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蛰伏
九月已过,天地之间一片萧索与肃杀。
雨水绵绵未断绝,初秋的傍晚来得突然,前一刻还有一轮橘黄色悬挂在天边,转眼天幕遮盖,伸手难见五指。
而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无孔不入的沥沥小雨,着实令人心烦。
凤阳城内,一处偏僻的民居,在这片区域并不显眼。
但是在地下数丈的深处,却是另外一番天地。
数十名汉子挤在一间临时打通的小室里,小室之间相互贯通,只有极少数人来回巡视,更多的人聚在一处,吃喝玩乐。
杨拓天生就是牛马命,自从分配一处后,他虽然临时升官,成为一名头目,但手底下拢共才三个人,因此许多交代下来的事不得不亲力亲为。
这也是没办法的,完不成任务的代价比当牛马惨痛万倍。
吱呀——
木门老旧的转轴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一个少年急匆匆进门,反手关上大门,粗重的呼吸声就连屋里睡觉的人都能听见。
“回来了。”
“回来了!”
杨拓披着一件外套,撑着一盏松油灯,从厨房里端出今天的饭菜,“趁热吃,吃完再说话。”
他将一碗冒着热气的豆饭送到青年面前,上面飘着一层白色的油花。
饥肠辘辘的青年只是将斗笠摘掉,就迫不及待地端起碗干饭。
青年光看吃饭的动作,就知道饿了许久,只顾着抄起木勺,大口大口往嘴里送煮得糜烂的豆羹。
青年一口气吃完,又将温热的酒水灌入肚中,这才感觉浑身开始发热变暖。
杨拓见时间差不多了,就看向青年问道:“说吧。”
青年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新指令,让我们小队撤出城,到十里坡庙集合。”
“嗯,具体是什么时候?”十里坡庙原是陈国时期一处香火鼎盛的寺庙,后来不知道什么缘故没落,到如今人去楼空,成了废弃的野地。
“越快越好,最好是明天,”青年将杯子里的酒水一饮而尽,起身重新戴上斗笠,“回来的路上遇到缉事厂的番子了,死了好几位兄弟,我就不留宿了,东巷还需要我通知。”
话罢,他的身影渐渐被雨幕遮盖。
杨拓将餐具收拾一番,重新掩盖上木门,插上木栓,提着灯朝卧室走去。
他因为虞姝的关系,没有安排着去送信。
反而在据点里做接待,同时负责收发往来的消息。
看似闲散,实则处处提防。
随着懿国公的到来,整座城池都陷入紧张。
短短数日,前来查户籍的差役不下十批,陆续有据点被清理,大量白水盟成员被抓
双方已经展开交锋。
杨拓所在的丁十九队,在他强大心理素质,与少年身份的遮掩下,已经安稳度过数十日。
现在,又要冒险出城。
不知道下达命令的是谁,居然如此愚蠢。
他掀起木板,将隔层里黑漆漆的通道显露而出,提着灯缓缓走了进去。
——
青年刚刚离开小院,就有十余名锦衣好手从黑暗里跳了出来。
为首的青年身高一丈,腰间挎着一柄战刀,给人的压迫力十足,“走吧。”
“是。”青年恭敬作揖,弯腰的瞬间拔剑而上,锐利的匕首直捅人腰眼。
一丈汉眼疾手快,挥手一探就将他刺来的匕首抓在手里,冷眼看着青年,“吃了些酒水,看来你想当个饱死鬼。”
说着,挥手将青年击毙。
从始至终,他的面色就没有丝毫变化。
青年来不及惨呼,就死在他掌下,血水顺着额头流到双眼,一瞬间他只觉得世界的嘈杂声彻底消失,身体传来从未有过的轻松感,仿佛某种东西正在脱离身体。
一阵温热的液体缓缓从脑袋喷涌而出,接着就是倒悬的天地,以及眼中渐渐被黑暗吞噬的光彩。
一丈汉挥挥手,示意麾下小弟处理干净,领着一行人再次消失在夜幕里。
其余多处小巷里,陆陆续续都有锦衣人出没。
此次行动由懿公国牵头,联合数个部门,目的就是将白水盟这些余孽一网打尽。
为了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数位当朝显贵齐聚一堂。
永青侯布青目光难掩激动,他的左右位各自坐着一老一少,此次城内事宜,由他全权负责。
他的目光看向老者,语气略带恭敬道,“不知老大人如今在何处?”
