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釜底添薪
宁远城内,茶楼酒肆之中,纷纷流传起东江的谣言来。
人人都说毛文龙煮海为盐,日入银钱百万贯。眼下正在东江囤积粮草,铸造兵器,准备自立为辽南王。更有甚者,说毛文龙已经和后金结盟,准备联手攻打辽东。
很快,流言传播到了袁崇焕耳朵里面。袁崇焕听了此事,有喜有忧。喜得是,有此流言,自己和毛文龙之争很快就要分出胜负了。忧的是,毛文龙这泥腿子,前面占了东江的商路,年入百万贯。如今煮海为盐,又要暴富了,日入百万贯啊,真正意义的富可敌国啊。
袁崇焕想了半天,也没有做出决定,便招来了梁稷和程本直商议。
梁稷前两次的献计,虽然没被采纳,事后却证明他的看法才是正确的。因此地位隐隐上升,在袁崇焕心里, 已经到了程本直同一档次的程度。
而程本直上次献上偷梁换柱之计,力主赞成东江煮盐。结果让东江一下子发达了起来。如此重大的失误,虽然碍于面子,袁崇焕没有当面训斥他,不过也渐渐的疏远起他来。平时程本直进出督师府都不用通报的。现在,随着地位的降低,也只能和梁稷一样,通报获准后,才能进来。
此时流言刚刚兴起,知道的人并不多。梁稷、程本直两人身份摆在那里,自然不会去平常的茶楼酒肆用餐。即使去了,也没人敢在他们面前瞎说。因此二人还不知道流言的事情。
袁崇焕把事情说了一遍,跟着开口道:“上回程先生主张同意毛文龙煮盐,结果白白便宜了这个泥腿子,本督还在忧心呢。谁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回的流言却是帮了大忙了。二位先生议一议,如何借此把毛文龙拉下台来,顺便再把这桩富贵掌握到手中。”
程本直抢先开口了:“大人,此事甚易,皮岛远在千里之外,朝廷本来就有疑心。咱们大明以文制武,一向都是文官掌握粮饷,从而牵制武将。 东江文武全在毛文龙一人掌控之中,必然为朝廷所重点防范,以往给东江的钱粮总是扣发,说不定也有这个意思在里面。东江倘若只够温饱,朝廷自然不会起疑心。如果东江暴富,并开始囤积粮饷,这样就犯了朝廷大忌了,依在下的猜测,倘若朝廷知道此事,对东江的疑心至少也会有八成。大人只需要拿到东江每日海盐产量的确实证据,证明东江收入丰厚。并且搜集证据,证明东江已经开始囤积粮草、铸造兵器。然后直接上奏朝廷便可,用不了三两月,朝廷必会召回毛文龙,派新人上任。 新人刚到东江,手下士卒为服。又如何能争的过大人了。到时候大人自然可以轻松把东江收入囊中。”
梁稷也知道,自己如今在袁崇焕心中的地位上升了,说话做事也开始大气起来。听完程本直的说法,便没有像往常一样尖锐刻薄的反对。而是开口说道:“大人,程先生所说的办法可行,只是还需要稍加改进。 咱们辽东前面已经数次弹劾东江,却一直没有分出胜负。在下估计,在朝廷的眼中,咱们辽东和东江不和已经是惯例。即使有流言,即使找到程先生所说的证据。只怕朝廷还是会认为此事仍然是辽东和东江相互攻讦而已。最后顶多派人去东江监察海盐,收缴盐税。却没办法把毛文龙搞下台来。”
袁崇焕听完,果然还是梁稷想的更深,不枉自己最近一直抬举他。便开口问道:“依照梁先生意思,咱们直接弹劾东江不会有效果。想必梁先生另有良策?”
梁稷开口说道:“大人,在下有一策在此,名曰釜底添薪。”
旁边程本直听了,直接开口反驳道:“釜底添薪?在下才疏学浅,只听说过釜底抽薪,却没听过釜底添薪。怕不是梁先生记错了?”
梁稷如今占了上风,自然懒得和程本直计较,失了身份。继续对着袁崇焕开口道:“如今辽东流言,毛文龙自立并和建奴结盟。此事里面咱们大有文章可做。在下献的釜底添薪之策,其实只有两个字: "民乱"。”
袁崇焕没想明白,开口问道:“"民乱"所指何事?梁先生请明说!”
