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他不是我哥
林观言赶到宿舍区时,雨下得更大,车前的雨刷挥舞不停。粉色法拉利停在宿舍区的角落里,偶有行人路过,想不侧目都难。
车窗内男人的侧脸精致冷艳,平时隐藏的极佳的戾气被释放出来,像是自地狱深渊爬出来的怨鬼,眸光中只剩冷然。
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突出,漂亮的眉紧皱,隐隐有些不安的神色在。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车主的情绪很不好。
不过这个世界上,还存在不少眼瞎的人。
玻璃窗被敲响,一张女生的脸凑近,嘴巴张张合合说个不停,夸张的红唇仿佛刚吃过小孩。
他望了眼那张陡然放大浓妆艳抹的脸,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姜暖:……
她拿出手机,拨通他的电话:“大哥,这么大雨你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显摆你的法拉利?”
对面沉默了一瞬:“抱歉,没认出来,上车说。”
姜暖感觉自己有被内涵到。
她撑着伞,踩着积水绕了一圈,死活打不开副驾驶的门,手机里又响起男人的声音:“后面。”
“……”
这么嫌弃她?不就淋了点雨?
上了车,雨声被隔绝在世界之外,车内安静,不知道用了哪个牌子的车载熏香,味道很特别。
姜暖是狗鼻子,对香水很敏感,一时竟然没闻出,只知道有点像淡淡的柑橘和小雏菊的混合香,但又说不上来,不能肯定。
“说吧,叫我过来干什么?”
大雨天她正窝在宿舍里打游戏,冷不丁地一道电话进来,直接把她吓得一个激灵。
非必要,他们俩绝对不会见面。平时林观言和她联系,都是用另一个微信小号。
除非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情。
“我约了她去滑雪场,她忽然有事,难道不是和你?”
姜暖以为他看不见,在后座上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感情就是被人鸽了而已。
“我哪次见她没和你报备?倒是你,沈姿没和你说去哪儿了?”
车内开了冷空调,主驾驶的男人不说话,周身气压更冷了。
姜暖透过后视镜观察他,原本垂着的眼睛忽然与之对上,眼底的冷意直达心底:“没说。”
她没有告诉他。
和她认识以来,第一次,他不知道她的去向,无力的掌控感让他心烦意乱,只恨自己刚才没能再开快点。
姜暖打了个寒颤,梗了梗脖子,态度好了不少:“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见到他,倒是令她想起另一件事情来:“我的角色定了没啊?”
男人沉默几秒:“没定。”
“为什么?你不是答应了把那个角色给我吗?”
她和团队托了各种关系都没能摆平,眼前这人可是她目前唯一的大腿了,她得抱得死死的。
林观言觉得好笑,明明是笑着的,笑意却不达眼底:“你答应我的事情可没有办到。”
姜暖据理力争:“我和她说了,让她帮我求求你,那……她没有找你,也不能怨我是吧,嘿嘿嘿。”
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姜暖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男人让人头疼。他盯上谁都没问题,偏偏,盯上了沈姿。
不过,倒也不是全无好处。
沈姿是她的闺蜜,林观言想要从她这里得到沈姿的消息,势必要收买她。
这个角色,就是他答应她的条件之一。
林观言似乎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他的下落,有眉目了。”
后视镜里,女生笑容僵住,眼中蕴藏着巨大的悲痛,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你威胁我?”
余延……余延……
心里默念这两个字数十遍,她强行压下怒气。
他用余延的消息,换她卧底在沈姿身边,做他的另一双眼睛,而她毫无还击之力。
这本来就是一场交易。
什么尊严,什么难堪,她统统都不在意。
可一旦想到沈姿对她毫无保留和信任,愧疚就会涌上心头。
不过,林观言不会伤害沈姿,也不能算是出卖好友吧?
这么一想,刚刚燃起的愧疚感就熄了苗头。
“我猜,大概是沈家的人来找她了吧。”
空气中静谧一瞬。
搭在方向盘上的手,紧紧握拳。
“给她打个电话。”
“你为什么不打?”
“我怕我会失控。”
他知道沈家是沈姿不能被揭开的一道伤疤。他现在的身份,还不足以干涉她的一切,不能陪她共担风雨。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平时的笃定与自信似乎消失殆尽。
姜暖觉得,有时候他和沈姿还真像呢。明明都是无比闪耀的人,站在云端之上,俯瞰芸芸众生。
可面对对方时,却都会踟躇不前。太为对方着想,并不是好事。
她拨通了沈姿的电话,语气如往常般自然:“姿啊,现在在干嘛呢?”
那头语气很平静,嗯,可以说有些太平静了,平静得有些不对劲:“没干什么。你呢?”
