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好人
一部电视剧的拍摄时长大概在三个月到半年不等，特别是像伊致远这样对于自己出品的电视剧格外负责的导演，对每一幕每一个细节都会好好的斟酌，算下来的时间可能还要更长一些，加上后期的剪辑，《万重山》从六月开机，或许在下半年才会杀青。
而到真正宣发开播，差不多得要到下一年的五六月左右。
向樾饰演的「郁天」在定位上是男二号，按理来说他应该会作为一个关键人物从开始留到结尾，再跟着《万重山》一起杀青，但实际上「郁天」在全剧进入高潮时就会下场，他会以自己的死亡作为火花，点燃全剧的转折点。
在电视剧中留存的时间「郁天」甚至不如「甄州」这个被定为男三号的角色，伊致远导演却十分注重「郁天」的演绎，在看完整部剧本后，向樾倒是有些理解了伊致远导演的执着了。
「郁天」的出场会不由得让人觉得他阴郁、不好接触，连带着身形都看起来瘦高瘦高的，让人不禁怀疑起他凭什么能够作为特殊调查员配合男主工作。
他的人设本身就不讨喜，不沟通带来的后果便是他无论做什么都会被认为是独裁专断，且言语上的直白和不加掩饰给他减很多的分，这样一来，甚至会让人觉得「郁天」的这个角色是偏向“恶”这一方的。
不过，或许伊致远导演就是要构筑「郁天」作为“恶人”的刻板印象。
向樾拿着剧本，「郁天」和「薛巍奕」发生争执的这一段其实能够看出来「郁天」实际上并不是“恶”，不如说是他在执行自己的“善”时表达的方法非常极端，这就形成了第一种对比。
第二种对比则出现在刚刚结束的那一幕上，「郁天」背叛了正方组织，带着最新调查出来的绝密资料一并失踪了。
这和先前他严厉愤恨的指责「薛巍奕」让凶手有可乘之机杀掉无辜民众的言论截然相反，倘若「郁天」真的是因为出现了伤亡而咄咄逼人的话，那现在他携资料失踪一事，则是给他加上了一个“伪君子”的标签。
屏幕中，青年带着兜帽，利索的将u盘插进电脑中拷贝资料，忽明忽暗的光线落在他的身上，显得青年的脸色格外苍白。
他利用自己特殊调查员的身份轻而易举的窃取到了即将成熟的果实，然后消失不见。
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窃取”“失踪”“杳无音信”这三个词联系在一起，着实是让人想入非非，瞬间将「郁天」刚回温一点的人设重新冰冻。
就连和他共事那么久的同伴们，在听到这一则消息时的第一个感受也是：“他居然会是这样的人！”
通过镜头的循循善诱，「郁天」在这一幕坐实了“恶”的罪名。
接下来就是主角团们的重点戏份，为了调查「郁天」失踪的缘由，男主「薛巍奕」作为犯罪心理学家会以对待嫌疑人的方式层层剖析「郁天」的内心，将他当做餐盘上的糕点，再用刀叉切开他这个人。
薛巍奕最擅长分析「犯人」。
拍完这一幕后，向樾在台下坐了很久。
他有些愣神，似乎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伊致远导演过来给他递了瓶没开封的水。
“谢谢导演。”向樾回过神来，接过了水瓶。
伊致远没走，就站在他的旁边，视线落布置好了的场景上，道：“第一次演这种，很难从戏里走出来吗？”
向樾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握紧水瓶，道：“只是……对于郁天这个角色，我发现我对他的了解依旧是太浅了。”
单从剧本上透过文字看「郁天」、和现场由自己演绎出「郁天」，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体验。
文字描写的「郁天」依旧是片面的，直到向樾成为了他，一点一点溶于他的血肉中，向樾才明白这其中所蕴藏的关于「郁天」的情感是多么的纯粹。
“那现在，你又是怎么看他的？”伊致远问。
向樾顿了顿，道：“当善恶都抵消了之后，他也只不是个性格有些让人难以捉摸的普通人。”
“说得对。”
伊致远说，“他本来就很渺小。”
这句话有些意味深长了。
伊致远不愧是最了解「郁天」的人，的确，要是「郁天」来评价自己，他可能也会用“渺小”这个词吧。
