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陆大年
穿过一线天峡谷,再游过一条大河,杨拓终于来到了大道上。
二月多,天气渐渐有了回暖的迹象,每当白灼之光亮起,地上的白雪就会一点点融化,落下以后又会结冰。
久而久之,山野间的积雪有了相当的承重力。
杨拓走在上面,显然已经没有一个月前那般吃力。
大道是官府修建的道路,方便车马往来,因此即便是在冬天,距离城池较近的地方,依然会清扫出一段路来。
茫茫大雪,已是太阳西斜的时候。
守在城门口的士卒打着瞌睡,相互之间闲聊。
“都打起精神来,再过一刻钟就关闭城门。”
老伍长踢了一脚年轻的士卒,朝地上淬了一口老痰,“收拾一下,准备回去。”
他们晚上不住在这里,专门有安排轮夜的士卒。
其中一个士卒皮肤黝黑,整理一番皮甲,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脚上的新鞋,问道:“老崔叔,你说赵家媳妇到底是啥意思,跟不跟俺过。”
他说的赵家媳妇,是城南的一名俏寡妇。
崔老叔就是老伍长,按照辈分是黑士卒的族叔,闻言没好气道:“臭小子,瞧你那点出息。人家给你纳的新鞋都穿上了,你说跟你过不过。”
他有些恨铁不成钢,一巴掌拍在黑肤士卒后脑勺,“你啊你,啥都好,就是太笨。”
“俺叔,你别拍俺脑瓜,俺娘说会被拍傻的。”
“没事,拍不傻,”崔老伍长收回大手,一脸正经道,“今晚就过去,虽说人家是寡妇,但人好,将来还能给崔家续香火。”
“行,俺叔俺听你的。”
黑士卒红着脸,挠了挠后脑,小声回答道。
其他伙伴闻言,皆是捧腹大笑。
这黑士卒自幼苦命,与母亲相依为命,后来不知怎么了,一夜之间原本灵动的少年竟然变成痴傻儿,周围人皆叹厄难专挑苦命人。
老母亲为此哭瞎了双眼。
尽管如此,在邻居们的帮助下,少年不但健康长大,而且在新县令的授意下,吃上朝廷的饭。
看大门虽然辛苦,但工作简单,又有一位老族叔帮衬,日子还算过得去。
现如今,大家又专门为他撮合了一门亲事。
双方都很满意。
一伙五人说笑间,就往城里去。
这时,远远听到嘹亮的呼喊,“等一下,各位大哥等一下。”
来人正是风尘仆仆的杨拓。
崔老伍长止住众人,指着飞奔而来的少年道:“各位袍泽谨记,守门就是替县君守住一县之门,而咱们这位县君是位宽厚的君子,最见不得刁难来往的百姓。”
“所以啊,不要刻意刁难进出城的人……所谓好处费,断不可收。”
他讲得专业,其他人听得认真。
杨拓装作疲累,双手扶着膝盖,弯腰大口喘气,“各位,我后面没人了。”
“嗯。不知小郎君可有牙牌。”
崔伍长亲自动手示范,他盯着少年询问,同时脸上露出警惕之色。
杨拓暗暗称奇,前一刻他似乎还在满嘴唾沫星子横飞,与同伴们讲述自己的经验,下一刻就板着脸盘查。
杨拓不敢怠慢,当即奉上自己的牙牌。
崔伍长捏起牙牌端详,上面清清楚楚记录着杨拓的基本信息。
“郑老六?”
“是,家里排行老六。”
“进城做什么?”
“串亲戚。”
“嗯,是城里的哪家人?”
“东城米铺,陆大年。”
崔伍长似乎在回忆,当即一拍大腿道:“原来是寻大年的,都是自家人,快进。”
他将牙牌还给杨拓。
领着他入城。
——
陆大年的面子县君都要给,更别说看守城门的士卒。
而能有这样的待遇,全都是因为陆大年当年倾家荡产给顺军送粮食。
才换来如今的地位。
此刻的陆大年一脸富态,身上穿着名贵的绸缎,端着架子品茶。
忽然,门外跑来一个总角小厮,高声呼喊道:“大爷,大爷,您侄子来看您啦。”
陆大年眉头一皱,脸上不悦,“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哪个我侄子,慢慢道来?”
小厮听到路大年大嗓门也不害怕,而是陪笑道:“大爷,崔老伍长带了个少年,说是从老家来的,是您侄子。”
“老家来的?”陆大年疑惑,旋即眼中闪过一抹幽暗,“走,出去看看。”
“是,老爷。”
陆大年大踏步出府邸,小厮恭恭敬敬跟在后面。
此时,陆府大门外,一老一少正站在大门口两只石狮子前等待通报的小厮。
“小伙子,你在家里是干什么的?”
“老人家,我在家里当然是吃干饭的。”杨拓的双手缩在自制的暖手套里,瞥了一眼话痨的老头,没好气道,“您老人家都问了一路。”
“咳咳,小伙子,俺就好奇,你咋跟陆掌柜长得不一样。”
崔老卒不好意思地轻咳两声,又不着边际地问了一句。
杨拓难绷,将嘴巴紧紧闭上,他不想再搭理这老头。
两人没等多久,正主陆大年来了。
这是一个富态的中年人,下巴上留着一撮山羊胡,眯着豆豆眼吼吼道:“是谁说是我侄儿?”
杨拓掏出一枚墨色玉阙,举在他眼前,“大年叔,你可识得此物。”
他展示的正是盟中长老的信物,出自百锻堂。
陆大年小眼睛一滞,先前急吼吼的样子转而变得和善,“认识,当然认识。”
他能说不认识嘛。
“贤侄,快进来好好跟大年叔说说家里的情况。”
杨拓脸上爬满黑线,心道这厮还占自己便宜,只是外人在场,反驳不得,只能顺从道:“好的,大年叔。”
“崔老哥,”陆大年的心神刚开始就被信物吸引,等到杨拓进门,才发现崔伍长,立刻赔笑道,“光顾着跟小侄叙旧,竟怠慢崔老哥,改日陆某亲自登门谢罪。”
“陆老爷哪里的话,”崔伍长摆摆手,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如此,崔某就不打扰了,陆老爷,告辞。”
“好,今日实在是忙,崔老哥你我改日再叙。”
两人挥手告别,看起来就像是多年老友,实则相互瞧不上。
崔伍长前脚刚走,陆大年后脚就对小厮吩咐道:“最近几日老爷不见客。”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