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章 魔瞳黑焰
常年摆渡的蓑衣客不会畏惧深海。
体内有神农血脉的秦苍又怎会害怕火焰?
并非蓑衣客与红烛翁布下的这个局不精妙,事实上,若非秦苍对自玄域西海那边传过来的蜡像技艺有所了解的话,他很有可能只会在这间假红烛阁内的所有蜡像与红烛一同自燃的那一刻才有所察觉。
那时候的亡羊补牢,可就未必为时不晚了。
毕竟身在暗处的姜榆罔也只是残魂残魄之躯,即便因为第八任炎帝的身份,他掌握了许多御火控火的技巧,但若要隔空助秦苍一臂之力,除了将那一丝神农血脉当作媒介之外,并无其他的办法。
一丝神农血脉,承载的力量极为有限,红烛翁的烛火虽然来源于微弱之中,但火势绵延起来,未必比不上日月之辉,姜榆罔与秦苍若是不提前发现此局,做出准备的话,非但不能如当下这般顺利吸收周围烛火的力量,还极有可能难以顺利脱身。
所幸,这些不妙的如果在这一刻都未能成为现实。
出现在蓑衣客与红烛翁视野之内的秦苍依旧是不完整的魂魄之躯,然而他所拥有的力量却是愈发深不可测起来。
神农血脉除了自我恢复性强,能够吸取火系力量之外,还有一个特点,那便是能根据血脉拥有者的想法来改造从外界吸取来的火系力量,衍生出更强大更新奇的火焰。
神农氏的镇族绝学之一神火天怒,便是基于神农血脉这一特点而不断改进完善,成为历任神农氏族长必备绝技。
八任炎帝之中,使用神火天怒时最容易爆发怒意的当属第一任炎帝姜石年,因为等他成为炎帝,创立神农氏时,与神农氏有着莫大关系的伏羲氏终于也迎来了地皇时代的末端。公孙少典有心杀贼,但却无力回天,只能不断收缩伏羲氏的统领地界和族群力量,以求最后的自保,而作为公孙少典的长子,姜石年也不曾拥有改变这一现状的能力,只得不断激励自己探求大道,最后还主动辞去了炎帝之位。
而代表着神农氏独立时代终结的姜榆罔虽然也能触碰到神火天怒中怒之一字的精髓,但较之姜石年,终究是欠缺了几分意境,但他也有自己擅长的地方,那便是“神”意。
姜石年修神道,但动用神火天怒时却仿佛由神化魔,一怒而天下惧,动辄伏尸百万!
姜榆罔修神道,施展神火天怒时是真真切切契合神光明宏大的形象,离火燎原,煌煌如天威,凛然不可侵犯!
道祖将让人族重新蜕变为伏羲女娲的重任交给了秦苍,而姜榆罔因为那段糅合了过去未来的因果,则干脆相当于把自己与秦苍绑在了一条绳子上。
若秦苍一朝得势,他自然可以拥有完全复生的机会,无需继续以魂魄分离的方式转世轮回。
可若是秦苍失势,他便不再拥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是人都会有私心,无论是远古的人,还是今时的人,亦或者未来的人。
姜榆罔当然也不例外。
只不过与大多数人不同,他的私心,只是为了最基本的生存。
对于一个失去了家园,失去了种族,失去了兄弟,失去了妻子,失去了自己的时代,甚至失去了完整的人而言,自然没有什么比和平安定更令他向往。
但是他渴望和平的同时也明白大多数人的和平终究是要少数人的牺牲来换取。
牺牲的“少数人”其实一点儿也不少。
只不过在那些成天摆出一副要牺牲小我成就苍生大义的人看来,似乎与整个芸芸众生相比,他们的数量真的显得很微不足道。
只是不管再怎么微不足道,那也始终是生命。
既然同样是生命,那为什么死的要是他们,活的却是别人?