随着剧情的推进，主角团对「郁天」进行了的深入调查，让他的身世逐渐浮出了水面。
这一段回忆杀的拍摄穿插在了「郁天」死亡之前，饰演幼年郁天的小演员很有灵气，带着不谱世事的天真，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惹得片场的很多姐姐都忍不住去投喂他。
少年郁天的扮演者则是多了份稳重，站在那里紧绷着一张脸，确实也有戏中郁天的影子了。
父母双亡、一个人在孤儿院受尽欺负，年幼的郁天每次拍摄那些虚情假意的照片时脸上的害怕都很明显，他被指使着去干过很多的苦活累活，一个人摸爬滚打直到十二岁，他逃离孤儿院，四处打黑工维持温饱。
某日这些黑工厂被彻查，郁天才被调查人员发现，领头的组长看他可怜，便资助他去上学，并与郁天约定好毕业后一定要成为一个对得起自己的人。
这是一段看了会让人心疼的过往。
在主角找到当年资助过郁天的组长询问和郁天有关的事情时，这位早已两鬓发白的退休干部乐呵呵的说道：“我记得当时我问郁天这小子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他说只想当个好人，印象很深啊，这小子……”
镜头一转，少年郁天躺在床上，伸手对着天花板虚虚一握，喃喃道：“当个好人……”
调查深入，主角团和警方顺利的找到了郁天的踪迹，正想着一网打尽时，薛巍奕却猛然间想到了什么，做出一番推敲后，发现郁天现在的所在地竟然是他们当时推测的连环杀人犯可能会犯罪的三个地点之一。
根据那诡异的阴阳双鱼图案、接着是每次都格外残忍且诡异的作案手法，薛巍奕将几次案件结合在一起后，认为凶手是信了某种宗教祭祀手法，以活人的五脏六腑对应天地五行，肾主水、肝主木之类，联合起这些器官出现的方位和周边的地理环境，判断凶手是有预谋的杀人。
若是按照这个思路，以前的一切疑点都会迎刃而解。
郁天所处的这最后一处位置则代表了心脏。
心主火，如果推测正确，凶手将会在这座城市制造一场火灾完成这场祭祀。
有人说郁天叛逃，成为了帮凶，会一起策划这场火灾；有人又认为最好先抓住郁天，好问个清楚；有人则持观望态度，一切事情还未发生，与其争执，不如先做好预防，要是凶手真的点燃了火灾，在这么人员密集的城市中，会有不少人受到牵连。
只有薛巍奕沉默不语。
全城的警力都暗中配合这场策划，在连续蹲点了三天后，郁天的行动路线被摸了个透，并且在他的行迹中，警方发现这其中有一个嫌疑人，竟和郁天的行动高度重合。
不管是不是同谋，警方都决定立即出手将两人控制住。
但是意外来的突然，城市中不止一处地方起了火，报警电话如潮水般涌来，警力被迫分散去救火，起火的地方又分布的很散，要么是一辆私家车，要么是忽然起火的阳台，快速控制住现场后，郁天和嫌疑人已经消失了。
——不，剩下最后一处地方，一个偏远的郊区，只剩下零星的几栋老房子住着几个老人家，他们行动不便不会使用手机求助，只能逃到空地上后，眼睁睁的看着房子起火。
薛巍奕带队迅速地赶往现场，浓烟呛咳，房子中传来一声尖叫，循着声音找过去时，发现是一个男人被困在了火场中，楼层不高，他正站在窗边想要跳出来，却好像被什么拉住了身子，不能动作。
浓烟中，他的身后出现了另一个人影，对着他的脸就是一拳，两人在窗边打斗，消防人员迅速的架好救援工具前去支援。
再把两个扭打的几近奄奄一息的人救出来后，众人这才看清了其中一个男人身上有被刀子捅出来的痕迹，浓烟和血迹熏黑了他的面容，火焰将他的脸烧的面目全非，血液不断的从他的身体里冒出，几乎是他咳一下，气息就微弱不少。
薛巍奕瞳孔骤缩，他认出了这个浑身是伤的人是郁天，紧急的喊来救护车，将男人和郁天送往医院后，薛巍奕久久不能冷静。
和郁天发生打斗的，除了这些天他们正在追踪的嫌疑人之外还能有谁？薛巍奕其实早该想到的，郁天并不是什么厉害的人，他的账号在哪里登录，这些通过黑客技术都能查到，要是郁天真的叛离了，他应该会放弃使用自己的账号才对。
无论是对郁天的调查、还是从那位资助了郁天的老组长得知的消息，亦或者是追踪郁天来到这个城市，最后是嫌疑人的现身，薛巍奕用犯罪心理剖析着郁天，最后得知郁天在把他们带往最接近成功的那个地方。
