任，满腔抱负还没来得及施展，就被电影电视部的大佬叫去，强摁住他的头，让他同意签署那份版权白嫖合同。
这份不爽，老韩可一直记着呢！
被攻击的张海芳也觉得不爽，皮笑肉不笑：“韩厂长，既然厂里找食困难，胃口就别那么大，什么都想掺一手，小心消化不良哦！”
“这您不用担心，我别的本事没有，眼光眼光不行，导演导演不行，但我就是能找到钱。”
韩三坪皮肤越发红了，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要熟了一样，虽然在笑着，语气却斩钉截铁：“麦冬师弟那部《狩猎》，我，田壮壮，还有厂里都很看好，这本子我们要定了，不计代价！”
张海芳气势一时为之所夺，居然说不出话来。
往常一直听说，北影厂韩三坪行事匪里匪气，她还没什么实感，这会短暂交锋，果然匪气十足。
霸道的跟暴发户似的。
关键在于，张海芳拿捏不准，对方是不是真的能不计代价……至少有一点韩三坪没说错，他别的方面怎么样不好说，找钱能力是真的强。
93年后，几大制片厂沉沦，北影厂是第一个翻过身能自己养活自己的厂子。
传闻韩三坪手里捏着几千万现金，也不知道他都从哪找来的！
气氛有点僵住了。
刚刚一直旁观的郑冬天，赶紧打起圆场，岔开话题问道：“小韩，壮壮也看过麦冬的本子了？”
“对！”
“他还好吗？唉，自从上面的处罚下来，我一直想看看他，但他总是拒绝，那小子就是犟……”
“教授，他好着呢，说起来，麦冬师弟的本子还是田师兄递给我的，他特别看好麦冬师弟，昨天还拉我喝酒，威胁我不准我把师弟的本子交给别人拍，他说师弟的视角独到，和目前国内大部分电影人都不一样，别人根本拍不出精髓！”
“哦——原来壮壮也这么觉得。”
桌子对面，张海芳忍不住侧目，她又想起芦苇对林麦冬剧本的评价，那句“他没有‘时代病’”。
难道……自己真的错了？
但是想起这两天，自己透露出拿下《狩猎》，并且可能交给其他导演拍的口风后，节目部内部对于她个人隐隐的指责，对林麦冬的抵触，忽然销声匿迹。
这样的迹象表明，《狩猎》很好，好到可以帮她团结一部分人，保障计划成功落地。
让她就这样放弃，她不甘心！
……
两个本来就不对付的单位，凑在一起谈判，会是什么样子？
围绕《狩猎》的这场争夺，大概可以解答一二。
整整一天，韩三坪、郑冬天和张海芳，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耗在会议室里，张海芳抓住林麦冬剧本是为电视电影计划所作，电影频道应该有优先权不放手。
韩三坪就对她阴阳怪气，说难怪电影频道能做大，顺杆爬的实力就是强，人家尽心尽力写三个本子只是给你们参考，你们腆着脸就搂到自己怀里，咋不干脆抢呢？
接下来不出意外的，变成双方互相攻击，算旧账。
一天下来，郑冬天光是打圆场，就累得心力交瘁。
最终也没谈出个所以然。
不过好消息是，有北影厂乱入，张海芳那边的底气弱了不少，之前对方笃定北电接不了盘，言语之间不无“要挟”。
北电还真怕张海芳破罐破摔，放弃谈判另起炉灶。
虽然他们知道不大可能，但人穷志短，哪怕有1的可能，他们也不敢赌。
入夜，送走张海芳和韩三坪，郑冬天捏着眉心回到办公室，一边思考接下来的谈判可能的走向，一边问他的研究生小李：
“林麦冬今天有去上课吗？”
他在考虑要不要把压力转移回去，他老了，受不了这个罪。
小李摇头：“没有，他和王老师都出去了。”
“出去了？干什么？”郑冬天有种不妙的预感。
“听说是勘景。”小李说，“王老师给林麦冬批了假，然后自己也请了假，说这几天不会回学校，有什么事不用找他们，他们相信学校。”
“……”
郑冬天表情怔愣，欲言又止……
与此同时，深秋的京城街头，两个骑着自行车，影子在路灯拖拽下忽长忽短的人，也正在对话：
“麦冬，就这么跑了是不是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我在场才真不合适，万一张海芳或者韩三坪把我叫去，问我的立场，你说我该站谁？”
“唉，之前我看你连写三部本子，还很高兴，现在看来，简直是孽缘……说起来，你为什么要急着把它们拍出来？”
林麦冬懒得回答。
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早早出名，赶上后年的改革春风啊。
上辈子，他受够了有人在自己头上指手画脚的日子，这辈子，他想头上站的人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