梁稷回答道:“建奴数次南犯辽东,屠杀大明子民无数,宁远城内,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死在建奴手里的,因此必然人人深恨建奴。咱们可以利用这一点,暗中宣扬东江已经投靠建奴,再暗中组织这些民众聚众闹事,殴打和东江有关的人员,捣毁和东江有关的店铺。把声势有多大就弄得多大。一定要让民乱的事情传播到朝廷耳朵里面。接下来便可以按照程先生所说的,搜集东江证据提交朝廷。”
停了一下,梁稷又开口道:“咱们弹劾东江,朝廷不一定放在心上。倘若辽东因此事起了民乱,事情就不同了,眼下西北匪乱正盛,朝廷对民乱一事敏感的很。而且咱们出面弹劾,朝廷不一定相信。等民乱的事情传入关内,由大人辖地外的地方官员出面弹劾,咱们事后再来补刀,朝廷必然不会怀疑咱们在里面搞鬼。”
说到这里,梁稷心里说道:“毛文龙,在下也算对的你了,此计看起来是釜底添薪,实际上却是缓兵之计。能给你争取到足够的反应时间了。如果这样你还被袁督师搞定了,那就怪不得在下了。”
袁崇焕听后十分满意,这梁稷就是比程本直好用。吩咐梁稷道:“挑起民乱这种事情本督不拿手,此事便全数委托梁先生了,可千万别让本督失望。”
梁稷答应了下来,心里却十分鄙视:“搞民乱你不行?和搞哗变有区别么?当年你和毕自肃争权,还不是唆使旧部搞哗变,成功弄死了毕自肃。”
宁远城内,自大前年开始,就没有经历过战火了。四年下来,天下太平。老百姓的日子又回到了以往。对于富人地主来说,每天喝喝茶,吃吃饭,逛逛青楼,在茶楼酒肆妓院便把生意谈了。普通老百姓们也是一样,去不起酒肆妓院,便每天来茶楼上吹吹牛,打打屁,放松一下,缓解一天的劳累。
张员外最近很得意,自己在辽东这边做食盐生意。以往都要从淮杨盐商手中进盐,然后再运送到宁远来售卖。以淮扬盐商雁过拔毛的手段,故意提价不说,买来的盐里面也是掺了泥土碎石。宁远这边全是骄兵悍将,倘若买到惨了泥土的食盐,可不会和自己客气,往往直接抡起刀子上门讲道理。每次讲完道理后,家里的古董玉器总要不明不白的少上几件。弄得自己只能请人把食盐筛上一遍才敢出售,放到哪里都是暴利的食盐生意,到了自己手里硬是变成了微利。
直到上个月,生意才终于出现了转机。自己儿子在东江任职,东江开始出售海盐后,自己儿子也成功了分了一杯羹,拿到了每月二十石的份额。
东江海盐才卖六两银子一石。宁远距离大明内地遥远,物资陆路运过来损耗很大,所以一向物价很高。特别是粮食、食盐等日常生活必须品,都在江南等地的两倍以上。六两银子一石的海盐,运到宁远后,本来可以轻轻松松卖到一百两一石,自己算有良心了,只卖八十两一石。
而且海盐质量好,没有砂子,价格又比其它盐商低了两成,因此供不应求。一个月二十石,收入便是一千五百两银子。 这下子,生活立马就阔了起来。
既然生活阔了,享受自然要上档次了。这个月开始,张员外便和其它商人一样,每天茶楼、酒楼来回转。至于妓院,这个习惯还在培养中。
这天早上,张员外向往常一样来到了陆羽茶楼。
张员外是宁远土生土长的人,宁远城内,认识的没有一半,也有一小半。倘若是平时,自己一进门,热热闹闹的茶楼里面便会响起一片打招呼的声音,熟人或者邻居会纷纷招呼自己过去同坐。
今天的情形却不一样,张员外刚进茶楼,里面立刻安静了起来,众人纷纷冷冷的盯着张员外。一些平时熟悉的朋友,也假装没看见,只顾着低头喝茶。
几个平时交情好的,却匆匆的结了帐,走了过来,路过张员外身边的时候,顺便使了个眼色。
张员外却没有反应过来,嘴里和那几个走出来的朋友打着招呼,脚下继续往里走。
茶楼靠里面的桌子上,坐着四个彪形大汉,却都是袁崇焕的亲卫假扮的。一见这正主来了,便开口大喊道:“就是这个家伙,竟然敢帮大汉奸贩盐。大家一起打汉奸啊!”
张员外听了此话,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这说的是谁啊?不是说我吧!
正在迟疑之时,在袁崇焕亲卫的带领下,茶楼内的茶客们已经一窝蜂的冲了过来。
好在张员外好歹也是被拉壮丁上过城墙的,反应也够快。看到众人冲了过来,赶紧转身就跑。在那几个交情好的朋友掩护下,终于逃脱了。
暴民们找人不着,心头的怒火无法发泄,一个个就在原地转圈,不死心的寻找,嘴巴里面骂骂咧咧,根本停不下来。
这个时候,里面一个亲卫冒充的茶客招呼了一声:“砸不到人,咱们砸铺子去!”众人齐声附和,一窝蜂的往张员外的盐铺扑去。半盏茶时间,便已经到了张员外的盐铺门口。
盐铺里面的小伙计看到众人来势汹汹。赶紧上门板想关门。可惜却已经迟了,暴民们直接冲进了盐铺,逮住小伙计就是一顿胖揍,嘴里喊着“毛文龙是大汉奸,你们东家贩卖东江海盐,也是汉奸,你替汉奸干活,自然是小汉奸。”
一顿饭功夫之后,盐铺被砸得乱七八糟。铺子里面存储的二十石昂贵的海盐,也被洗劫一空,只剩下满地的狼藉,还有倒在地上无声无息的小伙计。
这几天内,同样的景象在宁远、锦州等城内纷纷上演。凡是收购或者贩卖东江所产貂皮、人参、海盐的商铺,都难逃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