不知怎的,她心口慌乱一瞬:“宿舍里待着钓男人呢,晚上要不要一起吃烧烤。”
“好,晚上七点,小吃街见吧。”
挂了电话,姜暖一五一十老老实实地复述了对话。
“电话里还有别的声音吗?”
姜暖回忆了一下:“有雨声。”
“……”
废话。
“还有个男人。”
“?”
“叫她‘小姐’。”
果然回沈家去了。
已经得到了想得到的消息,林观言直截了当:“下车。”
得了,感情真把她当工具人了。
老娘才不在乎!
正要拉开车门,姜暖想起什么,转头:“那我的角色呢?”
“今晚搞定。”
“咣”的一声,车门被重重甩上。
林观言眼皮动都没动一下,仿佛无辜躺枪的法拉利不是自己的。
目光盯着车前的雨刷,想起在白玉族和她见面的那天,雨下得也是这么大。
他远远站在角落里,一如高中那几年,躲在无人问津的黑暗里,看她浑身浴着光,身影纤薄,脊背笔直,自有一股执拗和坚强。
他是至阴至暗的角落里,裹着污泥,踩着恐惧,艰难爬至人间的一朵虚伪凌霄花。
而他意欲攀折的,是凶顽世界中,唯一的美好。
——
沈姿挂了电话,目光平静地看着眼前年近五十的男人。
见到他的第一眼,她觉得心脏被揪起,尤其是那张脸上的五官,和她太过神似,愈发强烈的刺痛感似乎传遍了五脏六腑。
最不想承认的事情偏偏就是事实,证据就摆在眼前。
只要他还活着,那张脸就会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你们是一样的人。
不!
她怎么会和他一样?
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坐在红木椅子上的男人一身藏青色长衫,虽然五官和沈姿很像,但因为面部线条硬朗,显得硬气不少,浑身透着股精明劲儿。
沈姿最不喜欢看到的,就是他那双眼睛,似乎能洞察一切,看穿她的全部心思。
“听说,你觉得恶心?”沈刚并未因自家女儿这种气话动怒。在他眼里,沈姿离家出走这些年,都是小孩子家家的把戏罢了。既然她要玩,就去玩,对于小孩子,他一向是纵容的。
要不然她怎么可能在外面潇洒这么多年?只是现在,也该收心了。
“你是觉得我恶心,还是觉得流着我的血的你恶心?”
他总是可以精准打击到人的心理防线。
沈姿觉得屈辱不堪,她一向是倔强的,尤其是面对这些嘴脸让人厌弃的人的时候。可过了这么多年,她平静的生活被再一次打乱,记忆里母亲日夜流泪的画面反复地在脑海中出现,这里是唯一一处她们母女俩有交集的地方。
母亲至死,都没有踏出过这里半步。
强烈的屈辱感和愤怒,令她眼眶起了一层水雾,抬起头时,连带着红木椅上的男人模糊起来。
她艰难扯了扯嘴角,做出一个在旁人看来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找我,到底是什么事情?”
她以前很乖,会尊称他为您,如今以为翅膀硬了,敬语都不用了。沈刚见惯人情世故,倒是觉得自己女儿这样撕破脸甚是有趣。
“你多久没见你哥了?去见见他,他很想你。”
沈姿却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哥?”
垂于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拳,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疼痛刺激了她的感官,勉强让她的表情没有太过崩坏,只是说出口的字眼,一个一个,清晰无比:“他不是我哥。”
“我的亲哥哥,在我初一那年,你将沈遇白带回来那年,就已经坠湖死了。”
“是沈遇白杀了他。”
“您忘了吗?沈总。”
雨越下越大,大有不肯停下来之势。
雨幕的背景下,少女的身体愈发显得单薄孤立,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可她就那么顽固地站着,直直地瞧着红木椅子上的男人,身体微微颤抖着,就像一只轻飘飘的脆弱蝴蝶。
她强忍着泪水,眼底汹涌着比雨水更加猛烈的风暴。
僵持许久,沈刚叹了口气,对着徐叔使了个眼色。
徐叔从十几岁时刚进社会就跟在他身边,只消一个眼神,就能明白沈总的意思。
看来沈总打算慢慢来,走柔性路线。
徐叔微微点头,走上前去,站在沈姿面前,阻断了她的视线:“小姐,要不要先回您的房间看看?里面陈设都没变,东西也没人动。赵姐每天都打扫。”
他很少会一次性说这么多话。
即便语气还是冷冰冰的,沈姿却当即愣住了。
看不见那张脸,她心里的怒气褪去不少,渐渐恢复平时的冷静,也早就想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走吧。”
“小姐,这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