这是件没有道理的事情。
做出这种事情的人仿佛也不讲道理。
可偏偏这些“不讲道理”的人们才是这世间最可佩可敬可歌可泣的生命。
做过沙场前卒,也当过帐中将帅的姜榆罔一路走来见过无数个这样的生命,他们的出身不同,脾性不同,血脉不同,结局却是惊人地相似,那便是在不该消亡的时候走向了末路。
每看着一个生命走向末路,尤其是自己的身边人,姜榆罔暗地里都会流露出不忍之色。
因为他的心里还有着慈悲。
做人是应该有慈悲的。
可要为君王,他真的不知道这种慈悲是该有还是不该有。
因为在一些大小事务上的优柔寡断,迄今为止他做了很多错事,有了很多次后悔,他知道有这么多缺陷的他绝不会是一个良师,所以即便没有那份冥冥中的因果牵连,他也绝不会在面对秦苍时摆出一副前辈的模样。
他这一魂一魄的脾性不像本尊,明显要更风趣,更健谈。
然而这依旧改变不了很多时候他都在把自己当作一个反面例子的事实。
内心里是反面,呈现出的才会是正面,他不希望秦苍染上他的缺点,所以他一直在向秦苍灌输自己的优点,这其中便包括了诸多对神农氏秘密的掌握。
他真的没有把秦苍当作外人。
在明知道秦苍如今的修为根本不可能施展出神火天怒等绝世神通时,他却还是在闲暇时不厌其烦地向秦苍讲解着那些高深神通的原理和意义。
理论的东西并非完全无用,至少在没有足够条件实践的情况下,那是最接近创造的方式。
越早创造,越早完善。
肩上背负着不可卸下的重任的人,理应有这种超前的思维。
尽管这会很累。
在蓑衣客与红烛翁看不到的火光一角中,姜榆罔的身形相貌渐渐浮现。
他看得到秦苍,秦苍也注意得到他。
但是两人都没有立即交谈。
一个在用心感悟,一个在用心等待。
两人的魂魄中倏然同时传出一道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消耗过大的闷哼声。
与此同时,阁楼坍塌,海水淹没而进,烛光彻底黯淡。
一瞬间的光景,发生了太多事情。
不管是蓑衣客,还是红烛翁,都有些始料不及。
因为秦苍既不在他们的视野之中,也不在他们的感知之内,仿佛与周围的海水一样,彻底融入了黑暗,坠入了幽冥。
他们想不到的是,这一刻的秦苍真的到了幽冥,但却是由他双眼控制的幽冥。
“这一处地方让我想到了以前的一个场景。”
悄无声息的幽冥虚界中,姜榆罔的声音率先打破沉默。
这一次秦苍没有再嫌他多话,因为他的确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方才所吸取的火系力量,更需要有人帮他排解身处黑暗中的寂寞,让他不至于在自己创造的幽冥中迷失时间和空间的概念。
“你想到了什么?”
既然姜榆罔要做这个追忆者,那么他自然要很配合地成为提问者。
“我想到了涿鹿,想到了蚩尤。”
一句话,两个名,立时让秦苍心中颤动,竟是下意识地探出了手指,朝自己的眼睛摸去。
“神魔图中,你那位好兄弟称我的眼睛为九黎魔瞳,后来我借助陆伯涯的王者法相之力与他交手时,真的按照自己的设想动用了这双眼睛的力量,但最后的结果是他暂时负伤,而我则很长一段时间双目失明,无论何时何地,眼前都只剩下与这片幽冥虚界一模一样的黑暗。”
姜榆罔想了想道:“我似乎应该同情你的遭遇。”
秦苍哂然一笑:“可是你应该知道,我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姜榆罔点头道:“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我不会同情你,至多只会告诉你创造九黎魔瞳的蚩尤氏,黎贪,也有过与你相似的经历。”
秦苍讶异道:“作为神农氏的族长,你没有理由对蚩尤氏和九黎魔瞳了解地这么深才对。”
姜榆罔笑道:“神农氏的族长,当然没有理由知道那么多蚩尤氏的东西,可如果我成为了黎贪的对手,并且与他有过不下十余次的交锋,情况就会不一样。”
秦苍思索道:“第一次交锋的时候,你应该还不是炎帝,最后一次交锋的时候,你约莫也即将不是炎帝。”
姜榆罔突然笑得更加大声:“你其实更应该觉醒蚩尤血脉的,因为你实在具备那方面的潜质,三言两语之间,就猜到了事情的始末,除了蚩尤氏的图腾蛔虫,我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词来赞美你。”
“蚩尤,蛔虫,应该不只具备看透人心的能力吧。蚩尤氏以骁勇善战闻名,九黎铁骑更是有甲天下之称,方才你说黎贪有过与我双目失明相似的经历,是你第一次与他交锋时知晓的,还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不过说来也巧,无论是神魔图内还是真实的历史上,第一次与最后一次都是在涿鹿山上,算得上是有始有终。那时我的真身被不明混沌生物蒙蔽天机,缠绕因果时空之中,道身与公孙轩辕交战,还有一道分身唤醒了除了第一任炎帝外的前六任炎帝的残灵,夺舍了蚩尤氏黎夜的肉身,刺杀黎贪未果,便改为正面对决。他很强,强到我用历任炎帝之灵叠加的神火天怒都无法将他重创,反而被他眼中透射的暗黑色火焰灼伤,也就是在那时,我知道了有关九黎魔瞳和他的一些秘密。”
“暗黑色火焰你说的可是这个?”
姜榆罔的神情忽然凝固。
幽冥虚界中的他难以正常视物,但那股曾深深震撼他心灵的暗黑色火焰,他却一定不会不认得。
“你的眼睛果然是九黎魔瞳!”