郁天知道薛巍奕对这方面绝对深有了解，所以才选择这样做。
刚开始的调查，警方这边每一步都受到了巨大的阻力，他们推测是因为引起了凶手背后的保护伞的注意，便暗自施压、阻止他们深入搜索。
薛巍奕不知道郁天想了多少，如果他是凶手，在知道一个一直死死咬着自己不放的调查人员忽然间被传出叛逃的消息，警方又迅速的封锁了这件事情，这种欲盖弥彰的感觉绝对会放松他作为凶手的警惕。
加上警方居然还出动人员去调查郁天，这不就更加坐实了事情的真实性，对于凶手而言，则是一个大敌的消失。
就算再后来知道郁天跟踪着自己，也会因为他周围没有警方而放松警惕，甚至自大的认为可以将郁天作为下一场祭祀的祭品候选人——以此解了这些天来他一直妨碍自己的恨。
如果郁天一开始就告知他们这个计划，他们一定能早早的做好准备，并不会沦落到现在两伤的局面——
不，凶手狡猾，背后还有更大的势力支撑，这股势力甚至牵扯着警方，只有在双方都被郁天骗过了的情况下，这个计划的成功性才会更高。
郁天在很早之前……或许就做好了这个打算。
以身为饵，请君入瓮。
薛巍奕从下午三点一直守到凌晨，手术终于结束了，出来的医生很疲倦，说是伤者的后脑勺被人用什么东西大力的击中，出现了中度脑震荡，身体上也有不同程度的刀伤，打斗时失血过多，生命体征非常虚弱。
以及火烧和浓烟的吸入……医生摇摇头，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现在也只是吊着一口气苟延残喘罢了。
病人需要静养，薛巍奕守了好几天，工作一结束他就过来医院待着，在昏迷了五天后，郁天醒了过来，恰巧薛巍奕也在。
青年面貌全非，只能靠着呼吸机勉强撑着，他似乎是认出了薛巍奕，嘴巴微动，气息喷洒在呼吸罩上形成一片白雾，他应该是想说些什么，但薛巍奕摇摇头，道：“你先休养好吧。”
郁天固执的看着他，薛巍奕最终败下阵来，将郁天可能会问到的问题一个个先回答了，就像是凶手已经抓到了、正在审问、凶手虽然不止一个人但我们抓住了很多线索、幕后的黑手也正在调查，目前可以得知的是，不会再有伤亡出现了。
果不其然，郁天听完后安静了下来。
他失神的看着天花板，又忽的动了动手指。
他在示意薛巍奕靠近。
薛巍奕凑近了些，他又示意他将手递出来。
指尖落在手掌，一笔一划的在写些什么，这几个字很容易辨认，薛巍奕一个字一个字的念了出来：“……我…好…人？”
薛巍奕顿时想起了那个老组长说过的话。
他咬了咬牙，掩去眼里的悲伤，对着郁天道：“做得很好，郁天，你做的……非常好。”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甚至开始哽咽，得到了他的肯定后，郁天又恢复到了那种发呆的状态，薛巍奕以为他是累了，道了句好好休息后便走出去想喊个医生来看看情况，再走进门时，郁天旁边的心电图已经被拉成了一条直线。
少年的郁天也是这样躺在床上说自己要成为一个好人，青年的郁天在死亡前完成了这个伟大的理想。
幼年的苦难、少年的折磨、青年的不被理解，这些通通都没有杀死他，他在最后甚至没有问薛巍奕自己是否能担得起“英雄”这两个字。
尘归尘，土归土，无论怎样，是好是坏，他都活成了自己。
这一刻，他确实是“渺小”的。
“结束！”
在伊致远导演的一声喊后，司湛动了，他来到病床边蹲着，揪着那床洁白的被单就开始默默的流泪。
向樾清醒过来，看着床边的司湛，他眨巴了两下眼睛。
“……司老师？”向樾轻轻的喊了一声。
司湛没有抬起头，声音闷闷的：“正在…发泄多余的情绪，暂时不回复。”
向樾哑然失笑。
待司湛发泄够了后，向樾这才能从床上起来，他看着正在擦眼泪的男人，在见到他后又上前来傻愣愣的摸他的脸，向樾疑惑了一下，后知后觉自己脸上的烧伤妆还没卸，司老师这是触景生情了？
“司老师……”无奈之下，向樾又喊了一声。
司湛应了。
“薛巍奕。”向樾道。
他看见司湛的身子明显的抖了抖。
然后向樾收获了一个幽怨的眼神。
——
应该有挺多逻辑不通的地方，不过只要没有重度bug就好……
也祝大家元旦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