老者摇摇头,他已经将悬镜司的人马撒了出去,如今依然不见懿国公,“人都撒出去了,老大人没寻到,倒是发现了不少逆贼。”
他看向另外一侧的少年,少年相貌英俊,眉宇间隐隐有贵气萦绕,他一袭素白长袍,束起的头发打理的干干净净,“辛大人,本宫的人也没有发现懿国公。”
布青一想到突然消失的老国公,不由一阵头痛。
这位老大人的安危,大于一切。
“已经五天了,下面还没有老大人的消息。”老者叹息,花白的眉毛皱成一团,“城外如何?”
“禀司正大人,城外一切如常,并未有任何风吹草动。”回答他的是名中年将军,他负责接收城外发出的消息。
司正又将视野投向其余人,无一例外都低着头。
场面一时间陷入僵局。
布青见状站了出来,“好了,诸位下去以后加大搜寻力度。”
众人如蒙大赦,齐齐拱手道:“是。”
一场集会草草结束,场上只剩下三人。
布青、司正和白袍少年。
青年见二人始终愁眉不展,出声宽慰道:“二位大人,懿国公身边有大内宗师守护,除非遇到军队包围,否则谁也伤不得分毫。”
司正闭目不言,布青朝少年看了一眼,语气缓和道:“关骏驎来了,不然整个凤阳,谁人能威胁到老大人。”
“关骏驎?”白袍少年并不认为他有多厉害,“即便他是巅峰宗师,他不可能力敌大内三位宗师高手。”
“殿下似乎对巅峰宗师有误解,虽说大内宗师放眼天下都是顶级高手,但巅峰宗师古往今来仅有数人,每一人都是万人敌。”司正耐心为他解释道,“像最精锐的羽林军,几乎全都是三流高手,如果围攻巅峰宗师,不能伤其分毫。”
白袍少年自幼在宫中长大,对江湖上的事知之甚少,此次只是例行东巡,为得就是博个好名声。
他只知晓宗师非常强大,具体有多厉害,目前还没有见过,闻言不由惊讶道:“八千羽林军都拿不下,真有这般厉害?”
“殿下自幼在宫中长大,应当见过不少宗师,这些人在其手中,不过一合之敌。”
“呜,真有这般夸张吗?”平日里他所见过的宗师,无论是名门正派的掌门,还是久经沙场的将军,对他都是毕恭毕敬。
即便是朝廷专门搭建的比武台,都是点到为止,没人敢打出真本事。
他对宗师武人,一直都没有直观的认知。
“两位老大人,这巅峰宗师不过区区一人,如何抵挡我麾下精锐甲士。如果一百甲士奈何不得他,本宫就让父皇发一万甲士。”
他的神色坚定,语气铿锵有力。
司正耐心解释道:“此人正是壮年,平日里行踪难定,修行的又是霸道的拳法,毫不夸张的说,比之丞相大人,还要厉害一分。”
“怎么可能,居然有人比相父还要厉害?”
少年惊呼,当年丞相带他在万军丛中七进七出,最后摘取敌将首级。
时至今日,丞相不单是大顺的战神,更是他心目中的天下第一。
而现在,居然有人比丞相大人还厉害。
司正颔首,眉目之间有些暗淡,“如今丞相已是耄耋之年,身体气血衰弱,青年时跟随太祖征战,落下一身暗伤,实力已经大不如前;这关骏此刻如同过江龙,普天之下,难有人是其对手。”
少年先是担忧,随后是一股自内而外的自信,“相父已经同我说过,若真有一天,有他一般强大的宗师,可用大军伐之。”
“一万不够,本宫可发兵十万,三十万!”
少年意气,却不知已经僭越。
他不过一太子,大顺皇帝诸皇子之一,哪里来的三十万兵马。
好在,场中二人,皆是太子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